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仪天下之偕行万里》花绘

4、第 4 章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这几日李世民过得甚是惬意，隆冬时节大雪纷飞，晋阳城百姓纷纷开始猫冬，李玄霸也不缠着他去演武场了，李世民除了每天辰时去李渊衙门打杂，未时便归，其他时间就每天乐得窝在正房陪观音婢。
　　这会儿他从观音婢的案前抽出一本《越绝书》，书中讲述了吴越争霸的故事，李世民看到这本书都被翻出毛边来了，想必是观音婢经常看的。他一边翻着书，一边竖起耳朵听管事嬷嬷们向观音婢回话。虽然李世民在观音婢面前总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可毕竟经历过屡次沙场历练，身上带着隐隐的杀伐气息。
　　又有一个嬷嬷被他的抬头晲视吓得哆嗦口吃，观音婢推了推李世民：“夫君，您要不要去书房看书？”
　　李世民坚决拒绝道：“这里就很好。”
　　观音婢无奈的看着他，李世民凑近观音婢低声道：“娘子，我给你撑场子。”
　　观音婢心道，谁需要你撑场子啊，又劝道：“您不是订做了十个石头人，打算摆在演武场给三弟练手吗？我听说石场那边送来了，您要不要去演武场看看？”
　　李世民撩了撩眼皮：“清风去看过了，说玄霸在大雪中打石头人，玩得很开心。”
　　观音婢最后只能用眼神鼓励着嬷嬷们要坚强，不要被轻易吓倒。
　　你们看到了，我真的努力过了。

　　长安城中，低调奢华的唐国公府朱门大敞，迎来了大隋皇帝杨广的圣旨，面色晦暗的唐国公夫人窦氏和满头珠翠的大儿媳郑氏带着一众仆役毕恭毕敬跪伏于地。
　　大太监李力尖着嗓子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唐国公夫人窦氏贤良淑德，襄助有功，为世家之典范，特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珍珠十斛。钦此。”
　　窦氏眼中没有任何波澜，神色恭敬道：“谢主隆恩。”
　　这是在做什么，打一掌给一个甜枣吗？一面不放她去晋阳，一面下圣旨恩赏。
　　待郑氏把窦氏扶起来后，李力笑着道：“夫人，皇后娘娘还有一道口谕让咱家带给您。”
　　窦氏郑氏又欲下跪，李力制止她们后道：“皇后娘娘说，唐国公于朝廷劳苦功高，只是他公务繁忙，又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身边没有人照料可不行，夫人不如前往晋阳一家团聚，也好安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心。”
　　窦氏小心掩去眼中的惊意，道：“为陛下分忧原本就是夫君为人臣子的本分，臣妾多谢皇上与皇后娘娘的爱护之心，臣妾这就命人收拾行李，择日启程。”
　　李力虚扶了她一把，道：“窦夫人，借一步说话。”
　　窦氏把李力带到僻静之处，李力笑道：“还请夫人转告二公子，咱家未辱使命。”
　　听闻此言，窦氏心中如有雷鼓，世民这孩子到底做了什么？
　　李力低声将事情的原委转告给窦氏，才道：“咱家这就回宫了，请夫人多多珍重。”
　　待李元吉从外会友回来，发现整个唐国公府的下人都忙碌不已，气氛甚是愉悦。李元吉不禁问起这座府邸的管家李禄：“禄叔，家里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喜事吗？”
　　面相憨厚的李禄欢天喜地道：“四公子，天大的好事啊，宫里准许夫人去晋阳了。”
　　话音刚落，李元吉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转头一想又有点疑惑，道：“宫里怎么突然就松口了？”
　　李禄想了想：“好像是因为二公子给皇上送了一匹马。”
　　李元吉板着脸斥道：“胡说八道。”
　　当今皇上生性多疑，戒备心又强，要是送一匹马就能轻易的讨好，他李元吉也不至于来长安忙碌了一个多月依然没有进展。
　　或许是自己请托的某位大人帮着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皇上这才应允了？
　　李元吉心中思量，觉得一定是这个样子。
　　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待他问清楚后，一定要备重礼去酬谢。他脚步匆匆朝着正院而去。
　　大概是有喜事的原因，窦氏的脸色好了几许，她的心腹汪嬷嬷正在服侍她喝药。
　　李元吉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大步跨进门去，意气风发给窦氏请安。
　　窦氏挥挥手，示意他落座。
　　李元吉急不可待的问道：“娘亲，是哪一位大人帮咱家周旋此事的？他既然应了儿子的请托，儿子就该备厚礼去感谢才对。”
