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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45章 弹指百年 ...

  •   罗子君拉着嘟嘟慢慢走在南方午后的斜阳里,十指相扣,从这头踱到那头,罗子君基本不说什么,全是嘟嘟一个人絮絮叨叨,眯着眼睛回忆。

      再后来你便替我另起了个名字,倒不是嫌弃原来那个不好,而是你说,想我有一个与你合衬的,响亮的名字,免得日后人家说起堂堂格物司的大药司,只知道一个叫姜六六的傻子。
      我坐在枣树上,摘了大枣丢你,一个接一个,你也不躲,笑得神采飞扬,一边对我伸手说,六六下来。
      你要我下来,我就下来,一贯如此。
      八丈高的树我也能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你怀里。
      你按着我亲,亲得我眼尾发红,气喘吁吁,衣服底下全身都是绯色的。
      我骂你流氓,你也不恼,捧着我脸问我,六六,从今往后,你就叫子苓可好?百部是药材,子苓也是药材,一味润肺止咳一味清热解毒,天生一对。
      我呸一口,谁要和你天生一对,不要脸。
      你哈哈大笑一阵,突然又很严肃地告诉我,子苓,我这辈子就和你一对,只有你,你记住了。
      这个整天与机巧打交道的男人,不知道哪里学来说情话的本事,炉火纯青。

      小孩嗔怪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忽然就沉默了。罗子君也没催他,耐心地等他继续。

      那年秋末,白露到得比平日要早许多,三候却未凑齐。你和往年一样,一早就进宫去领赏了。各路王公大人也赶着来府里拜会送礼,来来往往的,我看的烦心,索性把自己关在屋里头不出来。
      就听见院落里有人聊天,说是庄大人要娶亲了,还是皇上亲赐的,听说是名门闺秀。
      我当然不会以为要结婚的是你父亲,我也一点没觉得意外。
      你是一门单传,身上有些通阴阳的特殊本事是家族遗传的,外加天赐的手艺,都必须后继有人,许你一门好亲事,是理所应当的,是顺应天命的好事,也许还能把你命里的劫数给冲了去。
      从进府那天开始,我便知道逃不过这一天。
      但我心里很扭曲,结果摆在眼前,我还很卑鄙地希望你能拒绝这门婚事,哪怕是扣一个抗旨不遵的名头,你也能,为了我去争一下。
      那年,秋尽百草枯,你从京城回来得很晚,我日日披了狐裘大袄坐在门口等你,银杏落了一地,也没人同我下棋,我只能自己同自己找乐子。
      我在等,我也在赌,等你对我说一句,六六,皇上给我指婚被我拒了,和之前一样意气风发。
      后来你回来了,对指婚的事只字不提,却天天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知道又在捣鼓什么。
      我把你拖出来,你捧了个锦盒给我,里面是一条漂亮的机巧项链,你说,必须有个碎片合进去,这里头才能打开。否则,看着也就是条普通的链子。
      你问我喜不喜欢。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送我毒药我都是欢喜的。
      看得出来你想同我谈这桩事,你在犹豫。我想,你既已犹豫,我便替你下决断,也免得落你一个抗旨不遵,让庄家一门本事后继无人。
      我说,听说皇上给你指婚了,恭喜啊。
      我知道自己那会儿从牙齿缝里再蹦不出半句好听的话,我也没心思再去看你脸上表情,摇摇晃晃披了衣服就转身离去。你伸了手来拉我,被我甩开。
      那天雪下得真大啊,纷纷扬扬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天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听你在门外站了很久,只唤了我一句,子苓,我要结婚了。
      我就站在门这一边,一推开就能见你,我等你着你说后半句,但你没有。
      于是我又说,外面冷,别站着了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大婚吧,我给你备份大礼。
      大礼,什么礼?我把自己打包到你婚床上可好?
      第二天你就走了,听管家说又进京了,这是应该的,本来大婚就有许多事要打点。
      你走我也走,我便请奏去边疆随军,也离得很干脆,甚至都没来得及修书一封告诉你。我想你很忙,应该没时间也没兴趣知道这件小事儿。

      罗子君捏着嘟嘟的手一点点收拢。
      他僵着声音问:“你这身体,在北疆能呆多久?”
      嘟嘟安慰似的拍拍他手背,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过往。
      “没关系的,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些细节连我都不记得了。”

