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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 ...

  •   一场春雨连绵着下了一夜,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味道。今天一整个上午,天都阴阴地泛着潮气,好似随时会有雨点儿再落下来。
      待到了中午,太阳总算是露了脸,厚重的云层被撕开一道缝,阳光憋了太久,争先恐后地挤出缝隙,霎时间就撒满了大地。
      林眠刚刚去后勤领了校服。崭新的衣服抱在怀里,心情也随之轻快起来。她特意挑了有阳光的路往教室走,哪怕是绕远了些。
      林眠以前从来不觉得校服有多重要,她也曾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无比嫌弃宽大的校服,觉得它又丑又土。直到做了转学生,开学后好几天都没有校服穿,她方才觉察出了校服的重要性。
      原来它带给人的,是一种集体感和归属感。
      尤其是全校开大会或做早操时,一眼望去所有人都穿着校服。这让穿了自己衣服的她显得分外扎眼和突出,就像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上一棵碍眼的杂草,像平滑通透的台面上一滴突兀的墨点。
      如此的格格不入,脱离于整体之外。
      因为显眼,所以被别人注意到的概率也大大增加了,食堂里和操场上,总是会有人多看她一眼,而这也是林眠最怕的。
      她从来都只希望自己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就好像大海中的一滴水,平凡无奇地溶入其中。她不希望被他人的目光注意到,不渴望突出,也不喜欢与众不同。
      所以当生活委通知她可以领校服的时候,林眠无比雀跃,几乎是一刻都等不及地就去了后勤。

      校服的布料是化纤的,摸起来并不舒服,崭新的衣服也不柔软,可林眠抱在怀里,却满满都是满足感。
      她转学过来已经好几天了,可直到此刻才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中的人了,跟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再有区别。
      没有校服的日子里林眠是不太愿意随意走动的,包括那天课间,张晗拉着她去三班看“鬼宿”,她都有些犹豫——

      张晗很不理解,说没校服就没校服呗,有什么关系,没校服难道就不能出门了?每天除了开大会和做早操,其他时候把校服放在教室里不穿的人多了,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没穿校服。
      林眠承认这话有道理,可她心里还是别扭,总觉得别人是有衣服但不穿,而她是压根没衣服,这两种“不穿”归根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依然有点犹豫。
      张晗很是无语。她是急性子,有时候真是受不了林眠的想东想西。她觉得很多事哪有这么复杂,就好比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想做就去做,不做就是不做,又不是涉及到原则或底线的事情,何至于要想那么多。
      但林眠跟她不一样,林眠的心思太过细腻,遇事想得也多。张晗觉得这样的性格有时候很好,比如说遇事能三思而行,不至于冲动行事;再比如说能敏感地及时察觉到别人的情绪,不至于像她那样大大咧咧,时常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可有时候林眠这性格就是很让人受不了啊。就好比现在,不就一件校服而已,多大的事呢?
      张晗想着,有些负气地把身上的校服脱了下来,往林眠椅背上一扔:“好啦,现在我也没穿校服了,我俩一样了。”她带了些情绪,“你要还是不去,以后也别喊我带你去看他了。我都喊过你了,是你自己不去的。”
      “……好吧”林眠默默地拿起自己的杯子,略带无奈地看着张晗。

      开水房在每层走廊的尽头,她们日常打水必然要经过三班门口,而张晗想到的办法就是借着课间打水,带林眠在三班门口偷看一下——
      是的,她当时用的词就是“偷看”,这让林眠很是无语,觉得这两个人似乎也没她想象中那么熟……
      不过她只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只要能看见,偷看就偷看吧。
      过了四班的前门就是三班后门了,那门虚掩着,留了一道缝,张晗停下脚步,透过门缝往里面看,边看边指引林眠:“你去前门看看,看他在不在擦黑板。”
      “……”
      林眠傻了眼,这叫她怎么看?她要是认得那个乔景行长什么样,哪里还需要跟着来偷看。
      张晗看林眠愣在那,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指挥有问题。她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两声,挽过林眠的胳膊一起去前门。

      讲台上没人,黑板已经被擦干净了。
      张晗有些泄气,半是自语半是解释地道:“他经常下课擦黑板来着,我都看到过好几次了。也不知他们班怎么安排的,黑板怎么都是班长擦……”
      “没看到就算了吧,我们走吧,下次有机会再说。”林眠拉了拉张晗。
      她们俩在人家班门口探头探脑,已经引得教室里有人看她们了。林眠浑身不自在起来,不停地拉张晗,只求她别再看了。
      可张晗还是不死心,两只脚随着林眠往前挪了,眼睛却没离开过三班的教室。
      两人一个拉一个蹭地往前挪,一不小心差点撞上人。

