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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神剧岂可修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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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沁趴在楚楚床头。
楚楚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他拿帕子小心地擦拭着对方梦中痛出来的薄汗。
擦完,他仰头看房梁,眨了眨眼睛。
他真的不是很明白哎,明明昨天白天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一夕之间……就殿门闭锁、楚楚重伤、谢涵也下狱了呢。
果然,这种风云诡谲的阴谋斗争不是他这种小老百姓能懂的。
可是……可是现在他也已经注定站在这斗争的漩涡中心了。
如果……如果不想最后他的亲人落得《江山妩媚美人谋》中那样的结局,他就必须要懂了。
对,亲人!
虽然一开始只是被老姐硬拉着一起看的玛丽苏脑残剧,什么谢涵、什么楚楚,也不过就是瞄一眼演员长相的角色。可穿越至今五年,这两个给他无微不至的关爱疼宠,带他摆脱初入异世所有彷徨恐惧的人,早就不是两个简单的符号了。
他还记得眼底第一次能清晰成像时,看到的就是刚从楚国回来的谢涵,风尘仆仆、眉眼弯弯,“这就是七弟?好可爱。”小心翼翼又带点惊喜的样子让他没忍住挠了一爪子,“咿呀咿呀咿呀呀。”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七弟会伸手了哎,好厉害!还和我说话,是不是喜欢哥哥?”一脸傻哥哥样,谢沁想翻个身屁股朝他,然而没翻成功就睡着了(…)
还有第一次被清醒喂奶时那埋胸的触感……他又看一眼楚楚的脸,最后没忍住头一歪就流了两贯鼻血,然后不好意思地看着便宜娘和便宜哥心急上火嘴角冒泡。
再长大一点,便宜哥变得很唠叨。因为变声期(私以为这位姐姐装男人很有一套,如果不是知道剧情,完全看不出来)不愿意和别人包括便宜娘讲话,就抱着他暗搓搓地唧唧呱呱,不知道是不是憋得狠了,特么简直一秒钟都不停,然后被普及了世界背景和身份的他:“!”
我屮艸芔茻劳资穿成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炮灰了。
“弟弟吐奶了。来人!”
然后,他陷入了忧郁期――作为一个亡国公子,以后能有好果子吃?什么被监视、被鸩杀、被乱刀砍死……还是等长大一点赶紧收拾收拾逃命罢。不要问明明手握全本剧情、身携现代知识,为什么不开启龙傲天模式干翻天下,把玛丽苏神剧就此变成点家绝唱。
摔,那剧情完全围绕着女主的“爱爱爱”,让他怎么做先知,要是围绕着男主霍无恤的攻城掠地史还能说说。至于现代知识,作为一个工科生技术宅,什么《孙子兵法》什么《六韬三略》这种安邦定国的穿越男标配知识储备,他一点也没有。
就为了不当文盲,学全这个世界的文字,他就已经艰难苦恨繁霜鬓了。让他怎么和这个世界的真龙天子――那简直杂糅了从秦孝公到秦始皇七代雄君的屌炸天男主一撕啊?
他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个“普通女大学生”的女主一朝穿越就能玩转天下了。他连个齐宫就搞不拎清了。
然后他就开始当鹌鹑,得过且过,努力扮演着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公子不要被人发现当妖怪烧死――
他至今都记得当初为了好玩拉着自家“哥哥”教他拼音当暗语,然后被对方盯着看了好久的那个眼神。
可是,不能再这样了。
不能再这样了!
