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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岁的冬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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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二年腊月,雪粒子密密地铺了紫禁城数千间房舍的琉璃瓦。白的、黄的顶,红色的宫墙交相辉映,显现出别样的冷艳的美。
这一年对即将三十岁的康熙来说绝对是好事多于坏事,台湾收复了,跟罗刹人的小摩擦也以胜利告终,后宫的妃子们还替他生下了二子二女。虽说佟皇贵妃生的八皇女没活过满月,但宜妃的九阿哥、钮钴禄贵妃的十阿哥、德妃生的九格格眼看着可都养活了。
年关将近,又下了一场瑞雪,宫里越发有喜气的氛围。就连愁云惨淡了几个月的佟皇贵妃,都强打起精神,给养子四阿哥做了几身新的春装。当然,贵为皇贵妃的她是不必亲自动手的,动动嘴就可以了——自有四个内务府的嬷嬷帮忙量尺寸,又有足足八个小宫女抱着各色贡缎任凭挑选。
“胤禛想要什么颜色的衣服?”皇贵妃眉眼温柔,但脸上的苍白和疲惫即便是胭脂都遮不住。
四皇子才六岁,刚开始跟着师傅念书,却已经是个在深宫经历了人情冷暖的小大人了,此时说话格外懂事体贴:“都听额娘的,额娘保重身体才是,儿子有宫里例行裁衣,总不缺穿的。”
“穿例制的衣服?你这就是孩子话了。”皇贵妃嗔了养子一眼,“颜色不鲜艳,款式也老旧,料子更是普通,怎么过年?出去见了你几个哥哥,或是老五、老六几个弟弟,可不能就只有咱们四阿哥穿得灰头土脸的,又不是承乾宫缺料子使。”
四阿哥抿嘴,终究是没绷住笑了,笑得有几分孩子气。
佟皇贵妃一气指了三匹不同颜色的云缎并一卷绣金纱,又择了两张做斗篷的银狐皮,才挥手让宫女们退下。她精神好像愈发不济,但依旧是拉着胤禛的手,细细地嘱咐:
“年里事多,你不要乱跑,跟师傅读书要紧。我这里不必每天都来,但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是不能落下的,免得有小人说嘴。”
想了想,她还是把话说的更明白些:“八阿哥出痘了,挪去了乾东五所最边上的那个院子。你虽然种过痘,但……总归得自个儿当心。”说到这里,佟氏忍不住叹了口气。
八阿哥也是命不好。康熙第一次给儿子们种痘的时候他还在良贵人肚子里,属于没赶上趟。等到他生了,生母出身低,养母又是个最最谨言慎行的性子,于是种痘之事就拖了一年又一年。第三年,得,也不用种痘了,自己就染上痘了。
被佟皇贵妃感慨命不好的八阿哥病得很重,干发烧不出痘,中医上叫做热毒淤积肺腑不外散,是最凶险的那种天花病人。
事实也正是如此。
三岁的小豆丁裹在大红的百蝠锦被下,烧得人事不省一命呜呼,再有呼吸时,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叮!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生命垂危,健康检查系统正在自查。叮!确认为天花病毒感染,建议……”
躺在床上的幼童突然动了,右手食指“啪”、“啪”点了身上几处大穴,出手快、准、狠,一点都不像是个才三岁的孩子。更何况,那肉眼不可见的真气顺着穴位游走,竟然将御医都束手无策的高热,硬生生驱散了少许。
系统识海里响起宿主稚嫩的童音,语气却不急不缓,成人一般。
“你继续说,你建议?”
系统“吱吱”卡了两声,声音明显降低了一个度:“建议宿主兑换……退烧药。”
系统健康监测界面上显示的宿主体温已经从40度降到了38度,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仿佛是为了挽回系统界的颜面,黄色光球在石青蜀绣团凤枕头旁狠狠蹦跶了两下:“我……我这里有30世纪的广谱抗病毒胶囊,一颗……给你打一折,一万积分。一万积分,药到病除!”
八阿哥的小手在光球上拍了两下:“谢谢你,我积分不够,但还是谢谢你。”
光球——“龙傲天系统006”看着宿主档案里可怜巴巴的0分,只感觉系统这份工作,真TM太难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节奏。
“我……其实接受赊账。”它缩在宿主的小胳膊旁边,小声逼逼。
然后,它又被宿主摸头了。“别说话,有人来了。”
系统想缩缩脖子,但还没等它把自己摊成个椭球,房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腊月的过堂风先吹进来,接着才是一双穿青色布靴的少女的脚。
这是个不施粉黛的二等宫女。身上的棉袄臃肿老气,却依旧让她被冻白了脸,衬得两个黑眼圈格外显眼。她发辫上粘着的雪花,在室内炭火的熏烤下不到两秒就尽数化成了水,于是那红绳扎的大辫子越发油光水亮。
倒是一头好头发。
宫女没察觉到一人一系统对她的打量,只哆嗦着搓暖自己的手,然后才动作麻利地从食盒里取出一盘奶饽饽、一壶热水,一碗药。趁着低头的功夫,她还偷偷擦了擦眼角。接着,她端起药碗,一边往床边走一遍用强行乐观的声音说:
“阿哥,喝药啦。喝了药病才……”
宫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对上了三岁小豆丁懵逼的眼神。
“阿哥醒了!朱太医,傅大人,阿哥醒了!”宫女姐姐像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差点连手里的药碗都砸了。
屋里又只剩下刚换了芯子的八阿哥,和他的系统。
八阿哥是真的懵,得亏他前世也算个走南闯北的侠医,这时候才能快速反应过来:
“她方才说了什么?我似乎和此处的人语言不通。”
光球正悬在半空中观察奶饽饽呢,闻言猝不及防,“啪唧”落地,接着黄光都炸成了桔红色。“啊啊啊啊啊宿主对不起,我忘记给你下载满语翻译器了!”
小小的八阿哥沉默了一秒,原谅他一个武侠世界的土著听不懂什么是“满语翻译器”,但江湖人行走江湖第一奥义就是要绷得住,即便心里慌得像狗,脸上都得装逼如风。于是他慢条斯理地跟光球说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遵命,这就滚去下载语言包。”系统是真的用滚的滚进墙角,周身的光芒都暗下来,只时不时闪烁一下显示它还是个活物。
这头的聒噪刚刚平息,纷乱的脚步声就已从屋外入侵。这间屋子第一次变得这么热闹,有一个嬷嬷过来抱起八阿哥,让两个太医轮流诊脉,再加上刚刚的宫女姐姐和两个缩头缩脑的小太监,足足进了6个人!
系统还在面壁,但好在太医说的是汉语,能让八阿哥勉强听懂。
“阿哥依旧没有发痘,这烧退得古怪。”
“看脉象倒是强劲,不若再开一剂发散的药看看?”
“可惜乳母染病被送走了,汤药太苦,阿哥小小年纪,要是闹着不愿喝可就糟了。”
面前两个太医纠结得直扯胡须,嬷嬷的手勒得人生疼,耳边是叽里呱啦听不懂的语言,夹杂着系统那儿传来的“信号真差”、“解压好慢”之类的碎碎念,八阿哥小腿一蹬,朝着这个无理取闹的新世界露出一个职业假笑。
世界对他的笑容反响热烈:
“阿哥,你怎么了啊?!难受您就哭吧!”
“阿哥怕不是被烧糊涂了吧?!”
“阿哥,您可不能有事啊!奴才们都指着您过活啊!”
八阿哥皱了皱小眉头,行走江湖的经验,在这里好像不太管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