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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空山满目是清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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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西六甲灵山,山势奇诡,完全有别于附近一带惯常的江南山林,参差的石林冲天而立,如犬牙交错。
将近冬至时节,即使是江南也是寒风凛冽,满山黄叶枯枝,更显得山石嶙峋,地势极险。
就在一派枯叶衰草的景致里,却有两点身影自山下迅捷无伦地移动而来。
不过片刻,那两个身影已经登上了半山,却是两个年轻人。
当先一个蓝衣男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如画,宛若女子,身形轻灵,在石缝里穿插自若。一路上来几乎没有自那窄窄的石阶上行过,都是在树枝、山石上,一点而过,带起一阵清风,如乳燕般灵动。
跟在后面的男子乍然一看似乎还是少年,仔细一瞅却看见眼里带着的淡淡沧桑和无尽的豁达,一时却看不出年纪。只是那如闲庭信步般的身法却是令人惊诧:明明是险要的山口关隘,不过是那白衣男子的衣摆轻振,便轻易地越过。
前面的少年虽然身姿绝妙,这白衣男子却始终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
转过山脊,眼前两道巨大的石壁指天而立,将山道合围在了中间,竟然形成了一扇天险般的石门,中间仅容一人通过。
前面的少年笑道:“这就是光明顶十门九不锁的第一道门吧?追命,谁先过了这门,谁就算赢了!”
跟在后面的追命笑道:“好!”
两人兔起鹘落,展动身形,前面的少年眨眼间已经踏入那石壁间的羊肠道。
耳边忽然风声一动,一个白衣身影已经斜斜在峭立的石壁侧面一点,如白鹤翔空,翩然而去,悠然落在前方,堪堪就过了这两堵峭壁。
蓝衣少年怔了一刻,喟叹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的轻功,燕青服了……”
燕青和追命在京畿初见的时候,就存了比试轻功的念头,两人都是以轻巧身法扬名,只是追命出道得早,声名早著;燕青一直隐隐不服,直到此际才知道自己的确还差了一筹。
那日在西子湖畔几人相遇,互相一探询,才知道燕青竟然也是为了明教教主之位在冬至定下之事而来。
燕青的主上和原来的明教教主颇有几分交情,此刻意欲和明教结盟,这样齐鲁和江南也有了相互呼应关照的盟约,在乱世中也好,在江湖上也罢,都是一股不能叫人小觑的力量了。
两人看看前面巍峨连绵的山势,虽然各自目的不同,心里都不由好奇:谁才能最后握住这光明顶之座呢?
前面好大一块巨石,上面有着深深浅浅的白色石纹,隐约是个“口”字和一个“月”字。
在“口”字的左侧还有一个大大的白点。
两人觉得趣致,就站在那峭壁下仰头打量,正当两人看着,被这比试轻功的两人甩在后边的李坏也赶了上来:“你们两个看不明白了吧?跑得这么快!谁赢了??”
燕青也是个胸怀坦荡的江湖浪子,输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小心输了,下次再来过!”
追命听出了李坏的话中含义:“你的意思是石头有门道?”
“这是分明石,那一点若是进了这口字,和旁边的月合在一起,可不就是个明字?到了这里,就是十门九不锁的第二道门了。穿过这里就是九道门里的最要紧的一道门:钥匙门,没有对应的钥匙,虽然能从那里上光明顶,但是这锁心岩里明教的密道就无法打开进入,这明教之主的位置,坐得也就悬了。”
追命听了,眨巴一下眼,伸手摸摸李坏的头,又摸摸李坏的肩膀、胸膛,问道:“你是谁??咋穿了一身李坏的皮??你是明教的谁谁谁吧?”
李坏气结:“你觉得是第一次听,是吧?”
追命连忙点头:“是啊,所以我奇怪,你又不是明教的,怎么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那日方腊曾经说过……”李坏叹气道:“你不是也在吗?”
追命使劲想了想,终于觉得似乎是有点印象,只是,因为方腊唠叨的太久,而当时桌上放的南方特色的点心实在是太诱人……
三人正说着,数十个白衣人自出现在山道上,看脚步生风的模样,功夫也都不弱。
三人不急着赶路,当下避在一侧,等这些个白衣人过去。
那些白衣人走过追命身边时,看看追命这一身白衣,一个头领样子的汉子伸手一翻,迅速比了个火焰似的手势,口中道:“光明圣火动地来,燃尽人间不平事!”
追命心知这是明教里的切口,只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笑着拱了拱手。
那几人一看不是自家教里的,再看这几人一直看着山上的巨石奇景,只当是偶然入山的游人,也就笑了笑,顾自向山上去了。
等那些人走远,李坏道:“看来明教各地的精英也都聚集而来了,真不知道明天会是如何。”
追命笑道:“不论谁当了明教教主,我都希望这些人少花些力气在窝里斗上,拿出些精力与大宋抵御外敌不是很好嘛?!”
燕青道:“看你也不是雏儿了,怎么这样幼稚呢?如此乱世,大丈夫当借势而起,建不世之伟业才是!”