今天的事情让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了――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吃人的世界,一个弱势就要挨打的世界。
渣爹、齐国他都可以不管,可他绝不能让虽然娇蛮对他真的又护短又宠溺的亲娘以后被燕国乱军砍死,更不能让伪·便宜哥真·亲姐姐落得像原著那样的悲惨结局――流放、亡国、远嫁、情殇、自尽。
他一定要……一定可以……
“沙沙沙――”窗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打断他的心理暗示。
因为待罪,整座定坤殿都被重兵团团把守,大部分宫人都被付有司刑讯,现在这声音……
谢沁爬下床,来到窗边,小心支开一条缝,什么也没瞧见,狐疑地左右看看,忽然发现脚下多了一条发带。
他瞳孔一缩――这发带,是谢涵的。
他的心瞬间咚咚咚跳个不停,他不知道这是对方让人送来的,还是又有什么阴谋在展开。
他蹲下,捡起发带,一入手全是血块。他鼻子一酸。
“一定会没事的。”剧情开场时,十六岁的公子涵不是风度翩翩、言笑晏晏,险些让女主“跌入他的温柔陷阱”么。他这么自我安慰着,可是――万一是这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呢?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忽然,他眼睛微微放大,只见发带背侧是几个拼音血字“ximen jixia yunmengshan fuguanggu”
是谢涵让人送来的,一定是谢涵让人送来的!
他心头一热,又飞快地强迫自己平复下来,开始思考着对方话里的意思。
掌囚吏看看披头散发靠坐在墙上的谢涵,缓缓把一片竹简扔进烛火里,走过来在栅门口停下,“楚楚夫人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皮外伤,已经醒了。七公子也已经收到你的发带了。”
“多谢。”谢涵睁开眼睛。
说完,掌囚吏扔了一套囚服和伤药进来,“你自己换药。”
“多谢。”谢涵爬过去捡起东西,“梁公大恩大德,涵他日必报。”
掌囚吏没忍住,“要想报恩,至少得活着。”
“我不会死的。”谢涵笃定道。
掌囚吏不说话了,那眼神仿佛是“我就静静地看你怎么装”。
定坤殿内,楚楚接过那发带,沉吟片刻,道:“你哥哥的意思大概是叫你从西宫门出去,到稷下学宫后的云梦山浮光谷找一个人,这个人,能救我们。”
“我?”谢沁指了指自己。
楚楚摸了摸谢沁脑袋“连文鸳都能背叛我,我已经不知道有谁是可信了。你人小,也不容易引人注意,”她眸中染上一抹湿意,“沁儿,是母亲对不起你。”
“不不不,”谢沁连忙摇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哥哥说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他拍拍小胸脯,“母亲,我已经能保护你了。”
楚楚像是被对方逗笑了,含泪点头,“嗯嗯嗯。”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好了,事不宜迟。我只能送你出定坤殿,但你哥哥既然要你从西门出去,就肯定有办法让你出宫。出去后,就全靠你自己了。这些碎银子你拿着,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
虽然是这种悲伤决绝的时刻,但当看到标志性狗洞时,谢沁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果然跑路死遁古装剧必备么?
天边方鱼肚白,正是巡逻卫士交班的时候,谢沁钻出隐蔽的狗洞就拉起裙子小跑着往外。
没错,裙子。
这种时候,他实在没法拒绝虚弱苍白的楚楚,哪怕对方说“换上宫婢的衣衫,这样别人才不会想倒是你”。
出乎意料的,他出宫门出得格外顺利。刚到西宫门时,两个卫士守着,忽然一个人眼睛扫来,就像狼狗一样锐利,就在他以为被发现暗道完了完了完了时,另一人忽然叫了一声,“哎哟,翦雎,我腿抽筋。”
趁着那人过去给另一人看,两人都低着头时,他忙一溜小跑出去。
所以,谢涵是知道守西宫门的人里有一个拖油瓶是罢?
因穿着齐宫宫婢服,宫外人都以为谢沁是出来采办的,自然没有不长眼的人贩子过来――只是心底暗暗奇怪怎么放这么小的丫头片子出来了。
本来,一切都是顺利的。但是,直到傍晚――
谢沁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最后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块岩石上――哎哟喂,他是真没想到这什么云梦山这么大啊。
有时候,他真服了古人的描述方法。什么“就在xx山xx谷”、“xx河畔xx村”,这是让人寻找的正确描述方式吗?从xx山哪个口进去先走多少米再拐几个弯再巴拉巴拉才比较靠谱好么!
