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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昏昏灯火(一) ...

  •   永宁宫在西六宫,距东宫稍远。

      晏朝在下午酉时左右过去,踏进宫门时听到里面似乎热闹得很。心里倒还纳闷,宁妃从来不爱热闹的,和她同住的也只有一位婕妤,平日里也安安静静。

      进去才知,正巧是同住那位婕妤有孕,别宫的妃嫔们皆是来道喜送礼的。宁妃听闻晏朝要来,索性寻了个由头将众人都打发走了。

      宁妃见她来自然欣喜不已,已吩咐宫人上了她常喝的峨眉雪芽,还有她从前在永宁宫时爱吃的几样点心。茶慢一些,点心上得快,仿佛是平日常备的。

      殿中宫人尽数被遣退,甚至连贴身宫人都未曾留下。宁妃看着她,半晌才叹道:“太子这些天辛苦劳碌,我瞧着你清瘦许多,脸上也尽是愁态。”

      晏朝伸手抚了抚眉间,平平展展,她今日来其实心情还不错。目光无意间又瞥到一旁架子上的绣绷,显然是匆忙间放上去的,不知道绣了什么,只看到隐约有金线闪烁。

      印象里宁妃绣工很好,无论什么都绣得栩栩如生。也是这一点得了太后的赏识,后来太后临终前向皇帝提她,方才从后宫诸多无名之辈中一跃成了宁妃。

      她没接宁妃的话,目光从绣工上移回来:“我记得前些天有太医说娘娘眼睛不太好,现下怎么又开始刺绣了……”

      宁妃一摇头:“太医说无大碍。林婕妤有喜,我素日同她交好,能为她做的也不过这些针线功夫。现下每日也不过绣一个多时辰,不妨事。”

      她顿了顿,又说:“今早信王也来了一趟永宁宫,说是贤妃在御前侍疾离不开身,他代贤妃来贺一贺林婕妤,礼也都备了。我瞧着比从前稳重,浑身再没有那么大的戾气。”

      听到信王,晏朝不免蹙眉,心下顿时起了防备:“那信王带来的东西您都查验过了吗?”

      “这你放心,林婕妤在我宫里,我必得万分小心,进到永宁宫的东西我都叫太医看过了,没问题的。我知道你防着信王,我也是。”

      她笑了笑,将点心向她面前一推,思忖片刻,又道:“你们前朝那些政事我虽不懂,但后宫多多少少有些影子在里头。入冬以来陛下召见妃嫔次数极少,各宫都有份,基本是一碗水端平。但这些天我瞧着,贤妃仿佛是一枝独秀了,连带着信王也经常被提起……朝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晏朝知晓宁妃细心,却没料到她能想到这一层。

      说起来确实很像,前朝她与信王对立,但信王自知身份,明面上不争不抢,二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后宫贤妃一直视宁妃为眼中钉,但奈何宁妃亦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到寻不出任何错来。

      任何一边平衡被打破,能看通其中关窍并不难。

      她想了想,确实自孟淮那件事后,皇帝忽然开始冷落她了。

      前朝表现还并不是特别明显,只是未曾想到后宫已泛起了波澜。

      晏朝摇头一笑:“不算什么大麻烦,眼下还算平静。”

      宁妃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晏朝注意到她今日妆容格外精致,甚至还戴了几支平素一直压在妆奁底下的金玉艳色簪子。心道许是因为今日来客较多,她自然庄重些。

      “我昨日去崔宅看了看,和几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宁妃有些意外,垂首看了看指上的红玉戒指,轻声说:“你在那座宅子里生活了六七年,有感情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崔家已然离了京,那宅子空无人烟,也没什么用了。”

      晏朝端过茶,垂眸随口道:“当初我离宫,还以为此生就不回来了呢。”

      宣宁三年,也是大雪纷飞的季节。

      鞑靼人南侵宣府直逼京城,京中皇帝忽然卧病不起。内忧外患夹击下,钦天监进言说东有客星忽生,将犯紫微,经过观星推论后,断言是温惠皇后龙胎有异,阴气太盛,危及圣体和社稷。

      而年初怀娠的温惠皇后,腹中恰好又是双生子。中宫有孕,原本是件天大的喜事。可偏偏此时宫中流传起民间的传言:双生为阴,此乃不祥之兆。

      双生胎极为珍稀,可那个时候内忧外患不断,上下人心动摇,只恐所谓的无稽之谈当真一语成谶。

      温惠皇后临盆当日,所有人都盯着坤宁宫。而太后则早早做了准备,以江山为重、龙体为重的名义,派了宫人在内殿盯着,并暗中交代:双胎只能活一个。

      于是先出生的公主,一出生便被那宫人捂住口鼻,尚未来得及发出第一声啼哭,就窒息而亡。宫人见完成任务,再逗留恐皇后怪罪,也不待第二个孩子出生,便先急急退出去复命了。

      温惠皇后见第二个也是公主,生怕外界又以“阴气”之说害死女儿,遂对外谎称是个皇子。当时殿内仅剩皇后心腹,又皆受过主子恩情,自然不会背叛。

      然而那孩子出生当天,还是被温惠皇后以恐累及圣体为由,请旨送往崔家代为抚养。尚在病中的皇帝对刚诞生的皇子并无好感,也没有要看一眼的意思,即刻准允了。
      应氏受了皇后嘱托,连夜抱着孩子出宫,去了崔家。这一去,就是六年。