　　窦氏满脸冷静盯着他，声音有些疲惫：“今天这是喝了多少？去喝碗醒酒汤吧！”
　　李元吉满脸诧异：“娘亲，儿子没有喝酒。”
　　窦氏叹了口气：“陛下想留我在长安，又有谁敢违逆圣心帮咱家周旋呢？关键时候还是得自家人才可靠，是你二哥送给陛下一匹神驹……”
　　还真是送了一匹马啊？
　　陛下有这么爱马吗？没听说过啊。
　　李元吉瞠目结舌，不自然的笑道：“真是想不到啊，要是知道一匹神驹就能让陛下改变心意，儿子早就拉来十匹八匹了。”
　　窦氏放下药碗，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元吉道：“世民送给陛下一匹马是为了让陛下看在去年雁门关救驾一事的份上让我去晋阳养病。如果你来送，就是送上一千匹也毫无意义，懂了吗？”
　　李元吉非常难堪，他看着窦氏冰冷的表情，觉得她刚刚所说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刃插在自己心窝上，脸上不禁露出愤恨之色。
　　娘亲总是就是这样，每天都世民世民的，难道只有李世民是她的儿子吗？我李元吉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儿子啊。为什么你看李世民和我就像是看白云和污泥？我就那样不堪吗？
　　还有，这件事明明是爹爹吩咐我来做的，李世民凭什么来横插一脚？每次都是这样，当我很努力去获取爹娘认可的时候，他偏偏要跳出来炫耀他的聪明能干，有这个样子当哥哥的吗？
　　来到长安后，我在亲朋故旧面前委曲求全，曲意逢迎，多么努力想要把这件事办成。现在整个唐国公府都知道是李世民办成这件事的！等娘亲回到晋阳，还不知道他会怎样洋洋得意！
　　回到自己房中，李元吉愤怒的将案几踢倒，茶壶茶杯碎了一地，茶水横流。
　　婢女们弓着腰过来收拾，都被李元吉像赶苍蝇一样赶走：“滚，别烦我！”
　　之前在晋阳城李府时，李元吉屡次向李渊提出想要参与军政要事，他的大哥李建成十四岁便以唐国公世子的身份位列朝班，他的二哥李世民十四岁去了左屯卫历练，他的三哥李玄霸十四岁金殿比武，获得皇上的亲封官职。只有他，只有他，明明已经过了十四岁，依然什么都没有！他每次祈求爹爹，爹爹都会说娘亲认为他尚未定性，让他多读几年书，延后再议。
　　汪嬷嬷一边给窦氏捶背，一边道：“夫人又何必对四公子疾言厉色，四公子还是个孩子呢。”
　　窦氏满脸不悦：“你还帮他说话，你不知道他干的蠢事吗？尚未娶妻，自行纳妾，他哪个哥哥干过这种糊涂事？李家是武将世家，家风刚硬，自他们九岁起，房中便没有一个婢女，都是小厮贴身伺候。建成世民在成亲前，连婢女的手都没有摸过。李元吉倒好，从外面带了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回家！你以为他来长安是为了接我回晋阳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私底下是来求官的，求爷爷告奶奶没有人愿意帮他后，居然会写信给陇西老家找在世的族老，想要用长辈的身份压得我和他爹同意！我有时候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玩意？”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汪嬷嬷连忙给她顺气，道：“别气，别气，这眼看就要去晋阳了，您再气坏了身体，奴婢怎么和国公爷交代。”
　　窦氏嗤笑了一声，道：“幸好国公嫡亲叔伯皆已经离世，只有一个远房族叔一直在乡下过活。要不然，我们唐国公府还真的要让外人看笑话了。我生了四儿一女，唯有此子才华配不上野心，空有一腔大志！”

　　晋阳城中，街道边上堆着皑皑的积雪，太阳终于从云堆里钻了出来。
　　门下的小婢女撩开帘子，莲荷捧着茶壶走进正房，观音婢刚好临完字帖。她穿着一件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裙，放下衣袖遮住如凝雪的皓腕，笑问：“这大冷天的，你到处跑做什么。”
　　莲荷笑道：“婢子去后厢房看那三位小娘子了。”
　　观音婢道：“她们可好？”
　　莲荷道：“挺好的，正围着炉子烤板栗玩。”
　　水仙欢脱的跑进来道：“夫人，针线房的王嬷嬷来了。”
　　观音婢连忙道：“快让她进来。”李世民今年十九岁，抽条得厉害，观音婢让针线房上给他做些新衣裳，今天王嬷嬷带了衣料来给观音婢选。
　　王嬷嬷带着七八个婢女依次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抱着厚厚的布料。王嬷嬷有些不解，少夫人自己做衣服都没有这样麻烦啊，为什么给公子做衣服，布料要一块一块仔细挑选，款式要看到图样反复比对，难道不是女人比男人更爱美吗？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李世民欢喜的高呼声：“观音婢，观音婢！”
