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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   长沙城,潭州府,湘水流,洞庭湖。

      我今日台上说书,左手纸扇持,右手惊堂木,不谈传世名人,不表古往今来,只为给各位看官们讲讲这长沙城中奇案事。

      话说民国二十四年,举国皆动荡,是内战无休止,外敌也难御,乱世山河,风雨飘摇,老百姓心中所求,不是升官发财,不是光宗耀祖,而是能在这破碎山河中求得偏安一隅。

      这一年,长沙城百姓津津乐道的大事有三。

      一是长沙县桃花冲有猛虎出没,伤人数众。
      二是上海滩著名影星阮玲玉遇人不淑,自杀身亡。
      三是长沙商会会长林景良义子林萧禾忘恩负义,弑父夺权。

      故事,便要从这第三事中的“恩义父权”开始讲起。

      林景良在人物频出的乱世中算不得多么传奇,可他前半生的运气是真正的一顶一。

      他生于光绪一十七,家中行三,母亲生他时难产,从酉时到卯时,产下便丧命。

      出生时面色青紫一声不发,祖母着急忙慌,拎起脚踝又是拍腚又是抚背才终于使其哭出声来。

      哭是哭了,气也顺了,却于当夜发起烧来,郎中赶来诊治,留下七字断言:“此儿活不过三日。”

      前脚死大的,后脚又得死小的,一家子悲痛,正着手准备母子俩后事,谁知他竟挺过三天顽强活了下来。

      父亲为他取名为后福,意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后福十七岁时,孤身从邵阳县来到长沙城中闯荡,经由同乡介绍,在西牌楼盛泰五金店做学徒,后与司门口警察厅下属机构一何姓仵作的女儿生了情愫。

      盛泰五金店老板见其模样俊俏又勤勉好学,学徒期满破格提他做了总账房,还有意招他入赘为婿。

      后福权衡利弊,毅然抛弃何姓女子,改名换姓林景良,借着岳家助力,加之自身头脑灵活擅长交际经营,盛泰五金店很快生意红火日进斗金。

      与此同时,林景良不再拘泥于五金行业,而是放眼钱庄造船纺织等各行各业,用十多年的时间,将生意做成了长沙城的翘楚。

      商界风光无两,膝下却人丁寥寥,林景良与妻成婚后仅有一女,眼看偌大家业无子继承,他考虑许久,最终回邵阳老家领回一孩童取名萧禾,与亲女秀茵定下婚约,养在身边悉心教导。

      没两年,林景良意外得知,当年那位何姓女子竟然为他生下一子。他喜出望外,威逼利诱将其从何家人手里抢了回来,教导四年后,送私生子赴日本学商科。

      后继有人,养子自然无用了。

      林景良先是取消婚约,给他草草定了一门亲事打发了事,又替秀茵另择良婿,选定周家次子周钦之,打算来个政商联姻。可婚事定下,秀茵竟突染恶疾暴毙而亡。

      就在这年,林玉钿学成归国,义子林萧禾竟隐忍筹谋,趁林景良病重夺权,并放言,斩草要除根,杀了林玉钿!

      从津门开往长沙的火车刚在轨道停稳,林玉钿便收到消息。

      “林家生变,林萧禾欲杀你灭口,请少爷速速逃离长沙城。”

      林玉钿看着眼前老妪:“此话当真?”

      “当真。”老妪往他手里塞了个信封,“少爷离开长沙城后再打开。”

      他捏紧信封双眸微狭,收回即将踏出火车的腿,后退几步,隔着车窗玻璃瞧向外面站台。

      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上车的下车的叫卖的接人的挤得熙熙攘攘,几个车夫打扮的壮年男子神情冷肃,手里拿着张什么东西,在各个车门拉住各种年轻男人查探身份。

      林玉钿压低礼帽帽檐,紧了紧提着皮箱的手,当机立断掉头就走,穿过一截车厢,拐进无人的盥洗室内,砰地一声响,门被猛地闩上。

      他转身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脸孔白皙清秀,视线盛气凌人,身上衬衣马甲,头上绅士礼帽,若是这身打扮走出去,与在脑门刻上“我是林家少爷”无异了。

