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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05 ...

  •   许诺开车带着林眠和周峰,于日暮时分一路疾驰到了北邺。
      北邺和市区之间的快速路在去年建成通车,一路高架没有一个红绿灯,开车的话不过一个小时就能到,真的是快捷多了。
      而这几年随着交通的发展和便利,记忆里一直不曾改变的北邺,也飞速地变化起来。
      路上的私家车越来越多,标志性的北邺中心转盘消失了;马路边的老邮局被拆了,原址上建起了高楼;新的商品房小区一个个建成交付,以前的老邻居们有很多都卖掉了老房子,住进了新小区;卸甲山边的道路拓宽了,路边那条小河也被填了……
      物非人也非。
      记忆里的那个北邺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消失,再也寻不回来了。一如那些消逝的青春和走散的人,都只能留在回忆里了。

      张晗是他们几个人中唯一一个留在北邺的,也是唯一一个结了婚生了孩子的。
      车子到了张晗家楼下。张晗的老公董奎牵着女儿小沫的手,一起送她下楼。
      董奎腰上系着围裙,透过摇下的车窗玻璃,不停地说他今天买了好多的菜,想邀请大家在家里吃,顺便尝尝他的手艺。
      许诺和周峰连声道谢,都说不麻烦了。
      张晗的手搭在车门把手上,扭头嗔了一眼絮叨不止的老公:“早都跟你说了我们要在外面吃,让你别弄别弄你就是不听。行了,你也别啰嗦了,那些菜晚上你和小沫吃,吃不了可以给我爸妈再送点过去。”
      董奎听话地闭了嘴,憨憨一笑,伸手去帮张晗拉车门。
      看着张晗低头进车,他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凑上来小声叮嘱:“现在天气热,食物容易坏。你在外面吃的时候注意点啊,看着不新鲜的就别吃了,你肠胃不好……”
      “知道啦知道啦,你今天都说了八百遍了。”张晗不耐烦地打断他,扭头对着女儿小沫摇手说再见,语气立马温柔起来,“小沫在家乖乖的啊,听爸爸的话,好好吃饭,妈妈晚上就回来了啊。”
      小姑娘乖巧地点头,伸出一只小手使劲对妈妈摇着。张晗一直从车窗往外看,直到这父女俩一高一矮的身影看不见了才转回头来。

      一转头就看见林眠正盯着她笑。
      “你笑什么……”张晗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林眠还没来得及回答,前面开车的许诺就吹了个口哨,压了嗓子学董奎说话:“看着不新鲜的就别吃了,你肠胃不好……”学完自己也直咂嘴,“你们这恩爱晒的,太肉麻了。是不是欺负我和林眠没对象啊?”说着从后视镜里看林眠,寻求支援,“太欺负人了!是吧?”
      林眠懒得理他,扭头看向张晗:“董奎不错哎,又老实又会疼人。”
      周峰也转过头来:“是啊,他居然还会做饭,真‘贤惠’!他不是东北人吗?一点都不像啊!”
      张晗往座位里窝了窝,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甚在意地答道:“还好吧,可能因为他从家出来的比较早,一直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所以生活能力上面还算行。”
      她说这话时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眉心舒展,一种踏实感从她每一丝微表情里流泻出来。

