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学社长危险又迷人》秋木叶

11、第十一张卡

　　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了下来，星泽津纪缓缓靠上了椅背，长长吐出一口气。
　　原本搭在键盘上的那双手被身体牵引着滑到了桌面上，也是这个时候，星泽津纪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因为先前的神经太过紧绷，手臂几乎已经有些僵硬，此刻乍然停下来，甚至还有些微微颤抖。
　　掌心湿凉一片，那是她未曾察觉的浸透出来的汗渍。

　　她垂下眼，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从结论上来说，问题的确已经解决了。

　　星泽津纪一向不太会去思考类似“如果”的问题，既然事情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那么接下来就是接纳结果，然后应付接下来的事。
　　但这一次，不知怎的，有些念头不自觉地在脑海里飘了出来。

　　如果她没有记住那些代码会变成什么样呢？
　　或者说，如果她没有获得系统的帮助，事情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呢？

　　星泽津纪无法做出假设。
　　因为她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也不清楚周围的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因为不知道、不了解，所以无法做出预判，也无法寻找到最适合的解决方案。

　　最重要的是——
　　手指微微蜷曲，肌肉仍然有些微微地颤抖。
　　星泽津纪心里很清楚，解决这次的问题依靠的并非是自己的力量。

　　这只是侥幸。
　　而侥幸是最不可依靠的。

　　一直以来，她总在极力回避自己不擅长解决的问题，她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除了研究之外的问题，她应对的总是分外消极。
　　但有些问题，真的是可以凭借主观的意愿就能回避开的吗？
　　有些事情，真的只是她不去看不去想，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吗？

　　破案是侦探和警察的工作，但也并非把事情交到他们手上就能立刻解决，人总是充满不确定的，所以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果然还是依靠自己最稳妥。
　　那么未来，如果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她真的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凭借系统的力量，刚刚好地把一切都解决吗？

　　只是这样是不行的。
　　一直维持着现在的样子是不行的。

　　耳边再次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完成新手阶段全部任务。】
　　【恭喜宿主正式开启主线打卡任务。】

　　【主线任务（一）：创立属于自己的公司。
　　任务目标：（1）筹集500，000円启动资金。（未达成）
　　（2）募集3名员工。（未达成）
　　任务奖励：公司营业执照*1，可靠的办公地点*1，初期业务*1】

　　星泽津纪的身体一下就坐直了。

　　啊，啊，果然因为一点绕不开的思绪而烦扰不是她应该做的事。
　　她还有很多应该去做的事情，她还有很多必须要完成的事，比起被那些想不通的问题困扰，不如先迈出脚步。
　　人只要踏上旅途，总会有所收获，有所提升，她会找到一条路，通向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

　　系统的任务摆在了她的面前，这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契机。
　　她会完成它，因为她也想知道，这条路到底会通向什么地方。

　　“我说你啊……”
　　青年的嗓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刚刚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到？”

　　星泽津纪闻言猛地回过头，这才看到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背后的卷毛警官，茶色的眼里溢出藏不住的震惊。
　　四目相对，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半晌，星泽津纪才默然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
　　“……松田警官？怎么是你？”

　　“喂！”
　　松田阵平一口气被梗在胸口。

　　眼看监控被修复，案件也算是被破解得七七八八，原本笼罩在警视厅上空的阴霾也姑且被驱散了，松田阵平也松了口气。
　　他夸奖了两句星泽津纪比想象中的能干，又面带严肃地跟对方说了，这次的嫌疑人有点难对付，如果追捕不顺利，接下来她依然可能被牵连，所以安全起见，后续的一段时间里，他可能都会以保护者的身份在她周围出没。
　　他还特地保证，现在的自己和七年前绝对不一样，现在的他已经是个成熟且专业的刑警了，之前那种影响人生活的事他不会再做。

　　……结果这家伙居然一个字都没听见的吗！
　　甚至连他出现在这里这回事都没有意识到。
　　这家伙，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松田阵平一时间只觉得牙根有点痒。

　　可那双深茶色的眼底是一片坦诚，完全没有半点隐藏或者促狭的情绪。
　　那是两湾过分清澈的水，让人看不见里面的东西，甚至连怀疑那里面藏了东西，似乎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我说你啊……倒是稍微注意一下周围的环境吧。刚刚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松田阵平终于只是说出了这样一句。

　　星泽津纪歪了下头，思忖了一下，接着郑重其事地将脑袋点了又点：
　　“刚刚好像确实很危险，那个人朝我开了枪，不过风见警官追出去了，我又在忙这边的事。”

　　松田阵平彻底有些无力了。
　　——所以这家伙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种话啊！
　　那家伙明明是想要杀死她，她明明差一点、差一点就会死掉啊！

　　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的话，如果不是他一直在这里守着，直到她将数据修复完的话，说不定这样的对话根本就没办法进行——
　　他非常想要这样说。

　　但这样的话由他自己来说的话，未免也……太不帅气了。

　　“你不害怕吗？”
　　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才开口问。

　　星泽津纪怔了一下。
　　之后她又点了点头。

　　“那还是会害怕的。”
　　方才那一瞬间，她的确感受到了应该被定义成恐惧的情绪。
　　害怕被打扰，害怕无法完成自己想做的事，也害怕自己会无法继续前进。

　　“但只是害怕是没有用的吧。”
　　她再次开口，看向松田的视线多了几分深沉。
　　“既然出了问题，该做的就是分析和解决，如果一直被情绪绑架的话，不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所以她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问题的解决上，所以她解决了问题。
　　她说得太理直气壮，以至于松田阵平甚至也生出了一种原本就该如此的错觉。

