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百漱流央

85、神剧岂可修86

　　“丙寅年……”飘飘忽忽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室内，同炉内袅袅升起的轻烟一般散开。

　　谢涵支额坐于黄杨木案后，案上一卷竹简铺开，其上只画着一个四方形，三面再长出几个横线，上三右七左十。

　　丙寅，正是天干地支之第三。

　　如果这么算，便是丙寅、庚午、癸酉。

　　谢涵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暗沉，这一串数字，或者说这一个日子，相信很多人都不会陌生。

　　丙寅年庚午月癸酉日，正是三十一年前，齐武公攻破燕都太溪，燕君殡天的那一天。

　　如果那阿大口中的丙寅年真是指这方形的横线，那这股暗中的势力必是燕国细作无疑了。

　　“聂惊风……”

　　聂惊风这个名字谢涵是没有听过的，但聂氏却是燕国氏族，也许现在声名不显、偏居一隅。但在《江山妩媚美人谋》中，却于齐灭后一举跃为燕国顶尖大族――燕国灭齐大军主帅聂慎，便来自聂氏。

　　“灭齐大军主帅？”谢涵幽幽一笑，眼神却冰冷无比。

　　能在梅园及时发现那枚竹板，说明那个背后之人又或者那细作组织中必有人时常行走宫中，他倒要看看谁敢这么吃里扒外！

　　在天边渐显鱼肚白，漏出零星几点晨光后，穰非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怀里抱着条死狗，“公子，他们在春申巷尾一家卖豆腐的作坊里。”

　　春申巷是东街一条小巷，称不上富饶繁华，巷内都是些提供给穷人的下等粮食、布匹，但穷人总比富人多，那里人来人往倒也热闹非常。

　　既避开达官贵人之耳目不惹人怀疑，又有足够的消息来源。

　　谢涵目光落在对方怀里抱的那条大黄狗上，狗嘴角鲜血已凝，身体也发硬了，可见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一支利箭从它口中直射入内脏，这样精准捣毁口腔的射法让它想在临死前狂吠呼喊都不行。

　　“好箭法。”

　　穰非正要和谢涵禀报此行经过，闻言立刻与有荣焉，“公子快别夸了，翦雎也就箭法还过得去能替公子出点力。”

　　嘴里说着嫌弃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怎么看都是小得意――天知道在他们追踪到那豆腐坊后准备解决那条狗时，却看那狗似乎发现哪里不对突然张嘴要叫时，他心里有多慌，结果“嗖”的一声就是穿云破空一箭堵住了那张狗嘴。

　　谢涵倒恍惚想起，另一个世界，翦雎还是齐司马来着，武力值可见一斑。

　　他立刻转头对晚一步进来的翦雎进行了高度的赞扬，接着才示意穰非继续。

　　“那狗一路跑，我和翦雎就一路追，天还没亮，路上还黑没人，豆腐坊里也漆黑一片，我们就见狗一路冲到豆腐坊前，心想来不及杀了正要掉头回去，却看到那狗突然回头朝我们躲身的阴影里看了一会儿，像是扭头要叫，我立刻觉得不好，翦雎就一箭射过去了。又等了一刻钟，见没人出来，我们抱起狗尸绕了几个胡同还进了间叫……“芷兰坊”的歌舞坊换了一身行头，确定没人跟着后才回来的。”

　　这真是小心中的小心了，谢涵却缓缓皱起眉头，“你说那家豆腐坊灯火全暗？”

　　不应该的，按理说聂惊风那个时候应该刚回去没多久，不应该灯火全暗的。

　　他一说，穰非却也想到什么，“对了，豆腐坊都是寅时就要起来磨豆子的，那个时候不应该都睡着才对！”他面色遽然一变，“所以，我们被发现了？但我保证没人跟过来啊。还是还有条狗可以嗅着大黄的气息跟过来？”

　　谢涵摇摇头，“这种狗都是专练过的，哪儿那么好找？再说，你们身上那臭包也不是摆设。”何况聂惊风已经确定了谢涓是幕后者呢。“我想，他们是知道有人跟过来，准备转移了。”

　　“那……那我们现在即刻过去？不，时间都浪费在怕他们跟上来上了，如果真如公子所料，他们一定早已人去楼空了。”穰非失声，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愧疚。

　　“不要去。”谢涵摇了摇头，屈指轻敲案面，缓缓道：“若像我猜测那样，去了也无用，若不是，那过几天等他们松懈下来去也一样。现在过去，没有一点必要，反会打草惊蛇、暴露自己。”

　　他有些无奈地说着，由心而生出股无力来――他没有一点可以暗中动作的潜伏势力，他这府上人又少，且一动，谁都知道是他了，不舍得动也不能动。

　　如果他有几个在春申巷卖糖葫芦的人手，那就可以观测到豆腐坊的举动，再如果来几个像普通穷人那样的人手，就可以借口买豆腐上门打探了。

　　谢涵揉了揉眉心，挥挥手，“好了，先把这狗烧了罢，然后去春申巷前那条你们常去的街逛逛，远远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动，不用进去。”

　　“是。”穰非不胜自责地出来，和翦雎垂头丧气道：“我看公子很累的样子，他一夜没睡，就等着我们回来，结果我却这样不小心。”

　　“公子没有怪罪你。”翦雎道：“而且我也没看出来。”

　　穰非看他一眼，又垂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穰非又看他一眼，再垂头，“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傻大个，看不出来才正常啊。”