      现在的张晗,真的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呢。
      跟那个晚自习时在操场放生日快乐歌,自由地挥动着手臂高喊——“吴浪,生日快乐,开不开心”的张晗,大不一样了。
      彼时的张晗,眉眼间都是少女的明媚和勇敢。敢爱敢恨、勇往直前,她是属于吴浪的。
      他们彼此相爱又彼此伤害,彼此牺牲又彼此折磨,就这么纠缠着过了一年又一年。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无论怎么分分合合都永远分不掉的时候,张晗却突然结婚了。新郎是董奎——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连她最亲近的朋友都没有听说过的人。
      她说她为了吴浪没有上大学,而吴浪为了她被父亲送去当了兵。他们彼此都为对方改变了人生本来的轨迹,也算刻骨铭心又互不相欠了。而若再纠缠下去,只会继续互相伤害。与其最后伤来伤去伤成仇,不如狠下心把手放开,起码还能给彼此留下点美好的回忆。
      现在这个张晗,低眉垂首间尽是小妇人的恬淡和温婉。岁月静好、平和安稳,她是属于董奎的。
      这份“属于”不是从他们闪婚那天起,而是从结婚几年后,她终于决定要个孩子那天起。她说从此以后,她这辈子都只会是董太太。
      如此说来,张晗又是从来没有变过的。
      她一直是那个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张晗——勇敢、果断又自信,投入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结束的时候又从不拖泥带水。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勇气,直面人生每个阶段的自己。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接受自己所有的失败且从不言悔的。
      从小到大,林眠一直羡慕张晗的这份勇敢和坚韧,但也仅仅只是羡慕而已,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做不到她这样。

      吃饭的饭店是新开的,小小的门头从外面看毫不起眼,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轻纱曼妙,居然在室内弄出了一个水乡江南。
      一座座亭台看似随意,实则却是花了大心思,巧妙地点缀在流水边。据说到了晚上七八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食客兴致最浓时,还会有妙龄少女乘着小船,怀抱琵琶顺流而下。
      张晗一进门就啧啧称奇,夸奖许诺:“这饭店什么时候开的?我天天住在北邺我都不知道,你从哪儿打听到这么个好地方的?”
      许诺很得意:“你以为这家店想来就能来啊,人家是会员预约制,要提前订的。你看看一共也没几张桌子,人家讲究的就是这么个意境。”
      林眠闻言四下环顾,见潺潺流水边只零星点缀了十几个小亭子,每个亭内也就一桌几凳而已——不禁瞠目结舌:“这么大个店就十几张桌子?这里肯定很贵吧。”
      许诺做了个“嘘”的手势:“你们有点出息好不好?哥们今天请客,你们从一进门就开始跟我谈钱,真是俗!”
      周峰感叹:“看来最近股票肯定是大涨了。”
      张晗也小声嘟囔:“难怪偏要到北邺来吃,还美其名曰为了方便我……哎呀,这地方实在太腐败了,我都想拍照片了……”

      店里的服务员也都是姿容清丽的年轻姑娘。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高挑的,穿着裁剪合身的长旗袍,扭着细细的腰肢一路将他们领到了水流源头处的一个小亭子外。然后边娴熟地将亭外围绕的绛红色轻纱拢起边给他们介绍:“诸位贵宾预定的这间‘光含晓色’在最高处,视野特别好。”
      许诺上前看了下,满意地点头:“这位置好,包间名字也好听,不俗!挺好!”
      服务小姐笑得甜美,声音更甜美:“先生品味真好,咱们这儿的包间名是我们的特色之一。都不是随意取的,每一个都是花了心思,是有出处的。比如说咱们这个,就是出自——”
      “光含晓色清天苑,轻逐微风绕御楼……”
      是林眠的声音接了下去。
      她两眼直直地盯着亭柱上钉着的那个古色古香的小木牌,上面“光含晓色”四个字刻得很深,一笔一划如同刻在了她的心上。
      服务小姐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绽开职业的笑容:“哎呀,这位小姐真厉害,就是出自这首诗,能说出的人还真是不多呢。先生小姐一看就都是有大学问的,这样吧……”那声音嗡嗡的,似乎被隔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林眠一句也没听清。
      她的耳畔,有另一个声音,熟悉而遥远,反反复复在对她说——
      “我们一起等风来吧。”
      一起,等风来……