渺无人烟的,根本连个指路人都没有。
谢沁吐槽一番当休息,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又立刻抹抹脸站起来,正在这时,一阵软软糯糯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
听这声音软萌软萌的,分明还是个小孩嘛!
一瞬间已经脑洞到拐卖的谢沁犹豫了一下――虽然他有事在身不能惹麻烦上身,但要是见死不救……唉,反正他都迷路了,也是要找人问路的,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人呢!他就先看看,万一是举手之劳呢?
谢沁循着声音走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漆山洞,越走越冷,越走越黑,越走越窄,越走越方,如果不是那小孩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他简直要跪了。
然后等他走近,似乎到了洞的另一端,从外面漏出点光进来,让他看见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正在洞口不进来也不出去只一个劲哭嚎。
“你怎么了?”评估了一下危险性,谢沁开口问道。
突然被打断,胖娃娃哭得打了个嗝,看到人,也不怕生,反而泪水更泛滥了,“我…我被卡住了呜呜呜……”
谢沁:“……”见多了宫里各种早熟的小孩,乍然看到这种原生态的还有点小惊喜呢……才怪!
蛤蛤蛤蛤哪来这么蠢的小孩儿啊。
但有个小孩在你旁边正一个劲哭泣,作为大人也不好意思干看着,他拿出对付以前表哥表姐家熊孩子的耐心,“别哭了,我带你出去。”
“真……真的吗?”胖娃娃擦擦金豆豆。
“嗯,喏。跟着我,抬头挺胸吸腹――”
“哦。抬头挺胸吸――”胖娃娃抬头挺胸然后脸红红,“吸……吸不来……”
谢沁:“……”他伸手按住对方左腹,趁着对方腹部呼气下陷时狠狠一压,“啵――”的一声就把人推了出去。
“哎呀――”胖娃娃叫了一声,没站稳掉在草丛里滚了好几圈。
谢沁脸色一变,连忙跑过去把人拉起来,“你没事罢,有没有哪里摔到?”
“咯咯咯――咯咯咯――”胖娃娃笑弯了眼睛拍起手来,“哦,得救咯!”他眨眨眼看谢沁,“小仙女,你好厉害喏!”
谢沁:“……”小!仙!女!?
这一刻,他风中凌乱。
“小仙女,你是天神送下来陪我玩的吗?哦――我向三清祖师祷告了无数个夜晚,终于把你盼来了。”
谢沁:“……”突然切台言腔是怎么回事?他抹一把脸,不奢望能从对方嘴里问路了。抬头看看,有个草庐!
感谢天感谢地,至少让他看到一个人家可以问问,还没等他感谢完,忽然脖子猛地一扭――
“这个这个……”他指着一块巨大石碑上苍劲有力三个大字――“浮光谷”,张口结舌。
“这是师傅刻的啦。”胖娃娃拉着谢沁蹦蹦跳跳过去。
“师傅?”谢沁直觉这就是他要找的人,心瞬间吊得老高,连忙问,“那你师傅在哪?”
“他远游去了。”
“什么?”吊高的心一瞬间坠落谷底。
胖娃娃瞅瞅谢沁灰暗的脸,犹豫了一下,最后踮起脚尖贴在对方耳边,“你别伤心。我偷偷地告诉你,他就在里面啦。”
心又回到心包里了。这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的,谢沁简直觉得自己分分钟要猝死了,他瞪一眼胖娃娃,“那你骗我!”
胖娃娃委屈地扁扁嘴,“不是我要骗你的,是他说如果有人来找他,就说他远游去了。我都不听话偷偷告诉你了。”
一看人一副马上要哭的样子,谢沁头皮发麻,抓了抓脑袋,“是我错了。我要多谢你啊,谢谢谢谢谢谢!”
胖娃娃脸“腾”地红起来了,“不……不用谢。”
谢沁捏着谢涵的发带,也不知道要怎么让里面的人出手相助,不由问,“你师傅为什么不要人找他?他什么样?凶不凶?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胖娃娃想了想,捧脸,“你为什么要找他啊?”