　　翦雎：“……快去北昭街罢。”

　　谢涵则进宫去把青牙顺出来――上次去浮光谷要把人送回却不见浮光子后，青牙就扒着他说要见“沁沁”，想想自家师弟难得有个玩得好的“同龄人”，自家弟弟自从楚楚闭殿门后也实在寂寞如雪，他就把人打包送去定坤殿了。

　　现在师傅回来，总得把人送回去了。

　　哪知上次咱们带小孩带得累还巴不得人快走的谢沁小朋友，这回居然依依不舍和人“执手相看泪眼”了。

　　“青牙，到时钢炼好了，我送你一把小钢剑哦。”谢沁抓着青牙的手满脸不舍。

　　原来自从“设计”出马鞍、马蹬后，工科宅谢沁有了个全新的、远大的理想――炼钢。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冷兵器，是铜铁的天下。

　　铜，即青铜，铜锡合金。含铜多，能使兵器韧性好，不易折断但却偏软;含锡高，能使兵器硬度大，非常锋利但却易断。

　　所以要铸造一把铜兵器，需要控制好它们的比例和构造，即便现在炼铜工艺已经十分成熟，甚至出现复合铜剑，但大批量制作优秀铜兵器还是不那么方便的，更重要的是铜相对昂贵――铜在地壳中分布远少于铁。

　　而铁，尽管铁矿来源丰富，但大多都是以氧化物形式存在，在炼铁过程中，以炭去氧，但铁含碳量的掌控就是个问题了。含碳量低为熟铁，过软，含碳量高为生铁，过脆。

　　现在这个时候已经能大量锻造得生铁，众所周知，铁量大可推广，铁农具的出现，解放发展了生产力，方是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兼并、社会剧变的根本原因――新的生产力要求与之相对应的新生产关系，落后的制度注定要被淘汰，变法由此盛行。

　　好了，扯远了，工科宅也是有一颗马克思主义的心，回到原命题――

　　虽然现在冶铁技术也颇为成熟，但却已生铁为主，显然可以更进一步――当含碳量适中，便是钢――碳含量介于0.02%至2.06%之间的铁碳合金。

　　工科宅仿佛瞬间找到了人生的意义，然而等他画完一张Fe-Fe3C合金平衡相图，问题就来了。

　　这个时候，燃料是柴薪，一般温度为900-1050℃，极限逆天也就1200℃。而炼钢要求铁碳合金处于液态，温度高达1500℃，所以这是一个燃料的问题。

　　谢沁心里的小人默默地蹲了下来。

　　煤，他需要煤！然而――当他说到煤的时候，楚楚、文秀、宫女甲、内侍乙都给了他大写的蒙逼。无论怎么描述，都是一脸蒙逼。

　　这个时候出现来告诉他“石涅”两个字的青牙小朋友就仿佛天使一样――古之煤，称石涅。

　　并且在炼钢实验屡屡失败后，旁边有这么一个小人握拳说“再来一次嘛”，简直就是无边阴暗中的一道光，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小孩的笑脸可以这么萌――革命友谊就此产生。

　　瞧两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仿佛他就是个大恶魔，谢涵嘴角抽了一下，拽起手里一个劲回头的小胖墩儿转身就走。

　　小胖墩儿一路情绪低落。

　　谢涵终于忍不住揉了揉胖墩儿发梢，“下次再来。”

　　小胖墩儿眼睛一亮，勾起谢涵小指，奶声奶气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就是小……”他仰脸看看谢涵，犹豫了一下，“骗人就是坏人！”

　　“噗――”谢涵笑了，另一只手又揉了揉人发梢，边竖起拇指和对方小小的拇指顶了一下，“骗人就是坏人。”

　　“哦！！”胖墩儿兴奋得拍手跳了起来。

　　这时，正经过几个内侍。按理说青牙手舞足蹈后，该侧一侧避开，离得有些距离也来得及，岂知那为首者竟似没看到前面两个大活人一样，不闪不避，结果青牙“啊呀――”一下就整个人撞到那为首内侍身上。

　　那内侍眉毛一皱，转瞬又恢复淡然，扶了青牙一把。对谢涵行礼，“见过三公子。”

　　谢涵把青牙拉到身后，看看不远处猗兰殿，显然这一波人是从鲁姬殿内出来的，果见那内侍身后不少人露出惶惶之色，怕是害怕谢涵把和鲁姬的不对付迁怒到他们身上来，即便是个过气公子，想要随意打杀个内侍，也是易如反掌。

　　谢涵仿佛没看见，神色淡淡，“你没事罢？”

　　“奴婢一切安好，谢公子。”那内侍躬身道。

　　“下次走路当心些。”谢涵点点头，便拉着青牙继续往前走了。

　　待人走远后，那内侍身后几个小内侍抱怨，“毗迁公公，您眼睛别尽往高枝看，也看看自己脚下，今天三公子要是发作，我们都要褪一层皮，夫人也护不得你。”

　　淡淡瞥一眼那眼中含着嫉妒的小内侍一眼，毗迁不咸不淡，“知道了。”

　　“你――”身后人气急。

　　“快走罢，布匹就要拿晚了。”毗迁先一步迈出。

　　那几个小内侍想到刚刚已耽误了一些时间，也立刻放下口角跟上去。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青牙鼓鼓脸，手伸进衣领往后背掏啊掏的，不一会儿掏出卷他小指粗的布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