      那人低呼了一声,声音细细的。
      张晗急急刹住,人还没来得及站稳,本能的一句“对不起”已经出口。
      林眠也立刻看向对方——
      那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纤瘦高挑,两条腿又细又长。她似乎有些冷,怀里抱着一只才接满了开水的大水杯,校服的拉链一直拉到了顶,让脖子完全被校服领子包裹住。那暗金属色的拉链头似乎还没能从刚才险些相撞的动作中安静下来,贴着她尖尖的下巴兀自晃荡着。
      “你们找谁?”她说话了,声音与外表的差异极大,又低又哑,像憋在了嗓子里没完全发出来似的,若是大意点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张晗听清了,敷衍地回了一句“没找谁”,伸手拉了林眠就走。
      两人跟那个女生擦肩而过时,却又听她追了一句:“乔景行不在。”
      林眠愣了愣,一时不确定她还是不是在跟她们说话——这女生怎么会知道她们是来找谁的?难道是认识?
      林眠扭头去看张晗。
      张晗也有一瞬的怔愣,不过她没有深想,只下意识地急着否认:“我没找他。”
      那女生笑了笑,牵出了唇边一个浅浅的笑窝。
      林眠这才发现,她的眉头处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她的眉眼本极浅淡,唇色和肤色都是没什么血色的苍白,就像用铅笔尖在纸上轻轻勾了几下,整个人是一种没有活力的寡淡。可这颗朱砂痣却是嫣红如血,分外惹眼,如同一幅铅笔画被添上了点睛的一笔色彩,让她整张脸都鲜活了起来。
      林眠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而那女生却自始至终没看林眠。她始终望着张晗,像是没有听见回答般,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他去学生会办公室了,你们可以去那找他。”
      ……

      林眠后来问过张晗,是不是认识那个女生。
      张晗想也没想就肯定地说:“不认识。”
      林眠更想不明白了。她觉得那女生有点奇怪,可具体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张晗就批评她,说她总爱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人家可能就是知道她和乔景行认识,所以好心告诉她该去哪儿找人,这么简单的小事何必要想那么多。
      ......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林眠小心地跨过了脚下一汪浅浅的积水。她专挑了已经被太阳晒得半干的路走,远远看去就有些蹦蹦跳跳,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过此刻阳光暖暖地笼在身上,林眠的心情也确实不错。
      忽然一个异物速度极快地从她面前飞过,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嗖”地一下就过去了,夹杂着劲啸的风声。
      林眠吓了一跳,本能地惊叫一声向后躲开。
      一个人影紧接着蹿了过来,还伴着笑声:“哈哈哈,被吓到了吧?”
      林眠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完全回过神来,脑子还是懵的,只机械地扭头去找寻刚才差点砸到她的东西。
      一个篮球在离她不远处的地上骨碌碌地滚着,球上沾了水,湿漉漉的。
      许诺几步跨了过去,半弯了腰,长臂一捞就将那球捞了回来,反手扔回篮球场里,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眠:“怎么了,吓傻了?胆子这么小,我逗你玩玩的啊。”
      刚才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无踪。
      林眠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他的手——地上的水还没全干就跑出来打球,球上的脏水全部弄到了手上,这个许诺,不仅幼稚,还邋遢。
      林眠知道她若是对他幼稚的恶作剧表现出气愤或者害怕,只会更加激发他的恶趣味。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他。
      想到此,她低了头,一言不发从许诺身边绕过去,心里暗自祈祷他千万别用他那脏兮兮的手来碰她。
      许诺对着她“喂”了一声,见她停都没停,于是边继续喊她“等一下”,边扭头对球场里喊:“乔景行,把我衣服扔给我。”
      林眠停住了。
      她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许诺喊的谁?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许诺又喊了一遍:“乔景行,衣服!”他看见林眠停了下来,以为是在等他,于是去接她手里的校服:“领校服了?我帮你拿吧。”
      拽了两下却没拽动,林眠把那校服抱在怀里抱得死紧。
      许诺嗤了一声:“有什么宝贝的,那你自己抱着吧。”
      林眠却恍若未闻。她没有动,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一直躲着的,许诺被球弄脏的手碰到了她的校服。她只是紧紧、紧紧地抱住怀里的校服,抱得那样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自己狂跳又颤抖的一颗心。

      一个男生从篮球架上挂着的好几件衣服里拿下了一件校服外套和一件夹克,然后转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阳光把他周身镀上了耀眼的金边。
      光线有点刺目,林眠不自觉地眯起了眼,茫然又颤动地看着他,看着那个初夏记忆里的少年就这么向她走了过来。
      他很高,高得令她必须抬头仰视,长长的腿,清爽的短发,校服外套敞着,深蓝色的毛衣应该有柔软的触感。他在笑,眉头舒展,周身都是运动后的活力,比阳光都灿烂。
      林眠感觉自己的一颗心时快时慢,毫无章法地乱跳了起来,有点喘不上气。她只有抱紧怀里的校服,在这份温软中为那颗几乎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心寻求着力点。

      曾经趴在课桌上,窗外知了单调地鸣叫,头顶风扇呼啦啦地扇着风,一次次偷偷抬眼望向斜前方。他低头做题时的专注认真,他起立答题时的滔滔不绝。对于他的记忆,早已和六月的阳光融为一体,温暖而灿烂。
      林眠清晰感觉到自己的颤抖,从指尖开始的颤抖。那是一种激烈的情感,掺杂了惊喜、激动、震惊和无助,一层又一层地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几乎要将她淹没。
      直到很多年以后,当那些属于少女的青涩和憧憬都已褪去,她与他之间经历种种,一颗心早已在爱里磨砺到疲累。当越过高山和海洋、喜悦和失望,经过人来和人往、得到和失去,她与他彼此凝望,似乎再找不到来时路。
      林眠依然没有忘记这一刻,没有忘记这一刻所有的惊喜和悸动。
      那逆着阳光大步走来的身影似乎刻在了她的心里,与那个初夏教室里的侧影融为一体,成为她所有的初心所起和一往而深。在以后的岁月中每次忆及,依旧会牵动心底一处柔软而遥远的,属于十六岁林眠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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