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乱》何归于

2、第二章

　　椋朝带着泠沅在山间行过两日，辗转出了林道，再绕过半片山谷，便可以到达大路，届时若能买上两匹马赶路再好不过。
　　对于椋朝这般早已修得高深灵力的修士而言，区区千百里算不得什么，但泠沅不同，日夜奔波之下，难免劳累。二人缓下脚步，只是悠然而行，待得上了大路，骑马更为便利。
　　她们此行前往的是名为铁环寨的地方，也是椋朝从那黑衣之人的灵言中得知的去处，位于神洲陆北之地，已是出了洲中地界，对于泠沅这般从未出过远门之人而言，脚程算得上极远。

　　椋朝一路上对泠沅大致说过，她非但不觉得辛劳，反倒是说不上的兴奋。
　　“这可不是游山玩水。”椋朝提醒道。
　　泠沅拿手指玩着辫子，道：“嘿嘿，师傅说的我都知道啦，那地方偏远又危险，不过有师傅在，怕什么？”
　　椋朝摇摇头，颇是无奈：“虽是如此，但陆北我过去并未踏足，我再厉害也非是全知全能，万事小心才好。”

　　泠沅翘着脑袋，道：“师傅不是有朋友在那吗？难不成不会帮我们？”
　　椋朝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这小家伙，我说的这番话倒是记得清楚。不过啊，我把人家当朋友，对方可不一定肯认下我这个朋友，说不准还记恨我呢。”
　　泠沅眼睛一亮，突然对椋朝的前尘往事来了兴致，连忙道：“为什么呀？”她想了一想，猜道，“我知道了！师傅那么厉害，那人比不过师傅，是不是？”
　　椋朝摇摇头，道：“师傅过去不像现在，那时候啊，也就比你大上几岁，自然也算不上厉害。不过倒是有一点，同你差不多。”

　　泠沅抬头望向椋朝，见她的嘴角微微弯起，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
　　“是什么？师傅你快说呀。”泠沅拽了拽她的衣角，她的一颗好奇心已经完全被挑起。
　　椋朝拉着泠沅的手，一边走一边缓缓道来：“我年少的时候，自以为天资聪颖，灵力过人，从修炼起便是一帆风顺，因而总是骄傲自满。后来离家，遇上志同道合的伙伴，于是一同游历奇山异水，期间碰了许多壁。有一次，我受伤落了单……”

　　天色昏暗，星点稀疏。
　　寂静山谷里传出一阵一阵微弱的喘息，在喘息声不远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犹如梭子似的竖瞳正盯着眼前生死不明之人。
　　这人身着绿衣，黑发凌乱铺了一地，额间汗珠密布，胸口不断起伏，四肢却一动不动，像是受了什么重伤。
　　竖瞳的眼皮快速眨了眨，约莫半晌仍不见那人有任何异动，于是前肢往前探出小步，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朝那人身上掠去，只是一瞬间功夫便到达那人的手掌前。

　　竖瞳张开口，伶俐的长舌迅速舔了舔那人的手指，确认没有任何动静之后，舌尖倏地朝那人的掌心中刺去，划破了一道小口子。
　　在它即将品尝到眼前美味的同时，躺着的人眼皮微动，一道白痕突然从袖口内激发出。
　　竖瞳反应极其灵敏，在那瞬间，即刻收回舌尖甩过尾巴，只见白痕犀利地穿透它的尾巴，突的一声直插入土中，长尾巴尖应声而断，竟是甩出一滴金黄色血液，落到那人掌心之中。
　　竖瞳不敢再做停留，也顾不得断尾，飞似的钻入草丛中，一会便没了声息。

　　还在原地的人挣扎着撑开双眼，一双眸子在夜间也是明亮异常，如同星光月晕，此人正是年少时的椋朝。不过现今的她还未自号椋朝，而是随了养父母名唤连秦。
　　连秦受了内伤，又与伙伴们分离，一人浑浑噩噩藏入了此间谷底，失去意识时倒在了眼前的洞口。多亏了方才那个奇怪的小家伙刺痛她的掌心，否则她还不知要昏迷到何时。
　　往日连秦并非没受过伤，只是这一回没从前那般幸运，胸口以及肩部挨了重重一击，肺腑震痛，右肩骨折，不仅如此，对方的妖力也渗透进体内，使她浑身无力，以致晕倒。

　　虽然现下她的意识逐渐清明，但全身上下仿佛被大石碾过，适才下意识防卫一击已耗尽她最后一丝气力，眼下实在使不出半点力量，只剩手指勉强能够弯曲。
　　连秦感受到掌心处传来的一阵酸麻，知道是那小家伙造成的，只是不晓得是否有毒，眼下只能任凭掌心伤口静置，听天由命。好在她及时射出袖中短弦，赶走了它，总算不是太糟糕。
　　连秦忍不住嗤笑一声，牵动肩部又是一阵发痛，暗暗道：“连秦啊连秦，你夸下海口之日，哪能想到会有如今狼狈之时，真是好笑。”