      边关寒苦,在北疆寥寥几年,气候却已经要磨得他受不了。但我倒也不寂寞,边关将士们豪迈有趣,对我这唯一的书生也很是尊敬,说话都不敢大声儿的。
      我每日教他们一些读书写字的东西,他们愿意学,日子倒也过的飞快。
      偶尔,我听人说起,格物司的庄大人生了个千金,漂亮得很。
      我应该难过的,甚至应该抱着酒坛子大醉三天三夜,指着黄天骂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
      但我没有,我只觉得冷,心口已经荒了,什么都没了。我大病一场险些一命归西,我隔绝了所有关于你的消息,不见,不望,便不相思。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我在边关这几年,屡立奇功,不光全队将士们喜欢我,连大帅都很器重我。但原先那些视我为眼中钉的老东西们,阴魂不散地又岂能放走每一个折磨我的机会。原先是有你这座靠山,现在你结婚了,靠山不见了。他们自然多的是机会弄死我。
      军中有人对我通风报信,让我多加小心。
      可我小心什么呢,离了你,我自随意飘零,过完今天就算见不得明天的太阳,也无妨,本就是无根之人无牵无挂的。
      原来是为了你,现在你不要我,我便是烟消云散,也不足惜。

      罗子君买了杯热奶茶捂在嘟嘟手里,一手揽着他肩:“抱歉,我,真的不记得那么多了。”
      嘟嘟也不答话,笑意盈盈反问他:“你知道我这耳朵是为什么没有的?”
      罗子君摇摇头。
      “是天意。”
      有一年,边关一员大将服了我的药,不知为何,反而突然病重,翌日就暴毙了。事情未经调查,我就被生生按上个,用歪门邪术谋害忠良的罪名。有人偷偷告诉说上面那帮老东西请旨来抓我,让我小心。
      但他说得迟了,我知道的时候,京城的人已经带了兵在门外集结,扯着嗓门要我出来认罪。我偏不。
      人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认。
      我昂首挺胸,那一刻,我忽然在人群里看见你。
      那天我真的很疑惑,你一个格物司的司长,为何会带兵。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你向皇上请旨,来捉我的。
      那一刻天旋地转,我浑身都在发抖。我想骂你,想用尽全身的力气质问你怎么可以,但我说不出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我只能含着血泪瞪你。
      百部,全天下人都能不信我,你不可以。
      你还想说什么,但有人急于邀功,趁我愣神,在背后放冷箭。含着剧毒的箭破空而出,我闭上眼,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我没死。
      因为我被你揽在怀里。
      你背后插着那支箭,血很快浸染你的衣服。
      我扑过去要救你,放声大哭,周围的人像是都傻了,没有一个人动。
      你摸着我脸,对我说,六六,对不起。六六,我没有结婚。我爱你。
      剧毒当场发作,你没能熬到我救你。
      我姜子苓空有一双华佗手,却救不了一个你。
      后来我抱着你枯坐了一天一夜,谁来抢我都不给。我想我为什么要信你那句结婚的话呢,我为什么要轻信,别人嘴里的你呢。我为什么会觉得你是来拿我的呢?
      为什么?
      语言是多么具有欺骗性,我要是听不见就好了,我那天,要是能打开门,看到你痛苦挣扎的表情,就好了。
      那天,刚好是你二十五岁生日。这个劫,你还是没能过。
      这个劫,叫姜子苓。
      后来我才知道,你那个孩子是为了传承血脉生下的,你没有娶她,你对别人说你的夫人永远只有一个。
      但我知道得太迟了。
      于是我向老天祈求,用一双无用的耳朵,把你换回来。你死了之后,我用封魂术把自己部分记忆封存在照片里,分两处保管,这样,几百几千年之后,只要机缘巧合,我们定能再见面。
      看罗子君不吭声,嘟嘟原地蹦了两下去扯他衣角。
      罗子君深吸一口气说“我这几十年,时常梦见自己在不同年代辗转,但一直都只有一个人,一直都像在找一个人。”
      嘟嘟仰起头,午后南方温暖的太阳照在他脸上:“浮云一别,弹指百年。旧时风雪落满肩,也未能等到白首,而今艳阳下,竟能和你比肩而行了。子君,我等了几百年,值得。”
      罗子君盯着都城易的侧脸,清秀的脸上有一丝哀伤还有一丝释然,他把嘟嘟一把抱过,抬起他下巴就亲过去,也不管是在大街上,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抱歉我迟到了。这一世,我们白头偕老。”

  • 作者有话要说:  姜六六同学:迟到了就要受罚,老师要以身作则。
    罗老师:谁是则?
    庄大少爷:所以我的药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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