“是有人要我找他的。找他救命。”
“救命啊。”胖娃娃苦恼地皱了皱眉,“他最不喜欢救人了。已经赶走好几个来求救的人了。”
天呐,还是个怪脾气的。别是武侠小说里那种“杀一人,救一人”或者“见死不救”的类型罢。
“小仙女,你别担心。你是仙女,他一定不敢拒绝你的。”胖娃娃两只胖手握住谢沁的手包住,“如果他拒绝你,我就我就……我就哭给他看!”
谢沁哭笑不得,心乱如麻下也没功夫计较什么称呼的了。
“你别皱眉嘛!”胖娃娃踮起脚尖抚平谢沁眉头,“你说给我听听,要去救谁,我帮你想想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心慌了,谢沁竟也真的说给对方听了,“谢涵。我要去救谢涵。”
“谢涵。”胖娃娃歪了歪脑袋,短胖的食指挠挠额角,“这个名字我好像哪里听过哎。”
对啊。对方一说,谢沁忽然想到谢涵没理由会要他找一个见死不救的人,一定是对方认识的,不禁有些激动,“你想想,你仔细想想。他这么高,这么瘦,头发这么长,喜欢穿白衣服缠玉腰带扎白发带,衣服腰带发带上都喜欢绣兰花……”谢沁边说边比划,“他脸这么大,皮肤很白很白,眉毛很长很长,鼻子很挺很挺,嘴唇薄薄红红的,眼睛亮亮柔柔的,看你的时候就像你是他最重要的人一样……”
“我是他最重要的人……”胖娃娃歪歪脑袋,忽然叫了一声,“啊呀!是师兄!”他拉着谢沁忙跌跌撞撞往草庐跑,扯开嗓子嚎,“师傅,大事不好啦!师兄要死啦!呜呜呜――”
谢沁:“……”
他总觉得哪里违和。
然后很快他就知道违和的地方在哪里了,尼玛,这是宫斗朝斗模式一秒切玄幻修真频道啊。
此时,定坤殿内才发现谢沁不见了。
齐公皱眉,匆匆过来看情况,才开门,就看到楚楚赤着脚披头散发哭着跑过来在他面前跪下,“君上,稚子无辜。纵然臣妾有千错万错,可沁儿还那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求君上放过他罢……”
齐公一时内心震动,他看到过楚楚很多样子,张扬的,明媚的,骄纵的,跋扈的……独独没有这样卑躬屈膝、梨花带雨过,哭着哭着似乎牵扯到伤口,她胸口渐渐染上嫣红。
他身后鲁姬扬了扬眉――楚烈王最宠爱的嫡公主,楚王唯一的胞妹,多么骄傲不可一世的你啊,现在终于懂得博君上所好了?可惜,太晚了。
她嘴角掠过一抹轻嘲,莲步轻移上前,“姐姐,你这是以为君上无故残害亲子么。”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君上不是这种人。”
说着,她回眸对齐公柔柔一笑,眼波流转间全是信任。
齐公内心那一丝震动很快被不悦掩下,怒道:“寡人要对他动手难道还要偷偷摸摸,你自己心思阴毒,就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楚楚泪眼朦胧,“那……那沁儿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呢?臣妾醒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小孩子贪玩,偷溜出去了罢。”齐公不耐。完全忘了初来时的怀疑。
“这里重兵把守,他小小人怎么可能溜得出去?会不会……会不会是被人……”楚楚越说越怕,整个人都颤颤发抖,忽然捂着胸口厥了过去。
“夫人。”一旁侍女忙接过她。齐公也不由疑虑,立即命人彻查。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人都没被找到,城内不知怎么的,齐公迁怒幼子的言论一时甚嚣尘上。
