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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6―
      那定是一个人提着灯笼在雪地里踽踽行走,因为离得远,看起来倒好像尽是那一团光在漂浮着前行,显得多少有点诡异。
      似乎是听见了秾秾的喊声,那本来慢悠悠行进的灯笼忽地顿了一顿。
      秾秾的心也咯噔了一下。
      她看见有人来尽顾着欢喜了,却没有想过在这样风狂雪急的夜晚会是谁出来四处游荡。劳作了一天的婢女和仆役们都早已睡下,主人们亦绝舍不得离开温暖如春的卧房,会是谁雪夜秘出、提灯独行?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来,又为了什么隐秘的事?
      她的手指紧紧扣住门上的横条,一时不知是该继续呼救,还是该看看情形再说。忽然庆幸那门上的一道锁,她虽出不去,可外面的,不管是什么,倒也进不来。
      可是事情已由不得她后悔了,那团光朝着她的方向,悠悠地过来了。
      没有后退和躲藏,是冒了风险的,可是想要获得自由的愿望更强烈些。
      秾秾紧紧盯着那忽明忽暗的一团光。近了,近了,她似乎已经看见了那提着灯笼的手。那高度,不是小孩子,不是阿紫。她努力辨认,希望是认识的人。可来人的脸隐在黑暗中无法看清,只看出仿佛是披了件宽大的袍子,衣袂翩然,一阵狂风过来,背后的长发竟有如黑色火焰般怒卷而起。
      这样天寒地冻的夜,落着这样无穷无尽的雪,又是这样一个遗世独立、行踪诡谲的来人,她不由地害怕起来,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困难,全身都绷紧。在对方拾级而上时,她竟踉跄着从门前退开两步,好像不这样做,那种扑面而来的压力就会令得她窒息。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事发生了。
      门锁咔嗒一声开了,就有如绷紧在她心里的一根弦“铮”一声挣断,她惊骇莫名——怎么会?这人怎么会有钥匙?是阿紫给的么?是阿紫唤人来放她的么?她呆立当场,四肢一时都麻痹,微微喘着气,努力勇敢地看过去。
      门应声而开了,风雪卷入,那个人有如妖鬼般立在门口,手中灯笼明灭不定。“是谁?”她眼睁睁看着对方过来,脱口惊呼,它的脚,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淡淡的雪痕。橘黄色的灯光幽幽地递过来,到她面前,仿佛来人先想要看清楚她是谁。
      她鼓起巨大的勇气,逆着那灯光看过去,看过去,仿佛是今生今世最大的噩梦,她看见的那张脸让她差点昏过去。
      那伸着的一张脸,那是苏紫的脸!
      不,她狂乱地想,她是不信妖鬼的,苏紫已经死了,死去的人就象一阵烟一样消失在红尘当中。可是可是,这是一张与画中人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就活灵活现地伸在她面前,瞪着她,眼珠会转动,有反光,甚至会呼吸。
      她惊怖欲死,几欲昏厥。
      为什么不让她昏过去?她许久未进过食物了,她已冻到全身冰冷,为什么不能简单地让自己晕厥过去,好过心脏停顿呼吸停止血液冻结、眼睁睁接受这样的惊吓?“呵……”她忍不住呻吟,这恐惧的一刻足足有一生那么长。
      实际上这对峙没有持续多久,她意识仍清醒无比,身体已然背叛,双腿撑不住就是一软。一只手及时伸过来,轻轻一托,阻止她下落趋势。
      “你是谁?”终于开口,是男子低沉声音。她鼻端闻到一股淡淡药草味道,干净,清香,奇异地有种抚慰人心的效果。
      “我不是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脸,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了笑意,“我是苏墨。”
      呵,苏墨,苏紫的弟弟。