      林玉钿没片刻迟疑,立刻放下信封摘下礼帽,又当镜解起马甲及衬衣扣子来。

      他动作麻利,脱下的马甲随手扔上洗手台,然后蹲下身去拉开皮箱拉链。

      里面东西不多,一眼看过去都是些书本衣物。林玉钿翻翻找找,从皮箱最底部翻出个碎花青布包,再打开,包里装着八卦罗盘镇鬼黄符以及一身靛蓝麻布道袍。

      林玉钿松了口气,暗暗庆幸:“还好随身带了师父给我的道袍法器。”

      说罢欲起身,林玉钿的手指却突然触碰到了什么,她动作一滞,触碰到的是只旧怀表。

      犹豫片刻,他将之攥在手里起身来,又解了衬衣扔台上,缓缓抬眼看向镜中,里面的人从胸口到后背,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白纱布。

      这是束胸。
      她实为女儿身,却要被迫扮男人。

      这些年演够了,林家人,她也压根不屑当,她侧身过去解起道袍领口上的盘扣来。一解一个,干脆利落。

      一门之隔,周钦之将密信阅完,撕碎,投厕,冲水,动作一气呵成。

      他敛回目光,随即伸手推开门,恰好看到眼前这幕。

      纤细腰骨,白皙肌肤,窈窕美好得晃了他的眼。

      周钦之当下一怔,绅士地挪开视线,待面前人套好衣物转身过来,他才再度抬起那双英气桀骜的眸。

      林玉钿敏锐警觉,听到身后动静便知道里面有人,怕暴露身份,转身过来后还特地拿手挡住下半张脸。

      定睛一瞧,身后厕门大开,门口站了个男人,西装革履,高大冷峻,正单手插兜,一脸疑惑地紧盯住她。

      背光,林玉钿看不清他的脸。

      她先发制人:“谁,为何躲在里面不出声?”

      “我还想问你是谁?可知这里是男士专用!”

      “我就是男士。”她将声音压得冷沉,语气理直气壮,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女儿身可能已经暴露。

      周钦之挑挑眉,声音透着疑惑:“你是男士?”
      林玉钿没回答。

      眼下情况紧急,自然逃命要紧,和这人在此处纠结是不是男的有什么意义?

      林玉钿用她那双的狡黠的丹凤眼轻扫过周钦之,随后拿起碎花青布包转身。

      周钦之瞥了一眼洗手台,好心提醒:“东西不要了?”
      林玉钿并未转身,而是撂下一句,“用不着,送你了。”她拉开门闩往外就走。

      周钦之没搞清楚什么情况,怔愣片刻,快走几步到了洗手室门口,往前瞧去,那人脚步急促,身躯虽套在宽厚道袍中,背影却依然显得清丽绝伦。

      周钦之收回视线,稍微退后两步,在洗手台旁站定,拿起台上胡乱放置的马甲和衬衣。

      他眸光深沉,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衣物布料,布料昂贵,做工精致,价值不菲,衣物上面似乎还残留了那人的气味与体温。

      周钦之默了片刻,刚收回手,一个信封掉到脚下,他拾起来眉头紧皱,瞥了瞥地上那个大开的皮箱。

      他蹲下身去仔细看了下皮箱,里面装着的不过是一些男人的衣物与书本,不知这真是那人的,还是……偷来的。

      周钦之心中疑窦丛生,摸不准这人身份,他随意拿起一本书翻来,扉页写着名字,是遒劲锋利的字体。

      周钦之眯起眼眸,轻轻念出这三个字,嗓音清冷磁性。

      “林玉钿。”
      “好熟悉的名字。”

      戴好道巾,林玉钿双手反背,于车厢过道穿行而过,衣袍生风。

      踏出车厢门时,外面日光刺眼,她抬手轻挡眼前缓了几秒,深吸一口自由空气,却并未做停留,很快低头往人堆里扎去。

      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壮汉还在寻人,看见年轻的穿着体面的男子便上去查看,林玉钿经过他们时,听到几人对话,果真是为她而来。

      “去火车头寻什么?那是三等车厢,里面人畜不分臭得要命,林玉钿什么身份,怎会从那边出来?”为首的死死盯住头等厢门,“就在这几处头等守着,守不到就上车去寻,我不信他能凭空蒸发了。”