齐公素好面子,大怒之下更加大力查找,对楚楚、谢涵的判令却一时搁置了,一是证明他并非迁怒,更重要的是――
楚楚,是不能死的――哦,现在刚和楚国结了盟,转眼就杀了楚国公主,这几个意思啊?就算对方的确有错、证据确凿,杀了楚王也不能指责什么,可这就会让众人以为齐、楚关系有裂痕。不可。
但谢涵却是必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需要人命来抵。谢涵是主事人之一,又是齐人,楚国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还有一个流着楚国王室血脉的子嗣留着就好了。
可现在――谢沁也失踪了。这就不好办了。
这是须贾、谢艮等一方保谢涵的人对齐公的游说辞。
须贾是军方第一人,谢艮是公室最年长而德高者,他们的话,齐公不得不考虑考虑。
出了殿门,两个都花白着胡子都曾追随齐武公立下汗马功劳的老人互相看了一眼。
“公子涵跟着我十年,他什么脾性我知道。”谢艮大手一挥。
“琴音即心音,心底藏污纳垢的人是弹不出那样的雅乐的。”谢艮闭了闭眼,似在回忆那旋律。
须贾甩甩手上鸡皮疙瘩,“几十年了,你还是这个酸不拉几的调子。”
“但愿公子涵这次能化险为夷。”
“尽人事,听天命罢。”
与此同时,在齐公面前原本持杀了谢涵以儆效尤的人越来越少――无他,只因谢漪上朝的这几日一日比一日骄纵恣意。
“目中无人。就连君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也不敢这么和我话。他谢漪算哪根葱!”好几个家族的老宗族长震着桌子大怒。
陈璀对谢漪道:“公子初涉朝政,首当立威,否则只会让人以为软弱好欺,现在立完威,当施恩了。恩威并施、刚柔并济,方是为君之道。”
他这话说的僭越,谢漪却眯起眼睛,“不错。”
第二日,许多家族内,“扔掉,全都给我扔掉!他谢漪当老夫是乞丐么!敢拿这种东西羞辱老夫!以为谢涵倒了,他就是储君了么,我呸!”
对于这些事情,狐源在一旁淡淡看着,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看着陈璀的目光深了深。
谢浇府内,公乘千羊拉着他劝道:“公子可万万不能再向君上进言请求诛杀三公子了。”
“为什么不能?”谢浇虎目一瞪,“不忠不孝的东西,竟然敢对君父动手,我真恨不得亲手宰了他。”他一拍案几,“我以为他就唧唧歪歪烦人了些,没想到居然这么……这么……”他气得说不出话。
公乘千羊叹了口气,“公子以为三公子真的做了那些事了么?”
“难道没有?”闻言,谢浇狐疑。
“公子忘了那日的香炉了么?”说着,他细细分析了一番半个多月来的事情。听完,谢浇大惊失色,“那谢涵是被谢漪那混蛋冤枉的了?不行,我要去告诉君父。”
“公子。”公乘千羊赶紧拉住对方,“不可。这全是推测,证据全无。这种谋害君上的事,谁出声谁就得惹上一身腥。三公子已经注定要去了,以后您恐怕就是四公子首要针对对象了。此时须得万万小心、三思后行,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啊。”
谢浇顿住,皱了皱眉,“那个没孝悌的东西,我难道怕他?”他一把甩开公乘千羊的手,“我虽然看谢涵那厮烦得很,可也不能让人把他就这么冤死了。再说,一天不揭谢漪的短,我还是谢浇么!就算君父不信,我说了让那个偏心眼长点心也好。”
大清早,正是爆出巫蛊事件后的第七天清晨,廷议间谢浇为谢涵求情,被齐公罚跪在门外,落雪积肩。
正在这时候,有人入内通传,“启禀君上,七公子找到了。”
“什么?”齐公大喜,“快带他上来。谁找到的,寡人重重有赏!”