追命自腰间摸出酒壶,仰头一口:“好酒,我可只要这一壶好酒,便心中满足了;趁乱而起,天下的百姓又何其无辜!?外敌如此凶厉,所谓的大丈夫却只顾自己私利,哪里算得上英雄,不过是些自私自利的小人而已。”
燕青一呆,却觉得追命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回想自齐鲁而来,一路上,饿殍遍野;连年的战争和岁贡已经掏空了这个国家的身子,而玉座上的帝王还在笙歌里做着赏花赏石的繁华梦……
李坏不多说,只赞许地拍了下掌心,继而道:“明天就是正冬至,估计明日境况惨烈,我们还是快些走,天黑前先到光明顶吧!方腊昨天就该到了。”
三人里燕青是为了和明教结盟,而追命和李坏却是为了了解七佛门和蔡京之间的勾连……
冬日的夜晚,来的特别快,太阳转眼西沉,暮色昏暗,满山鸦雀回巢。
余晖在山顶的巨石上拖出长长的霞光,转眼就没入山脊,只剩下隐约的光晕。
东边天际,淡月初升,隐隐的一轮浅白影子悬在天空,光华不显。
正是这昼夜更替的时刻,最是蒙昧混沌,山间雾气渐生,淡淡地绕着行路的三人。
此刻已经过了朝宗门,还有两道门就要到光明顶了,遥遥看去,山顶的屋宇已经可以看见一些轮廓了,三人不由都加快了脚步,希望在夜幕未曾漆黑前赶到山顶。
只是天不从人愿,未等追命他们穿过第九道门,天色就已经全黑了,山道上借着极淡的月光勉力可以看见些事物的轮廓。
好在追命几个都是江湖上行走惯了的,也不急躁,只是更加小心些,放缓了速度,向山上行去。
眼前的夜空里,似乎有些什么晃过,追命禁不住抬头一看,竟然“啊”地一声,略带吃惊地叫了出来。
李坏、燕青两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山顶上的漆黑夜空里,不知是何时出现了一点点的火光。
这火光浮在深青色的天空里,说不出地美丽,如一盏盏星灯。
便是几人抬头凝望的片刻,又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火光从山顶慢慢浮起,升上了天空,随风而去,渐渐小了,融入了最初的那些星灯。
转眼,天空已经有了一条如星河般璀璨的灯河,烁烁闪耀,极是瑰丽。
几个人身心都浸在这极致的景色里,良久,追命才道:“是孔明灯……好大的手笔排场,只怕有几千只灯吧?”
李坏摇头:“不像是为了玩儿才弄的。却像是什么祭礼……”
仿佛为了印证李坏说的话,再往上走,已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诵念之声。
“朝拜日,夕拜月。圣火熊熊自西来,燃尽天下不平事。
朝拜日,夕拜月。我以我心诵明尊,遗我光明满乾坤……”
走得近了,念诵之声也越发清晰。
头上的夜空里点点星灯,耳畔声声虔诚,人的心似乎都被这景、这声吸引过去,难以自拔。
追命情不自禁陷入这众生念诵的音浪里去:踏入江湖、踏入公门来,看见多少人世的不公和坎坷,多少次面对朝廷的腐败、人性的黑暗,自己再是努力也是无能为力……似乎,只有这熊熊的火焰才能驱逐黑夜,绽放光明,燃尽污浊……
追命禁不住跟着念诵起来,随即展动身形,向着近在咫尺的光明顶掠去。
身后一双手及时的一挽,生生止住了追命的贸然行动,顺势一把捂住了追命的嘴,凑在追命耳边小声道:“这念诵有点蹊跷,留神了!”
追命赫然一惊,回过神来,伸手在额上一抹,一手冰冷的汗。
侧眼一看,燕青似乎和李坏一样有所察觉,正在石阶旁的大石上盘膝而坐,面色凝重,显然正在调息抵御那念诵和火光带来的无形压力。
再一留神,只觉得空气里有些隐隐的香气,非常地稀薄,有些像庙堂里的檀香,却带着些教人毛骨悚然的甜腻……
追命心头骇然:“这香气有问题!”
李坏点头:“不错,这放飞的数千只孔明灯、这无数人诵读的教义、和这隐隐约约的香气都是为了控制人心,教人无意的就产生共鸣,抛弃了个人的判断力,是极可怕的控心之术!”
追命回想刚才心里升腾而起的愤怒、不甘、无奈、绝望的情绪,再想一想随之而来的皈依之心,绕是追命大胆无忌,也不由暗自打了个寒噤。
李坏却要镇定的多,毕竟素来研习小李飞刀,首要条件就是心和手都要稳,李坏的心境一直稳如磐石,不为这外界的干扰所动;倒是追命腿快心燥,却冷不防着了道儿。
追命想通了关节,这暗示性的香味和念诵便不再成为心魔,清醒了过来,恨恨道:“等三爷我上去拆了这乱七八糟的光明顶!”
李坏无奈地摇头:“崔大人,你就别再折腾了,人家教派又不是冲着你来的,不过是收拢教众人心的法子罢了,你自己贸贸然冲上去,扰乱了人家祭典,明教的高手也不是摆着吃素的啊!”
追命理亏,呐呐地不哼哼了。
等燕青调整过来,三人踏上了光明顶,眼前是个呈椭圆状的大平台,中央有一个高高的祭台,上面的一口大鼎中大火熊熊,四个白衣女子正在将手中的孔明灯逐一点燃,缓缓放入空中。
祭台下的广场上,站满了教徒,都是白衣黑帽,跪伏一地,大声诵念。
粗略一扫,却发现教徒似乎粗略分作五队,每一队中间都有绘着摩尼神像的旗子隔开,可见是分属不同的头领管辖,看教徒前方的头领帽子颜色却分成黄色、绿色、蓝色、红色、褐色。
三人一踏上光明顶,即有人发现,很快就有人迎了上来:“敢问来访的是那路英雄?”
燕青道:“大名府卢俊义府中燕青和朋友前来拜访。”声音清越,如玉珠滚盘。
李坏一拉追命,两人都默然不语,把交涉都托付给了锦口绣心的燕青去处理。
那知客的教徒也是个伶俐无比的,听闻过大名府卢俊义的名声,知道今日也有不少势力要和教中结盟,当下也不怠慢,带着几人绕过祈祷的教徒,到了左侧的一处屋棚。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追命眼尖,一眼看见屋棚里的灯火下,一个锦衣青年正坐着端茶细品,却是熟人余润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