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有二心［西游］》杨未歌

113、一百一十二回

　　“阿沁。倘若这一行书所言是真，是否就是说，我飞身当日，海岛覆灭，三百万生灵葬身鱼腹。传言中，我飞身那日大有混沌初开之势，不过是掩盖真相的美好说辞罢了。”

　　“这……”司命不知道怎么接上话，本来只是好意而已，没想到这样反而让人家更难过了。搁笔翻开书页，司命指着那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迹，说：“你别急，你看看这些字，实在是损坏到没有办法还原了。说不定这些字，才是关键，写的是别人，而不是你那修炼之地。”

　　阿音盯着那一团模糊字迹，心如乱麻。

　　有的时候恰好就是那么偶然，有一个人刚好和你说了一些话，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以让你联想到了一块。仿佛冥冥之中的预言。

　　“阿音？”

　　见司命担忧，阿音换上了一副笑容：“没事了，你说得对。这一切都是猜测，这书到底写得是什么也不清楚，不可这样断章取义。”

　　司命点点头。

　　“你这么多年都不出文昌宫，今日出来只是为了这样的小事情，实在不值得。阿沁，你我姐妹多年，交心交底，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司命点点头，回过神来，才发现袖口一大片墨迹。

　　墨水是天庭特制的千年墨，除非灵火灼烧，否则难以去除。

　　“不如，你先去我屋子里换一身衣裳。你若是这样回去，大司马要以为你在外被欺负了。”

　　一听到是回去，司命忽然有点慌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奷婳去给司命引路，守山的黑熊精又匆匆进来了。

　　“可是那几个小妖怪不安分？”

　　黑熊精摇摇头：“菩萨安心，他们都被锁在洞里。弟子是来告诉娘娘，天庭藏书阁阁主老顽童求见。”

　　“快快请进来。”

　　老顽童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事都往落伽山捎两本话本子，也知道观音已经不是从前的观音了，改了不少贪玩八卦的性子，这两三年来也只找过阿音两回，那两回，也不凑巧，阿音都在开坛说佛。

　　老顽童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嘿，这话阿音感觉也有些好笑。

　　老顽童飞升那年已经四五十岁，胡子眉毛都蓄了老长了，这两三年，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两三天，神仙岁月长，容颜也老的慢，能有什么变化？

　　“无事不登三宝殿。老顽童，你的到来，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老顽童的脸上已经有了些岁月的痕迹，笑起来显得慈祥和蔼。阿音想，老顽童年轻时候，大概也是根正苗红玉树临风的一位道长。

　　“观音，几日不见，越发不一样了。果然是观音，三日不见，必得刮目相看啊。”老顽童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阿音的对面，“今日就是来看看你，容你几日留在人间，六界到处都是你的传言。老夫就来看看，你究竟有没有传言说得那般。”

　　老顽童一向喜欢和阿音互相调侃，已然成了两人的见面礼。阿音也打趣他：“我也听说，老顽童的藏书阁，如今都快成仙界火爆之地了。”

　　老顽童摆摆手：“都是瞎说，瞎说。”又瞥见桌上未来得及收拾的东西，凝眸一顿，“这些是什么？”

　　“哦，”阿音挥挥袖，将桌上的东西都收进乾坤袖里，“方才司命来了，和我说了一些事情。还未来得及收拾，你就来了。”

　　“司命？”老顽童突然弹坐起身来，将阿音吓了一跳，“她现在人在何处？”

　　阿音从未见过如此不淡定的老顽童：“她在我寝殿换身衣服，你为何这样紧张？”

　　“不好不好不好。”老顽童连连摇头，就要做法准备驾云离开，“观音，我改日再来拜访……”

　　老顽童一转身，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被紫竹林隐约遮住的月白色身影缓缓走出来，她脚步虚浮，步履维艰，看着老顽童的一双眉眼，充满了不可置信的震惊，还有隐忍的泪水。

　　老顽童蔫了，正在做法的双手尴尬的收回了身后。

　　“阿沁。怎么了？”这诡异的气氛下，一股不妙的预感从阿音心里油然而生。

　　“阿音，这是谁？”司命的眼睛。

　　“这……”阿音预感不妙，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司命一旁的奷婳就开口了，“司命上仙，这位就是奷婳的前一位大人，藏书阁阁主，老顽童。”

　　老顽童偏过头去，“原来是司命上仙，失礼失礼。”

　　“阿音，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他是谁？”

　　“这……”

　　司命的眼睛转过来盯着我，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你说。”

　　“藏书阁阁主，老顽童。”

　　“好啊……”司命腿一软，向后退了两步，忽然就笑了，两行眼泪从她的双颊中流淌而出，“老顽童…老顽童，你说说，我怎么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呢？”