那人为难地看了齐公一眼,因为找到谢沁的不是哪个齐国卫士,而是路过的神医党阙。
“四日前,老朽在临淄城外看到小公子飘在河里浑身冻的青紫,因为救治公子废去了不少时间,现在才得以将公子送来,劳齐公您担忧了。”
“飘在河里?”虽然对谢沁没什么印象,但听到自己儿子被人扔进湖里,齐公还是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党阙看谢沁。谢沁嗫喏了一下,上前一步扯了扯齐公袖子,“哇――”地哭出了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觉睡醒,就被一群人绑起来堵着嘴巴扔进河里,沁儿好冷好怕,君父――”
狠狠拧了一下大腿,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就差在齐公袖子上打滚了,就是陌生人看着也得动恻隐之心啊。齐公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拍拍谢沁脑袋,“好了,别哭了。”
一旁谢艮却听得皱起了眉,谁能在齐宫里就这么偷走人?谁竟然敢这么残害他们齐国公室?只是谢沁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也不好开口,只得看向党阙,“不知党先生有否看到是谁对我国七公子下如此毒手?”
党阙抱歉地摇摇头,“老朽看到小公子时,他已经在水中冻了有些时候了。”
等谢沁哭得打了个嗝后,齐公后知后觉不悦地看了脏兮兮粘糊糊的袖子一眼,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抓得你?”
谢沁吸溜着鼻涕虫摇了摇头,“他们蒙着我的眼睛。”说完,似乎见齐公脸色不太好,他有些害怕,又卯足劲想了想,忽然道:“不过沁儿有听到他们讲话。他们讲话的声音沁儿以前没听到过。”说着,他学着讲了几句话。
在场众人瞬间神色一变。
谢沁讲的内容并无甚特别,就是“天气太冷啦冻死我了”之类的话,只是这调子这口音,分明是燕人。
燕人。
燕人在齐国的势力什么时候这样大了,今天能偷走齐国公子,明天是不是就可以在齐宫里行凶杀人?
腊月里,齐公额角却滴下一颗豆大的汗珠。
党阙看了齐公一眼,忍不住上前道:“齐公您似有营卫不和、阴阳失调之像,敢问是否近来常汗出恶风、周身酸楚、时寒时热……”
全中!
齐公一个激灵,“党先生真乃神医也。寡人不幸,得毒妻恶子厌咒寡人,大病一场,现在虽然咒物已除病已痊愈,却时感不爽,神医可有良方?”
“可否容老朽为您请脉?”
“有劳神医。”
党阙起初神色平常,只是过了一会儿就越来越凝重,齐公心下惴惴,“党先生?”
党阙放下手,“齐公勿忧。”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巴掌大的小竹简,提笔落下药方,递上,“早晚一帖,齐公照此服用三日后再换方。”
众臣一时看得有些眼热,党阙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的方子可是千金难求的,心内已皆暗忖起等会儿要怎么拦人求药了。
但被羡慕着的对象齐公感觉却并没有这么好,许是关乎自身安危的缘故,他的观察力在这一刻有了质的飞跃,一眼发现了党阙平和表象下的欲言又止,“党先生是不是有什么瞒着寡人?”他抖了抖嘴唇不安地追问。
党阙愣了一下,最后叹了口气,“齐公敏锐。”说完,他拱了拱手,“厌咒是什么样的,老朽不精于此道,不清楚。但老朽清楚的是,齐公您不久前被人下过夺气血之药。”
医者父母心,若不是恐怕涉及他国一系列明争暗斗,他一早就提醒对方了。现在……既然对方问了,他自然有回答病人问题的责任。以他如今的地位和梁宫客任太医的身份,也无须太多顾虑。
“什么?”闻言,齐公惊坐而起。众臣也是色变――巫蛊事件还悬而未决呢,现在又来个下/毒事件?
巫蛊事件起后一直被齐公带在身边的言袓此时睁开眼,“党神医好利的眼,不知有什么证据?难道我大齐太医皆是摆设?”
心慌间,齐公也听不出言袓的针对,认真道:“可否请先生替寡人找出药源?”