      阖宫传言皇后铁石心肠,私下里唏嘘这中宫嫡子一出生就不受父母待见。只有宁妃知晓她决定母女分离时剜心剔骨的痛。皇帝也因此觉着崔皇后冷漠,与她关系愈发疏淡。

      皇帝当时后宫充盈,东宫的昭怀太子也颇得赞誉。皇后产子以后,圣体竟应验般痊愈,边境也取得大捷,钦天监又再三进言,故而皇帝并未再提让皇子回宫之事。

      此后六年,晏朝于崔家后宅长大,恐女儿身泄露,身边轻易不肯接触陌生人。

      后她开始启蒙,才被接回宫中。平时近身宫人皆是崔皇后精心挑选,教她的内侍亦是信得过的心腹。

      崔皇后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给宁妃,而后几年是相对平静的日子。直至昭怀太子晏华病逝,她以中宫嫡子的身份,入主东宫。

      “朝儿,你以后可怎么办?”宁妃在后宫一向低调,一天到晚担心的问题无不是晏朝。

      晏朝一边伸手去拈了块点心,一边轻道:“您不必太过忧心,以后的路还长。且儿臣如今毕竟是东宫,轻易不会出什么事的。”

      “你话是这么说,可我知道……”后面的话逐渐淹没在唇间,余下的唯有无声叹息。

      晏朝顿了顿,知道宁妃在担心什么,只说:“无论如何,陛下尚未提过易储。与其担忧天意,不如自己撑伞。况且儿臣既然已经是储君了,那便不妨顺着这条通天大道走下去,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宁妃垂下眼睫,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们是别无选择。

      宁妃算是胆子小的,想出言鼓励,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那条路,难于上青天。

      晏朝见她失神,寻了别的话头将注意力引过去,两人又说了些别的无关紧要的事,气氛才算是松缓下来。

      她于永宁宫用了晚膳,方出言告辞。临走时仍不大放心,再三提醒宁妃对同林婕妤有关的事物要多加防范。

      出宫门时天色已然漆黑。暖轿向南走了约莫一刻钟,正要东转,前方忽有一串嘈杂声音,愈来愈近。

      梁禄皱了眉,只得先停下,遣了名内侍去问。

      那内侍躬身疾行而去,谁料刚至转角,骤然被一个小巧的身影撞到。他连忙爬起来正欲训斥,却发现那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气喘吁吁憋得小脸通红,身上所着衣饰却不凡。内侍知其身份不低,但一时慌了神,竟想不起来如何称呼。

      他下意识先拦住人:“这位小殿下——”

      那孩子并不理他,只拼了命地挣脱束缚,要朝身后晏朝的轿子里钻。不远处也有宫人现身,也是不顾礼数地直冲冲叫喊起来。

      “小殿下,您今日便是背不会‘俭则人不劳,静则下不扰’,也得随奴婢先回去,不然娘娘要担心啦!”

      年轻的小宫女步子轻盈地跑过来,脸上犹带着薄怒轻嗔,嗓音脆生生的,在森严沉寂地宫禁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一看到对面那么大的阵势,登时慌了,脸莫名地红起来,那双乌圆的眼也深深埋下去。

      那孩子仍在和内侍纠缠着,闻言不由得嚷出声来:“母亲才不担心我!今日我背不出来就得挨板子了!”

      说罢眼看着那宫女已经追上来,索性牙一咬跪在轿前:“六叔救命!”

      与此同时正巧梁禄对着那宫女也斥了一声:“东宫驾前,岂容放肆喧哗!”

      那宫女双肩霎时一抖,当即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晏朝恰好掀开帘子,望见眼前的孩子,着实愣了愣,只先吩咐一旁制着他的内侍:“松开他。这是昭阳宫的小皇孙。”

      后又转头看他:“斐儿竟认得清我的车驾?”乌漆漆的,难为他眼神倒好。

      皇嫡长孙晏斐,是昭怀太子与太子妃孙氏膝下独子。昭怀太子薨后,孙氏挪出清宁宫,与儿子一同居住在昭阳宫内,与东宫离得甚远。

      晏朝平日与晏斐见面也不多,只知如今孙氏整日将他拘在宫里悉心教导,有些日子未曾见过他了。

      梁禄扶他起来,替他拍拍衣上灰尘。晏斐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深吸一口气,道:“斐儿认得梁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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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莫慌,没跑路,在修文(重写)中,缓蹲。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