　　老顽童心虚，始终偏侧着头：“司命上仙，多半是认错人了罢。老夫与上仙今日第一次见面…怎么就欺骗上仙了呢……”

　　“谢不为！”

　　司命是突然被注入了某种力量，这一声铿锵有力。阿音傻了。

　　司命推开奷婳，一步步朝前走去：“谢不为，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什么老顽童……你骗得过天下人，骗不过我……”

　　老顽童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脸。

　　阿音始终觉得荒唐，问他：“老顽童，你快说呀，认错人了。”

　　但老顽童并没有回答。

　　因为他确实就是谢不为。

　　他成仙的时候已经快到半百了，饶是如此，他的面容也丝毫没有什么巨大变化。他和同年飞升的五个人一同去凌霄宝殿册封，在前往凌霄宝殿的路上，他见到了一个人。

　　那人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人淡如菊。在一众仙侍的衬托下，越发超凡脱俗。兴许他会年老昏花，但她发髻上挽着的两根青鸾钗，他不会认错。

　　侍从说，上神在前面，快跪下跪下。他便成了众多仙侍中的一个，哪怕是阿沁也曾留意过他们，也没有认出来。他终于知道了她是谁。

　　她就是九重天的少司命。那一日，就是她的册封大礼。

　　于是他刻意错过册封时辰，同时册封的另外四人再不济也有了一官半职，而他就被久久遗忘。

　　不过是个刚上天庭的小仙，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开。他看着司命被送出了凌霄宝殿，他才敢进去。

　　玉帝问他：“你叫什么？”

　　他轻浮地笑着说：“陛下，臣在人间的名字太过俗气，如今成仙只想换个名字。也耍耍威风。不如就叫微臣：老顽童。还请陛下应允。”

　　成仙之人莫过于范进中举，玉帝见得多了，总归也是不看中的人物，便应允。留他在仙邸里千年之久，才给了他一个藏书阁的闲职。而和他同年飞升的另外四个人，最不济的土地长安也比他过得更好。

　　他本来不出四十岁就可以飞升，可是他忘不掉一个人。那个人常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出现，音容笑貌，一日又一日蚀进他的骨子里。

　　师尊和他说：“人以爱欲交错，心中浊兴。故不见道。汝等，当舍爱欲，爱欲垢尽，道可见矣。”

　　百态之世原是苦海，看破红尘方为上岸。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天玄宗的大弟子始终没有飞升，有人说他大不如前，有人说他德不配位，还有人说他入了魔道。

　　要遗忘。

　　他花了整整二十四年，从后悔到寻找，最后再将人遗忘。却在十四年后，看到了未亡人。记忆里的森森白骨已经被黄土埋了一层又一层，坟头上的草色年年常绿，他终于不再捧土拔草。可那一眼，白发如新，倾盖如故，那些模糊的记忆终于又野蛮顽强的重生了。

　　要遗忘。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他的远大抱负实现了，可也止步于此。他当散仙，暗地里观察着文昌宫的一举一动，人们说，少司命非召绝不出宫门。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可是帝王无意，他似乎也没有热血。他在藏书阁，看遍了人间的话本子，听够了六界的离合悲欢。心中关于那段红尘往事，终于一点点释然。

　　缘尽如此，再不相见。

　　“陛下，少司命册封前下凡渡劫，并未圆满。劫数未过，怎敢担任少司命。可大司命指名如此，臣等也无话可说，只是——少司命终究不合格，恐之后必有祸端，哪怕我等不继续针对她，她也劫数难逃。”

　　司命在凌霄宝殿中挺直脊背地跪着，朗声道：“陛下，微臣只是一劫未过，就要否定微臣所有的修行。既然众仙皆不相信微臣，那就由诸位仙友监督，微臣可以当一个好司命。”

　　她如履薄冰，此后千年未出过文昌宫，只为了证明她是可以成为司命的。

　　这段话是别人告诉谢不为的。

　　谢不为正好在喝茶，只感觉茶好苦好苦。

　　谢不为猜也猜得到那是什么劫。谢不为曾在凡尘找了她很久，怎么也找不到。埋怨过她连走了，也让他这样为难。而那时候他终于知道，他也是她的劫。

　　藏书阁成了他的在六界中唯一的归宿。再没有人叫他谢不为，他也只能听观音提起这几个字。当观音提起，他终于学会了泰然自若，编了一大堆的故事骗过观音，也骗过自己。

　　他不是谢不为，不是负心汉。不是那个杀妻证道抛妻弃子的冷漠无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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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伏笔埋在二十四回吧好像
这是我埋得最深也最想写的支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