　　门帘荡开，李世民兴冲冲闯进来在女人堆里一把抱住观音婢，举起她转了一圈，又在她脸上无比响亮的亲了一口。
　　“观音婢，你真是我的小机灵鬼！”
　　观音婢满脸不解，我，我做了什么？
　　再一看周围，王嬷嬷和婢女们纷纷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装木头人，唯有水仙在目光炯炯的看戏，看她的样子甚至想举臂欢呼。
　　亲上了！亲上了！
　　看到了！看到了！
　　观音婢扯了一下李世民，李世民才发现屋内有这么多人，大庭广众的，还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两人一起羞红了脸。
　　四朵红云面面相对。
　　莲荷咳嗽了一声，王嬷嬷带着婢女夹着布料飞快行礼告退，向潮水一样涌出门外。
　　李世民喜气盈盈道：“我听了你的，献上宝马，又托人给李力送礼，宫里果然答应了，娘亲就要来晋阳啦！”
　　观音婢闻言也笑了，婆婆就要来晋阳了吗？
　　李世民喜不甚喜，恨不得原地跳跃转圈，又叮嘱了一句：“对了，大嫂也会来。”
　　观音婢颔首：“我知道了，我会做好准备的。”

　　乐极生悲的是，就在观音婢因为窦氏要来晋阳城而欢欣鼓舞的时候，入夜时分，她的葵水不期而遇，小腹酸酸胀胀的，她只好拿着暖炉贴着肚子靠在床上歇息。
　　李世民看着观音婢脸上的疲惫有些不解：“观音婢，你不舒服吗？”
　　观音婢摇摇头，有气无力道：“夫君，今晚可以请你去书房睡吗？”
　　李世民瞪着眼睛道：“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怎么突然就要把我赶出去睡？
　　难道是昨天太用力了？
　　观音婢又羞涩又窘迫，咬着牙道：“不是，是我来葵水了。”
　　李世民脸色一热，哼哼唧唧撒娇道：“那我也要睡在这里，我保证不碰你。”
　　翌日曙光初现，李世民早早醒来，转过头看了眼依然在沉睡的观音婢。他掀开被子，小心翼翼挪到床脚，生怕自己下床的动作会惊醒观音婢。穿好鞋子后，看到外间守夜的水仙探头进来，李世民对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回头轻手轻脚给观音婢盖好被子。
　　李世民自己穿好衣服走到外间梳洗，叮嘱莲荷水仙道：“让你们少夫人多睡一会儿，别吵醒了她，跟小厨房说，少夫人的早膳要一直温着。”
　　莲荷水仙相视一眼，公子这样疼少夫人，她们很是开心。
　　可是公子连早膳都来不及用，这么急匆匆出去做什么呢？
　　其实，李世民去了药庐找王大夫。自李世民记事起，这位王大夫便在唐国公府。这个人医术不逊于宫内的御医，但脾气极为古怪，常人难以忍受，除了找他看病，别的事情他一概不理。他只愿意独自钻研医术，不喜欢与人往来。听说是爹爹曾经救过他师门性命，所以他立下契约，留在唐国公府十五年。
　　当李世民到达药庐时，药童们正在挑拣研磨药材，称量斤两。王大夫则架着梯子，趴在一个两人高的药柜上整理药材。
　　有一个年龄大一点的药童连忙带着众人行礼问好，听到声音的王大夫回头看了李世民一眼，道：“二公子，您找老朽有事？”
　　李世民拱手道：“是的，世民有事想请教您。”
　　王大夫依然站在梯子一动不动：“二公子请讲。”
　　李世民尴尬的挠挠头，就这样说吗？
　　王大夫板着脸催促了一声：“二公子。”脸上明晃晃写着，没看到老朽还忙着吗？
　　李世民压低声音道：“王大夫，我想问的是：女人来葵水之后，如何调理身子？”
　　声音太小了，王大夫没听清楚，他掏掏耳朵道：“二公子，请大声点。”
　　李世民豁出去了，大声喊道：“女人来葵水之后，该怎么调理？”
　　这声喊得如同惊雷，十几个药童闻言看过来，年龄小的眼神懵懂，年龄大的个个脸色绯红。
　　王大夫翘着胡须，一板一眼道：“老朽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葵水啊，哪个女人不来葵水？大惊小怪，你给那人炖碗乌鸡汤，再穿着暖暖的，别冻着，最好别沾生冷。就这样了，你回去吧。”
　　王大夫的语气过于嫌弃，得到答案的李世民也顾不上计较，便匆匆赶回来，顺便去小厨房让下人们准备乌鸡汤，待他回到正房时，观音婢刚刚醒，她得知李世民跑到药庐去问这件事，羞得钻进被窝怎么也不肯出来。
　　羞死人啦，这下整个李府都知道她来葵水了。
　　还有比这个更丢人的事情吗？
　　李世民一边扒拉被子一边哄道：“我的错，我的错，我哪知道那个老头这么难缠，早知道就不去问他了，找个稳重的嬷嬷问是一样的。”
　　观音婢气得尖叫：“这种事情谁都不准问！”
　　李世民抢赢了被子，细心的掖在观音婢肩部：“好，好，谁都不问。”
　　观音婢又羞又恼，抽出胳膊连连用粉拳砸他。李世民抓紧她的小拳头，还趁机亲了一口，保证道：“我保证，我以后不自作主张去问这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