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渣攻祸害之后[娱乐圈]》柳听桥

3、演技

　　周一没再跟着场务四处乱晃，在导演旁边找了个小马扎就坐下了，也不管是占了谁的位。

　　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没逮到制片主任心情不好。虽然严格来说这个点还不是工作时间，但还是挺气的。主要气人家能在剧组电话狂呼的情况下依旧睡得像个猪，而他好不容易睡个觉梦里还只能捡垃圾。

　　刚才那场务大概跟他扯了有大半小时，太阳逐渐高了，他手机通讯录里的人也一个个闻鸡起舞，开始作了。

　　他手机塞在兜里，开的震动，刚来片场那会还好，现在坐下了，没完没了地震，搞得隔壁那秃顶导演表情古怪地偷瞄他。被他发现了还装成没事人，装模作样跟他寒暄几句，开始介绍今天预定要拍的戏。

　　第一场就是他刚才看到的那场。

　　导演跟周一介绍的时机挺不巧的，那边的排演刚告一段落。对戏的演员收势，两条腿从半屈改为绷直，跟对面武指交流。

　　武指不知道说了什么，演员点了下头，没有握刀的左手快速比划了一下，侧脸凌厉又认真。数个来回后，细节敲定，两人拉开距离，演员这才收回了刀。

　　在一部电影的拍摄中，道具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所以它的制作和挑选也有很多讲究。比如同样是刀，如果这刀是‘屠龙刀’那种类型——意象大于实际功能，那制作的时候重心多放在造型上，甭管结不结实，好看就完事；如果是用来拍摄‘伤亡’镜头的，那这种刀大多有收缩功能，又或者材质特殊，一碰到硬物就能变形弯曲。

　　像刚才排演的这场戏，镜头要呈现的是紧迫与刺激。这种情况下，轻飘飘的塑料刀疲软无力，当然达不到要求，因此选用的道具刀和真刀在外形和重量上完全一致，唯一差别就是前者没有开刃而已。

　　不用介绍，周一都知道这道具刀分量不轻。之前围观的时候见两柄刀相撞，撞得刀身上的铁环叮乱跳，隔老远都替那武指和演员感到手麻。

　　但现在演员收刀，动作干净利落，手又稳。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前后没两秒钟，做得赏心悦目。一个姑娘从他们身后小跑上前，手里拿着毛巾和水，估计是演员的助理。但眼睛亮晶晶的，又像个粉丝。

　　导演指了拿刀的演员一下，“谢泽。”

　　周一没多大反应，“哦。”

　　谢泽没接小助理递过来的水，朝她摇摇头，有了别的动作，先前脸上的凌厉不见了，表情反而有点茫然和焦躁。

　　周一知道他在茫然什么。他看过剧本，这段打戏后面其实还有一个眼神特写。不过不愧是写武侠剧本的，编剧用词十分玄幻，再加上周一这人文学素养不高，就只记得个大概，什么‘边城的日光逐渐刺眼，刀客眼中的光却逐渐消逝，如同他对手的生命’。

　　啥瘠薄玩意，这眼睛是灯么，说亮就亮说暗就暗。

　　至于那几个导演，评价谢泽的时候用的也不是人话。昨天看谢泽打戏片段的时候，一个摇头，一个就说嗯。然后一个说哎，另一个就说是的，少点灵魂。打了半天哑谜，也没说明白到底少的什么灵魂。最缺德的是，几人嗯嗯啊啊到一半，一扭头，问Lucky周你怎么看。把周一烦得不行，他一个满身铜臭味的正常人能怎么看，就看屏幕上那演员的手还挺好看的。

　　.

　　因为剧本上对这场戏的时间背景有明确的标注，错过了时间就达不到导演心中预期。所以当武指那边表示可以后，摄影就位，今天的第一场戏正式开拍。

　　这是完整的一场戏，但是拍摄时使用的分镜式，并不是一镜到底。几个打斗镜头谢泽完成得还算顺利，但到了最后一镜，意料之中的画面果然出现了。

　　NG了不下数十次，跟谢泽演对手戏的演员也跟着倒地吐血了十几次。要不是导演中途看不下去让两个人分开拍，这兄弟估计也快被谢泽气得生呕三两血，连血包都省了。

　　单个镜头迟迟不能达标，整个剧组都很疲惫。导演一开始还在忍，但中途脾气上来了，甚至几次谢泽刚站到位置，就气得喊了卡。

　　“谢泽你过来。”没等谢泽走近，导演劈头就问，“你看过剧本吗？这戏是这么演的吗！”