　　可不对。
　　这样不对。

　　她这个样子无论如何都和“正常”不沾边。
　　不管是行为还是思维方式……不，或者应该说，就是因为她的思维方式和一般人颇有出入，所以才会导致很多时候，她的行为看上去也不那么“正常”。
　　就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就像是一台严格执行着指令的机器。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半是感叹的，松田阵平小声嘀咕了一句。

　　声音不大，但却恰巧被星泽津纪捕捉。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把这个也当成了自己应该回答的问题，并且十分认真地给出了自己的解答：
　　“我在想创办新公司的事。”

　　这根本就不挨着吧！

　　松田阵平从来没感觉和人交流居然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尽管和发小萩原比起来，他自身并不算是擅长和人打交道那挂，但在过去二十九年的人生里，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果然好麻烦！

　　“嗯？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松田和星泽之间逐渐蔓延开的沉默。

　　“Hagi,你……”
　　松田有一瞬地意外，但旋即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来：
　　“你这家伙，还是那么会选时间啊。”

　　萩原研二迈着长腿走进房间，脸上带着一贯的笑：
　　“嘛、嘛，反正现在已经到了收工的时间，既然没别的事可做，就稍微来看看咯。”
　　“小阵平也想早点结束这边的事吧。”

　　松田阵平只是嗤笑了一声，没回话。

　　刑事课的同僚大都忙碌，眼下犯人还没落网，作为刑警，他当然不可能轻易离开星泽津纪的身边，让她一个人落单。
　　可如果只是跟着她，后续的很多手续他也不方便去处理。
　　萩原大概也是看出了现在的情况，所以才特地赶来这边。有萩原在这里，他倒是的确可以尽快解决眼前的问题。

　　松田阵平又瞥了一眼犹自坐在原地的星泽津纪。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大概对于这家伙来说，跟在她身边的，不管是风见裕也，还是萩原研二，亦或是他松田阵平，都大概不会有什么区别吧。

　　真是……

　　“随身物品都被暂时存放在了接待室，你们先过去那边吧，我很快就会跟过去。”
　　松田丢下了这么一句，便低着头先从证物室走了出去。

　　见他离开，星泽津纪才慢吞吞地站起身，看向萩原。
　　而后者正向她伸出手，用那对紫水晶一样的漂亮眸子注视着她。
　　“星泽酱脚上的伤还很痛吗？”

　　星泽津纪有一瞬的怔愣。
　　在楼梯上被那个犯人撞到的时候，她的确崴了脚，手掌也因扶手的缘故略略蹭破了皮，但这种程度的伤原本也不会被她放在心上，在审讯室的这段时间里，她几乎已经要忘掉这回事了。

　　脚踝还隐隐有些作痛，但并非不能忍耐。
　　毕竟也只是“这种程度”的伤口而已。

　　“不用在意。”
　　她说着，并没有去搭萩原伸过来的手，而是自顾自地向前挪了几步。
　　忍着痛稍微控制一下力量的话，她几乎可以做到和常人无异，只是走快的时候才会看起来略有些跛。

　　“但放着不管可是不行的哦。”
　　萩原研二却并没有放任她的意思，他横跨一步，挡在了星泽津纪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带着笑意的脸上，竟也透出了几分近乎温和的关心：
　　“伤口这种东西，偶尔也会发生那种看上去已经愈合，但实际到了阴天下雨还会再痛的事。”

　　“因为嫌麻烦就不好好处理，以后搞不好可是要吃苦头的。”

　　“……”
　　星泽津纪的瞳孔微微动了动。
　　对面紫色的眼瞳当中倒映着的两湾浅浅的身影似乎也有一瞬的摇曳。

　　她没想到萩原研二会说这样的话。
　　事实上，对于她来说，习惯身上的小伤这种事早就成了一种习惯。

　　当年在福利院的时候，如果因为一点小伤就闹着要治疗，被阿姨发现了，必然不会得到任何关心，只会因为麻烦而被责骂。
　　所以无关紧要又不致命的小问题，她从来都只会自己消化。

　　被其他孩子叫“怪物”的时候也是。
　　被人往身上丢石头和吐口水的时候也是。

　　她不去看他们，不去理会他们，她把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只专注于眼前的，能带给她兴奋与快乐的事。
　　她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手上和身体上的确留下了许多伤疤，最深的那一道藏在衣下的疤痕，甚至的确如萩原所说的那样，在阴天下雨的时候会隐隐作痛。
　　一直都是这样的。

　　她早就习惯了这样，也从来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还好我拿来了药箱。等小阵平回来大概也需要一点时间，不介意的话，我帮你稍微处理一下吧。”
　　青年的声音清澈而温柔，如水般将人绵绵密密地包裹。

　　这很难挣脱，似乎也并没有必要挣脱。

　　星泽津纪沉默了很久，才终于轻点了点头：
　　“那么……”
　　“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