      彼时年纪尚小,每日在学校闲来无事,加上系里风气也是如此。林眠很是热衷于那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给乔景行写信时常附上一首诗,摘抄一段话,甚至在信里夹上一片落叶半朵残花,顺便感慨他不够浪漫。
      她已经记不清是在哪本书上读到这首七律的,更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跟乔景行提过。只记得那年临近寒假,乔景行打电话跟她说北京下雪了——
      “一放假你就来!”
      ......
      于是那一年的寒假,林眠在一片银装素裹中到了北京,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北京的冬天。
      L城的地理位置不南也不北,冬天也会下雪,偶尔还会下得比较大。所以在此之前,林眠一直认为她也是见过雪的。可是到了北京,她才发现她之前在L城见过的那些也许根本就不能叫雪。
      北京的冬天真冷啊!
      林眠第一次见到结冰的河面可以走人;第一次见到密密匝匝有手腕粗的冰凌;第一次见到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掌心竟不会立刻化开。
      可这所有的第一次都比不上白雪皑皑中的故宫带给她的震撼——
      那一日大雪初歇,偌大的故宫里没有多少游人,太和殿广场上的积雪平滑如镜,她踏雪而过的脚印沿着红墙掩映的长街延伸到远方。
      宫城凛严光,碎碎坠琼芳。
      原来所有的诗文都不曾夸张,林眠望见金色的琉璃瓦上覆着厚厚的白雪,坠下细碎的冰凌。一缕阳光从厚重的云层后面钻出,划过檐头镀了银边的脊兽,碎金似的光华随即跳跃开来,耀得她不自觉眯上了眼。
      “你信里提过一首诗,说的是长安城下雪的时候。你说很美,很向往。我想了又想,诗里的长安城肯定是看不到了,但可以来北京啊,来故宫,我陪你一起看‘光含晓色清天苑,轻逐微风绕御楼’。”乔景行说着,从背后将她搂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额角。
      林眠心下震动,瞬间溢满了甜蜜和感动——就因为她自己都记不得的一句话,他便花了这样的心思来满足她。在这般冷的天气里陪着她来故宫看雪,给她惊喜。
      她总是说他不够浪漫,可她的室友们却说,能像他这样纵着她的多愁善感和伤春悲秋,已经是最顶级的浪漫了。
      到底是旁观者清。
      林眠用戴着手套的手笨拙地扒拉开裹住了半张脸的围巾,眼眶和鼻头都红通通的,呵气成霜地对他笑:“谢谢......”
      “傻瓜。”他失笑,把她的围巾重又拉了回去。
      一会儿后他又道:“之前忘记问你了,你说的那首诗里描述的场景,是不是清晨起风时的宫城?”
      林眠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乔景行沉吟片刻,然后道:“应该一大早来的……现在清晨的时间是对不上了,不过我们还可以等风,看飞雪绕御楼。”他说着低头看向林眠,帮她正了正耳朵上歪了的护耳,“冷不冷?”
      林眠摇头。
      乔景行挑了挑眉,对她灿烂地一笑,直笑得林眠晃了神。只听见他说:“那我们一起等风来?”
      “好。”林眠心里暖洋洋的——谁说理工生不解风情,她的乔景行浪漫起来可真是谁都比不上——她满足地笑,踮起脚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抚他的脸。
      而在记忆里,那天的风比情人的抚触还要轻柔,缠绵地卷起层层落雪,如轻雾般朦胧,缱绻着缠绕过灿金的琉璃瓦和朱红的宫墙,直往天际而去……

      只是为了等这姗姗来迟的一阵风,他们一直等到了故宫快关门。冬日里天又黑得早,待到两人从神武门出来时,天早已经黑透了。
      许是那一阵风又吹来了一朵云,暗黑的天空断断续续飘起了雪,没一会儿就下得鹅毛一般大了。
      彼时燕华那块还没有通地铁,乔景行和林眠在大雪中好不容易挤上一辆公交,结果又堵死在了恶劣天气的晚高峰里。
      一个多小时后,当他们饥肠辘辘地随着同样绝望的人流从堵得几乎不曾动弹过的公交车上下来时,乔景行抬头望了望依旧肆意的大雪,有些艰难地告诉林眠:“今晚我们可能要住在外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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