      重新回到亮光之下真好,重新回到温暖的地方真好,秾秾忍不住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盏小小的油灯点起,橘色的灯光温柔地照亮她身旁的一小块地方。这里是厨房,墙壁上四处都是长年累积的油垢,空气中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原来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老师。”
      苏墨看着面前这个惊魂犹定的女子——她如此苍白,瘦小,虚弱。他方才扶着她的时候,她全身都在发抖,好像看见鬼,整个人轻得象片纸象片羽毛。可此刻,一张小木凳上她却也可坐得笔直,双手交叠膝上,安安静静。唯有脸颊旁不知何时勾出的一绺发丝泄漏了她的疲倦,泄漏了她的强自支撑。
      据说她是个大家闺秀呢,可是他觉得跟他所见过的世家女子有点不一样。但到底是哪里不同呢,又似乎说不上来。
      “你怎么会在那里呢?”他问。
      她睫毛一颤,眼睛抬起来,一张脸全无脂粉,可一双眼眉依然鲜明,生动。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终说不出口,脸上渐渐显出尴尬的表情来。
      叫她怎么说?说她被小小女童骗入陷阱?秾秾无限羞惭,她岂非没脑子,这么大人被一个小孩子玩弄于股掌。
      “是阿紫吧。”苏墨却了然,“你不用介意,你不是头一个上她当的。每次有新的先生来那小妖精都要胡搞一番,不过这次她玩得过分了点。”
      她不出声。
      此时在灯光下看,面前的这名男子又不那么象画中人了。他已经把头发束起,穿一管玉簪,披着件纯白得有些华丽的大氅,长身玉立,温和有礼。如果非要寻找那让她误认成鬼魅的东西,那应该是他与苏紫轮廓眉目神情中的某种相似,或许那就叫做血缘。
      噗噗,旁边的一只红泥小火炉上的水滚了。苏墨拎起来,冲了杯热茶递给她。“谢谢。”她接了,捧在手心,那温度立即通过她的手传至全身,热气氤氲而上,润泽了她枯干的眼睛。
      一杯热茶,已可救她贱命。
      “你怎会……正好经过?”她看向他,这就是孟妈口中那长年患病性情古怪的苏少爷吗?他看起来是这样和善亲切,一举一动就有令人如沐春风之感。
      “你不觉得今晚的雪下得很好吗?”他立刻眉开眼笑象个孩子,因为下大雪而真心地欢喜着,“你没有那样的感受吗?一到下雨天或是下雪天就觉得很特别。所以我睡不着就出来散步了。”
      因为睡不着就可以穿白衣服披头散发出来装鬼吓人么?秾秾哀怨地想。
      “那仓库是我平常放画的地方,因为阿紫要看,紫的画像是挂出来的,我给了她钥匙,却没想到她竟用到这种用途上。”苏墨一边说一边在厨房的壁橱中翻寻,他那样一身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打扮,实在跟这厨灶的背景格格不入。“只有一些冷饭,几个鸡蛋了。”他取了个碗,熟练地磕了两个鸡蛋进去,搅拌,姿势有如在作画。
      秾秾看得目眩。
      “煎鸡蛋最重要的是油要多。”他手脚利索,铁锅热至八成,倒入菜油,再将已打出泡沫的蛋液滚入油锅,鸡蛋哧溜一声胖胖地膨胀起来,同时有一股诱人蛋香一窜而出。
      啊!秾秾的胃在呻吟,她可不可以离开这里?这香味如同一种刑罚,象一把小小的勾子,从她的肚子里将忍耐很久的饥饿一下子全勾了出来。
      到蛋液尽数变成皱皱鼓鼓的蛋皮,色泽呈现金黄,有的地方还有一些看起来就很香的焦皮时,苏墨把鸡蛋铲出。秾秾方吐了口气,他又一把撒下一小撮葱花。她差点背过气去,那葱花香味之浓烈远远胜过鸡蛋,而一个饥饿的人嗅觉是多么灵敏,她要死了她想,不是被饿死的,是生生被折磨死的。
      可苏墨这边犹自兴高采烈,大谈他的食物经:“炒饭一定要加水,这样才会软,要炒得每一粒米都分开。”他舞动铲刀,加了好几遍清水,到米粒晶莹时混入鸡蛋,调味出锅,姿势好看得依然如同在作画。
      多么好的一盘蛋炒饭!青翠喷香的是葱花,金黄诱人的是鸡蛋,晶莹剔透的是白米饭!这样好的一盘蛋炒饭,摆到了秾秾面前。
      “你不饿吗?”看她一脸疑惑,他笑起来有如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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