　　“你压根就不是在演戏，你就是在摆pose！你以为摆张不高兴的脸就能表达刀客的沧桑和凌厉了吗？真这么简单，我还费那么大劲找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干嘛，人偶不是又便宜又好用！”

　　谢泽脸色灰败，被当众训斥还是其次，更多的是想要改变但毫无头绪引发的挫败和自卑。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歉，“对不起。”

　　导演没理会他，气冲冲道：“你给我演个高兴。”

　　这突然的要求其实挺奇怪的，谢泽依言做了。

　　坐在一旁的副导突然皱了下眉。

　　“再表演个难过。”

　　依旧很简单的情绪表演，但谢泽迟疑了一会。这种考题挺宽泛的，但要他表演，反而很难，因为‘高兴’、‘难过’这种情绪并不具体。他模模糊糊间感觉自己抓到了点什么，但一时想不明白，恍惚着就给导演表演了个难过的神情。

　　周一没忍住，呲笑了一声。他大概明白导演组说谢泽演戏没有灵魂是什么意思了。

　　谢泽的表演，就像人偶被雕刻上了表情，五官的形有了，但因为人偶本身没有感情，表情再逼真，也只会让人觉得浮于表面，很假。

　　“你们这样是在浪费时间和胶片，他不适合这个角色。这片子预定上档时间本来就紧，不能再因为这种情况拖延进度。如果这段拍不了，干脆跳过。”周一说话挺不客气的。

　　在他看来，有多大碗就吃多少饭，一个靠金主上位，又没多少天赋的明星，在皮相最好的时候多接一些讨喜的剧本，既娱乐大众，又回馈资本，挺好一件事。也没必要搞什么转型，一来没那本事，二来占着坑结果光生产垃圾也挺恶心观众的。

　　要说谢泽听了这话，不尴尬那肯定是假的。但他这么大的人了，早年更难听的也不是没听过。再加上周一说的实话，又没说脏话什么的。实话总是比较难听的。

　　只低头回忆刚才的感觉，试图抓到一点东西。

　　倒是导演先忍不住瞅了周一一眼。这人穿了个黑色螺纹西装，里套个紫色衬衫，骚得都快不分季节了。脸上还挂了个漆黑黑的墨镜，脸撇在一边，不知道在看天还是看地，反正不像刚才有看他家演员的表演。

　　最闹心的是，这人兜里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这时候又震了下。

　　你说一个搞资本，搞流量的门外汉插啥嘴。他一个导演刚打算教呢，这人倒好，抢先把人信心打击了。要打击也得他这个专业的来是不是。

　　而且你要说谢泽不适合这个角色吧，他还真替谢泽叫屈。当初面试的时候他看过谢泽的资料，还不错，再见到本人，周身那略带隐忍的气质立刻就打动了他，感觉找对人了。

　　这小演员也挺争气的，进组的时候比试戏那会消瘦沧桑了不少，光站那就有个落拓刀客的形。看得出背地里没少下功夫。用组里化妆师的话来说就是，给他上妆，粉都能少用二两。

　　再说了，这打戏多漂亮啊，演技乍一眼看也挺唬人的，就是还没找到灵魂这点不好。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人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其实还是挺气的。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是个木头脑袋吗？让你演高兴就真演高兴，你知道是哪种高兴吗？”

　　谢泽觉得刚才模模糊糊的东西因为导演这句话突然裂了个口子，露出了一线光。他也不是个傻子，知道导演这是要教他，不禁欣喜。

　　导演心想还笑呢，要不是看他笑挺好看，早上手锤他脑袋了。

　　“我跟你说吧，让你表演‘高兴’，而你直接表演了一个‘高兴’的表情，这叫‘表演情绪’。在业界是最低层次的一种表演方式。”

　　“甭管你这表情做得多像，那和小孩子骗家长时瞪眼睛鼓腮帮子做的表情没本质差别。怎么看都假！出戏！”

　　“第二次你表演‘难过’，虽然也烂得不行，但比第一次好了一点，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那是因为你中途思考了一会儿，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这个命题有点大？不知道该演哪种‘难过’？是分手那种难过？还是丢钱那种难过？”