      林玉钿弯唇。

      凭空蒸发她自然没这个本事,不过自小混迹三教九流,乔装打扮浑水摸鱼她倒是得心应手。

      林玉钿轻哼一声,与几人擦肩时抬头看了一下,哪晓得与逮她的头子来了个四目相对。

      她不慌不忙,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头子虽没认出她,不过看这年轻道长从头等车厢出来有些奇怪,正欲上前问问,恰好有一香烟小贩出现。

      小贩背对林玉钿,挡在两人中间,挡得严严实实,看样子年岁不大,他的笑眼非常谄媚,脸颊有些皴皱,兴冲冲举起木箱向逮人头子展示:“先生,香烟要不?老刀牌香烟。”

      头子扬手一挥将香烟小贩推开,声音粗犷地喊道:“不买不买,滚一边去。”

      小贩被推得身躯一震,脚步踉跄好几下,嘴里骂骂咧咧起来,头子一听火来了,也顾不得那年轻道长,一把揪住小贩耳朵。

      “你再骂一声试试?”

      小贩识时务,忙出声认错:“大爷,不敢了不敢了。”

      头子这才松开他,一脸凶神恶煞警告小贩:“今日算你走运,老子有正事要干,下回让我碰上你,保准把你的嘴撕下来。”

      小贩听着大惊失色,也不管刚刚的推搡中香烟有无丢失,撒腿就开跑,很快没了影子。

      身边小弟看见这幕觉得好笑,他奉承着头子。

      “大哥威风,那小子都快被你吓得尿裤子了。”

      ……

      两人说得起劲,殊不知刚刚灰溜溜逃走的小贩已经换了副神态,他踮脚昂头张望起来,不多会儿,确定了道长离开的方位,嘴里喃喃一句“师姐”,合起木箱疾步往前跑去。

      同时间,洗手室,周钦之神态凛然。

      他看着手中衣物思忖片刻,随后将衣物整整齐齐叠放入皮箱,又将信封放置其上,接着合上盖子拉好拉链。

      到长沙城,他也是时候下车了。

      周钦之这才起身来,提起这个棕黄色皮箱缓步往外走去。

      出这趟列车不过十来步,便有一位浓眉大眼的壮汉拦住去路,他死死盯住周钦之手里的皮箱,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那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突然做了个手势,来了几名壮汉将他团团围住。

      周钦之丝毫不虚,他稍微弯唇,饶有兴致地看着围上来的几人。

      接着,其中一个发问:“你是林玉钿?”

      林玉钿?

      周钦之眼皮一跳,心下默念一遍这个名字,又低眸看了眼手中皮箱。

      巧了不是?

      他再度抬眼,冷视眼前这些面目凶恶臂膀健硕的男人,眯起眼眸回答:“我不是林玉钿。”

      “不是?”那人眼神恶狠,“你不是林玉钿,为何提着跟他一样的皮箱?”

      周钦之将皮箱提到几人面前,轻笑一声回答:“市面上就流行这么几种皮箱,买到一样的,很奇怪吗?”

      那人狐疑地盯住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照片,一时间也不准此人是与不是。

      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准则,准备将之抓起来再细细盘问,谁知话未说出口,刚刚与香烟小贩纠缠的头子走上前来扫了周钦之一眼,脸色有些惊诧,他伸手猛地打了下浓眉大眼的后脑勺。

      “猪脑子啊,林玉钿身量与我们差不多,这位先生身材魁梧,身量比我们高了半个多头,怎么可能是林玉钿!快快让路。”

      几人连忙散开。

      周钦之挺直背脊理了理衣领,并不急着走,而是出声询问。

      “你们口中的林玉钿是何人,他有什么体貌特征?跟我说说,我从车厢下来时好像有见过他。”

      面对他,头子的态度好得莫名其妙:“林玉钿是长沙商会会长林萧禾先生的兄弟,我们是奉林先生之命来接少爷回家的。”

      林玉钿?
      林景良的私生子。
      差点成为他小舅子那个?

      可洗手室里的,好像是个女子啊?

      周钦之眉头轻皱,甚是一头雾水。

      他也不明白,长沙商会会长,怎么成林萧禾了。

      “我们少爷眉清目秀,长得甚是俊俏,身形纤瘦,身量同我们相当。”

      “不知先生车厢上是否见过?”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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