　　她向来不是会轻易服输之人，当下这般自嘲，却也是发自肺腑。但不消片刻，又是转念一想，落得这般境地算得上鲜少际遇，又保得一命，倒是别有一番意趣，不可谓之不幸，竟开朗不少，也不自怜自艾了。
　　身处自然之中，四肢亲密接触大地，呼吸间是泥土草木气息，远眺是四方苍穹，耳边是寂静中更显清晰的虫鸣鸮音。从未有过的感知蔓延至全身，连秦仿佛感受到周遭空气的变动，自然界灵气以某种法则有条不紊地流转。

　　渐渐地，她体内灵力也不由自主跟随流转，不知过去多久，如同产生共鸣一般，体内体外的灵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同步，不断引领着汇入四肢百骸，令她精神一振，先前的疼痛与不适感缓缓退去。
　　连秦几乎沉浸在这般奇妙又舒适的体验之中，似梦似幻，忽然间一阵嘈杂声传入她的耳朵，骤然打断她天人合一的修炼状态。
　　连秦猛地睁开眼睛，察觉到附近有人在靠近，不得不收敛心神警惕以对。

　　虽说没能继续在天人合一状态下修炼，但她足够满足，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有这般机缘，只能说可遇不可求，短短一刻也是受益匪浅。
　　倒是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引起连秦更多的注意，无论是来寻她的伙伴抑或是敌对妖物，都比她预料的来得更快。
　　好在通过适才的感悟恢复，她已经能够起身，只是若要再次动手，倒还有些难处，她只能期盼来者非是不善。

　　连秦快速收拾过自身，右肩仍是骨折，手臂无力下垂，毕竟灵力无法治愈外伤，而被刺破的左手掌心早便愈合。她并不知道原本掌心处还有一滴金黄血液，已经完全被她吸收。
　　说来这滴血液乃是一种稀贵之物，因缘巧合之下，竟是成为连秦修炼的辅助之物，否则饶是她有仙缘之体，也无法如此轻易进入天人合一之态。
　　连秦将四周留下的痕迹处理完毕，收回发出的琴弦，才走出洞口躲入一棵大树后，便听到窸窣脚步声靠近，还有断断续续传来的说话声，听上去人数不少。

　　连秦皱起眉，可以判断来的不是什么妖物，使她稍松口气，但依旧无法放松戒备，因为来者不是她认识的人，而且对方显然也是修士。她没想到在如此偏僻之地竟会突然出现这样一队人，不知为何至此。
　　不一会，这帮人便已到达她方才所在的洞口前，其中部分人举着火把，暗夜中将树林四周映照得红彤彤的。
　　他们之中，为首的是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修士，样貌粗犷，眉黑眼亮，从他的举止行动中可以看出，此人修为不低。

　　这人之后跟着的是一群服饰相近的队伍，看上去大都不过二十来岁，大部分是青年模样，也都身怀灵力，但应该只是入门修士，仅比普通人厉害一些。他们在为首修士的一个手势中，迅速将洞口围成一圈，倒是训练有素。
　　待到这支队伍全部站定，为首修士这才回首欠身，迎出一位年轻少男。男子不过十七、八岁，容貌俊毅，浓眉大眼，一身铜黄衣衫，领口外翻，上面有一个黑色火焰般的纹饰，看来是他们之中身份最特殊之人。

　　连秦远远望着，歪着脑袋思索他们可能的来历，除了那个奇怪纹饰，倒是完全没有其他什么线索。她的视线仍停留在那名年轻男子身上，忽然发现他的胸前微微一动，仔细看去，像是鼓着什么东西。
　　“少寨主，风渡主，里面没有任何异样。”青年修士进入洞中又返回禀报。
　　少寨主显然指的便是那位年轻男子，而风渡主则是那位修为较高的修士了。

　　“怎么可能？我的砂蜥不会认错地方。”少寨主皱着眉开了口。
　　风渡主拧着眉，厉声道：“再去仔细翻找！”
　　“是！”青年修士应答道，连忙又同几人去了。
　　连秦转了转眼珠，看他们的模样，还有说的这番话，这些人难道是冲着她来的？那什么少寨主说的又是何意？
　　连秦不明所以，再看去时，又见少寨主胸前微微鼓动，有什么从他领口探出，是尖尖的模样，而且一耸一耸的，凝视望去，竟是一个小脑袋！脑袋上一只眼睛滴溜溜地转。

　　连秦差些惊呼出声，那东西，哦不，应该说是那活物，她只能看到小半边，无法看出到底是个什么，是灵兽？还是普通的小兽？
　　洞口前的人不知道他们正被看在眼底，少寨主伸出手指抚了抚怀里的砂蜥，露出不太符合他模样的关切眼神，道：“小砂，害你断尾的人是不是在这？”
　　那只砂蜥似乎有灵，从他的领口中爬了出来，绕着他的脖颈转了一圈，停在了他的胸前，甩了甩没了尾尖的尾巴，竖瞳渐渐变圆，好像十分委屈。

　　这一回连秦完完全全看清楚了，那是一只有着四肢的小型爬行类灵兽，与守宫相似。
　　只见其通体赤黄，脊背上长着一道一道尖刺，尖刺竟能随意张合，它的皮肤上遍布如同眼睛一般的斑点，绚丽惹眼。
　　连秦微微睁大了眼，被刺伤的手掌抖了抖，在看到这只怪模怪样的活物全貌后，明白了前因后果。
　　只听那少寨主哼了一声，道：“若是让我找到那个人，我定不会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