　　“所以说你是个木头。我提出这个命题的时候，你就该问我想要哪种情景下的难过，不同情景下各种情绪都是不同的。你要记住你是个演员，是个拿着具体剧本表演的演员。剧本给你了框架，给了你人设，也让你了解了这个角色的一生，因此你看完剧本知道，‘哦，他是这样一个人’。当你解读他，了解他，甚至成为了他之后，你自然就能做出属于他的表情、动作、反应。而不需要你想破了头去拿五官拗表情。”

　　谢泽非科班出身，在演艺的路上几乎是摸黑前行。知识是一座高山，站在这头的他怎么也跨不过去，中途有学过表演，但不是档期太满，又或是别的原因，总之收效甚微。

　　实践又是另一座高山。晦涩的专业术语怎么都转换不成屏幕上的耀眼的表演。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能会改变未来的机会，他生怕自己抓不住。

　　谢泽出了一手的汗，茫然问：“可我成为不了他。”

　　他费力找着词汇向导演讲述自己的状态，“他的世界跟我不一样，他拿刀，他收钱杀人，他...我...没经历过。”

　　导演听了挺无奈的，别人都废了吧唧藏拙，就他一个什么都自己抖出来。但还好，看得出来刚才的话他还是听明白了的，于是耐心地诱导他，“咱没必要完全成为他，演自己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懂？”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反正每个人对剧本的解读都不一样，又何必硬逼自己演一个自己诠释不了的性格呢。比如你刚才脸上那凌厉，奇奇怪怪的，扑克脸，一看就是硬拗的，不好。”

　　“文艺片的本质是什么？让观众通过人物的人生看自己的人生呗。演员也一样，找到和角色共鸣的部分，再演绎他。”

　　“你说武侠片和你不是一个世界？”导演摇头，“就算咱们现代人没有武功，没有刀光剑雨，但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比如这刀客吧，以前也和主角一样有理想有追求，但后来为了点钱去追杀好人，杀了‘以前的自己’，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那你这辈子有没有为了点什么原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呢？”

　　谢泽愣了一下。

　　“是嘛，大家都是人，情绪这种东西就是要你代入了再调动起来的。啥世界同不同的，只要你......”

　　导演突然闭了嘴。一旁副导眼睛猛地亮起来，刚要张嘴，被导演一把捂住了。

　　此时谢泽脸上出现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

　　.

　　谢泽回了神，一群人立刻围上前，把他推到了镜头前。

　　导演不忘扯那倒霉的主演，“来来来，最后再吐次血。”

　　中途化妆师想给谢泽补妆，但被导演给拦住了。意思是妆花点就花点吧，一个死狗一样的角色也不用多漂亮的妆，生怕多点时间，谢泽就把之前的感觉忘了。

　　这个镜头完成的时候，是导演亲手打个场记板，喊咔的那声音跟中了五百万□□一样。吐了近一上午血的主演躺地上愣了一会神，好一会站起来了，狠狠拍了一下谢泽，可见被他折磨得不轻。

　　乌泱泱一群人跑到摄影机那看回放。

　　劈下的刀凌厉厚重，但握刀的刀客微耷着眼皮，嘴皮翻卷，眼下青黑，神情麻木得不像个杀手。他看了眼脚前的人，弯下腰，拽住了对方腰侧的一个东西。

　　没想到一只手突然抓了他的，说实话，一个气都只剩下半口的人没什么好怕的，刀客却猛地抬了下眼，紧紧盯着对方的手，警惕中隐隐带点畏惧。

　　但很快，身负重伤的对手撑不住了，没费刀客一点力手就自己滑了下去。刀客的目光随着那只滑落的手移动，眼皮再一次耷下，眼中的光也一点点消逝。

　　刀客最后站了起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莫名其妙皱了下眉。

　　摄像机前莫名奇妙静了一下，直到周一那坏事的手机又嗡地震了下，众人才小声交谈起来。

　　接下来又是跟‘灵魂’、‘内涵’有关的话题了，周一听了也白听，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绷直的背倚回小马扎的靠背。

　　正掏出手机打算把这烦人精处理下，隔壁那导演鬼鬼祟祟捅了捅他腰，“唉，那个Lucky周你觉得怎么样啊。”

　　周一扭头，结果发现谢泽也跟着导演看他。

　　他的眼皮立刻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

　　能怎么看，就...头回见人眼睛像灯泡呗。

　　“那就是还行呗。”导演乐得不行，凑过来跟周一商量，“我觉得这个状态不错，就是跟之前拍的不够协调，得把之前那几条露脸的重拍了。不过......”

　　“不过这经费不太足，你看还能再拨点吗？”说完还给周一比了个手势。

　　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