党阙不理会言袓,对齐公摇了摇头,“此药已被撤去有七八日了。齐公您不必担忧。只是以后请小心。”
“也就是说神医你是信口开河咯?”言袓在“神医”二字上加重音,阴阴/道:“果然盛名之下,多是虚士。说起来公子涵常去稷下,听闻神医也去过几次,别是早有私交,现在来欺世盗名。”
不说还不觉得,现在这一听,什么七八日的,不刚好应对着之前巫蛊事件的时间么?怎么又那么恰巧救起谢沁呢,天下间真有这么多巧合?齐公面上渐渐被带出一二分不信来。
好心没好报。党阙成名已久,多少年没被这么挤兑过了,现在被言袓阴一句阳一句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好,老夫虽然欺世盗名,辨几味药开几个方还是没问题的。请齐君让老夫检验日常用物,也请齐君用完药后再看老夫是不是名不符实。”
被这么一说,齐公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考虑自身安危,还是立刻把党阙带去检查他日常用品。
从齐公书房出来的众臣互相看看,最后叹了口气,“峰回路转。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宫内,齐公一边请党阙一一分辨其日常用物,一边下令彻查所有宫人身份,一旦与燕国有一点关联的,立刻逐出宫去。
“母亲。”猗兰殿内,谢漪不安。
鲁姬淡然地拍了拍他的手,“放心。莫说是神医,便是山灵地祇也找不出一丝错来的。”
说完,她正色,“近来你也上朝了,狐相可有扶持你?”
“别提了。”一提这个,谢漪就来气,“哪里还是老丈人啊。简直比陌生人还不如,要不是有陈璀在一边帮我,我趴下了也没人理会!”
鲁姬蹙眉,“那你去他府里……”
“还跟以前一样,就出来随便和我说几句话,就全让家老招待,我倒是和家老热络起来了,可有什么用!”
闻言,鲁姬蹙起的眉渐渐舒展开,“那也无妨,和家老热络起来也一样。”
谢漪无语,“什么一样啊,一个下人而已。”
“你啊,想东西还是这么简单。”鲁姬葱白食指一点谢漪额头,“你以为没有主人的授意,家老能随便和你走近?”
谢漪愣了愣,反应回来,“母亲的意思是狐相还是我们这边的。那他干嘛还故意晾着我?”
“当然。”鲁姬笑了笑,“巫蛊事件后,他与我们已注定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是我们这边也得是我们这边的了。现在晾着你,恐怕是……”她沉吟片刻,道:“你最近做了什么?恐怕是他对你不满意了。”
做了什么……谢漪一时有些心虚,“没……没什么啊。”
知子莫若母,鲁姬沉了面色,“你做了什么了?”
心虚到了一种程度后,谢漪又反倒理直气壮起来了,“君父命我询问谢涵,他不招,我就略施惩戒。狐相就跑过来说什么‘士可杀不可辱’的,刑讯刑讯,不‘刑’怎么‘讯’啊?”
这一点,鲁姬倒是和谢漪站一条线上,皱眉道:“他自己陷害都陷害了,还不许别人施点刑?这岂不是百步笑五十步?”
不屑完,却也得弄清现实状况,“不过现在还是仰仗他的时候,你带上点礼去陪个罪罢。”
“母亲――”
“好了。你要记住,一切的忍耐都是为了将来。”
另一边,党阙这儿却有点不妙,他还是低估了这下药一方的精细。他有信心只要是下过药的东西隔个十天半个月的他也能发现,可对方要是换东西了呢。“敢问齐君,这些东西十日内是否都没换过?”
“怎么,找不出来,便要赖东西上了么?”言袓冷笑一声。
正在这时,有人入内通传,“启禀君上,宫外有人求见。”
心烦间听到这种话,齐公一脚就踹了过去,“蠢货!有人求见寡人,寡人就要见?寡人还没那么空闲。”
那人被踢翻在地,又连忙翻身跪好,“那人自称是党神医好友,名姑布卿。”
齐公动作一顿,看党阙。
党阙一拍脑袋,“老朽此来齐国,本是姑布兄相邀,不想耽搁行程了,不知可否请齐君允姑布兄入内,容让老朽赔罪?”
耽搁行程。什么耽搁行程,可不就是因为救谢沁、入齐宫?
他这么说,齐公自无不允,当然,也是他想见见对方――传闻神算子姑布卿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通阴阳知鬼神,八卦星象无一不精。
由远至近走过来一个宽袍广袖、满头华发的人。他素白袍上是龙飞凤舞的草书,发未冠而任其垂至腰间,却不会让人觉得丝毫无礼,反倒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最奇特的是他的面容,清清俊俊如春水梨花,这哪里像是一个成名几十年的人啊。
鹤发童颜,齐公看得称奇,“姑布先生真是养生有道啊,不知有何秘法?”
“养生之道,首在养德。齐君怕是一生也做不到了,很不必再问。”
齐公瞬间听得瞪大眼睛,自他继任为君后,还从来没听到过有人敢对他这么说话,就算在继任为君前,也只有齐武公敢这么骂他,也只有会盟时姬彖、楚拓疆对他不假辞色过。
党阙尴尬――老友还是这么“心直口快”,他对齐公笑笑,“姑布兄方外之人,不识繁文缛节,齐公勿怪。”
这话……一点也不像圆场,意思翻译过来俨然是――他不懂礼节,所以骂你德行有亏骂得不够委婉。
齐公更气个仰倒,又不好发作,党阙却没发觉自己说的哪里不对,拉着姑布卿赔罪道:“进城时见到一小公子濒死,一时情急,忘了与姑布兄之约了。”
“人命贵重,理当如是。”姑布卿像早有所料一般。
得到谅解,党阙立刻脸也不红地求助,“不知姑布兄可否帮老弟看看这些东西究竟哪里有问题?”
他说的模糊,前因后果都没有,姑布卿却似皆了然于胸,看也没看那些东西便道:“都没问题。”
“什么?姑布兄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党阙倒没觉面上挂不住,主要是不相信自己判断失误。
齐公这时出声,“姑布先生的意思是党先生之前信口开河?”
因为之前被一讽一堵,他对二人便都不客气起来。
姑布卿神色淡淡,“党兄从不信口开河。”
齐公笑了一声,心中已确定这又是一个哗众取宠肚里没多少真货的狂士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齐公莫要以己度人。”姑布卿又讽一句,老神在在,“某的意思是――有问题的已经被销毁了,所以这些都没问题,党兄也没信口开河。”
党阙恍然,“原来如此。”
齐公终于忍不住掷袖而起,“一派胡言。要证据没证据,你二人上下嘴皮子一搭就要给寡人套个‘中毒’上去了?所谓神医、所谓神算,都是吹出来的罢。”
姑布卿冷冷看齐公一眼,“齐君不信?”
齐公哼了一声。
“齐君不信,我便来为齐君算一卦,且看准与不准。”
“算什么?”齐公冷眼看对方,看对方要说出什么来,“测字?手相?面相?寡人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若说得不准,便是欺君,寡人这就拆了你的招牌。”
“我若说得不准。齐公抓我下狱好了。”姑布卿淡淡道。
“好,你要看什么?”齐公嘴角掠过一抹冷笑。他已打算好,无论对方说什么,都答不是――敢这么羞辱他的人,他必要给对方点颜色看看。
“不必看,我已算好了。”
“哦?算出什么来了?”
“齐公手上,冤案一桩,若不沉冤,彗星袭月、白虹贯日、冬雷震震、逢河水干、大旱三年。”
殿内霎时一静。皆是大不详之兆,宫人无不垂下头恨不得此时耳朵聋了。
连党阙也色变,胳膊肘一撞姑布卿使眼色――要不要说得这么不吉利啊?
姑布卿不为所动。
好一会儿,齐公反应回来,勃然大怒, “危言耸听!妖言惑众!”
“我言尽于此。信不信,在齐君。齐君可先押我入狱,且看日后是否一一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