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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最后的烟火 ...


  •   康小虎看着抱着林念大步远去的背影,他想要阻拦,但是他没有动。

      脚下有一条鸿沟,他站在这边,林念站在另一边,且永远无法逾越。

      程征能够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来带走林念,康小虎就已经猜到他在76号之外下了功夫。

      只是程征的势力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吴世宝在接到一个电话后,沉着一张脸把他叫进去,“小虎,我们的计划恐怕不成了。现在汪先生不在上海,周佛海拿着鸡毛当令箭,说全政府的官员都在责问这件事,你说说,我们怎么办?有什么想法?”

      康小虎在心中一哂,还能够有什么办法。

      既然都已经说失败了,那么势必要有人出来承担这一层责任。还能是谁呢,他们不是早就算计好了吗?——历来君王的失败要责怪妖姬祸乱朝纲,你不是早就生造了一个日本的妖姬出来吗?

      小虎的心里对竹内野子没有过多的怜悯,只觉得这一切因为结束得异常之快而显得无比可笑。

      他微微低头,用恭敬地声音给吴世宝台阶下,“队长,听说日本那边正因一桩谋杀案而通缉竹内小姐,既然这样的话,那这次的事不如一并……”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说到这里也就够了,吴世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一早便安排好的计划嘛。

      “既然你这样说,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吧。”吴世宝脸上的横肉抖动了两下,眯着眼睛盯住小虎,“不会不舍得吧?她毕竟也是个可人儿,又和你……嘿嘿,要是不舍得,那么我让丁主任的人去做也是可以的……”

      康小虎几乎是快速而略带冷硬地打断对面坐着的人,“队长无有不舍,我又怎么会如此?”

      吴世宝一愣,觉得他顶撞。但随后又立即想起康小虎在和平凡饭店不眨地帮他开枪射杀了杜田飞,那种冷漠的模样颇肖他年轻时候,心中有些惜才之意,于是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就算不为了顶这一桩事,我家里的那个也知道了,瞒不下去咯。她,”她指的是竹内野子,“她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还有一件事,康小虎知道自己不该问,但他到底忍不住。

      “队长,为什么程征可以这样进来带走念……我是说,林犯。”

      吴世宝惊讶地看了康小虎一眼。

      这个年轻人平时最是话少,这也是他看中他的重要一点,今天又何以再三一反常态地提问。

      吴世宝想到刚才打的那通电话里大发雷霆的周佛海,不由沉下脸,道:“我说了,这是上级的决定,你问什么!”

      小虎没有说话,他呆呆地看着高洋房外面的雪地上,程征抱着林念一步步离开76号。

      上海的雪一向积得薄,薄而无情,皮靴踩过去便露出青黑的地砖。

      林念的身体被小心地裹在大衣里,加上程征的背又宽,这便挡住了林念几乎所有的部位,只露出她一双过于纤瘦的脚踝,随着程征的步伐一晃一晃。

      你叫我念姐就是了。

      某个春天的下午,重伤初愈的她这样温和地对他说话。那是他一生中最值得珍视的美好片段之一。

      念姐。

      康小虎在心里叫了一声。

      这一眼,就是一辈子。

      ·

      林念在反复的高烧和昏迷中掉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程征挺括的大衣带着冰雪的气息,刮在她因为高烧而异常敏感的肌肤上,像粗糙的砂砾。
      饶是这样,林念凭着仅存的一丝意识无力地试图抓住他的袖子,她努把自己的脸往他的身上贴一点,再贴一点,尽量靠近他的脸颊。

      尽管她微弱地挪动着,但只在他的怀里挪动了很少的一点空间。

      程征立刻感受到了林念试图往他身上靠的动作。

      “冷吗,阿宝?”他带着痛惜的口吻问她,脚下往车边走的步伐愈发快。

      林念嗓子嘶哑地只能发出嘶嘶的气流,每试图往外吐一个字,就像是有人拿着锋利的刀子在划拉她的喉咙。她的意识渐趋模糊,在高烧下再坚强的意志也终于瓦解成了残存的碎片般的字句。

      她张嘴,只发出极其微弱的咿啊两声。

      一颗眼泪从眼角滚出来,她一直不停重复那几个字。

      程征把她抱上车,在林念陷入彻底的昏迷之前,他终于听清了。

      她一直在重复的两个词:“燕荪”和“北平”。

      这两个词是林念在1940年的新年到来之前对程征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因为直到她在几天后离开中国,都一直深陷高烧之中,几乎没有醒来过。

      “我知道,我知道……”程征轻轻拍着林念的背,像是对稚幼的孩童一般,在她耳边喃喃低语,“阿宝,我都知道了,不用担心,我会去处理。”

      得到答案的林念彻底陷入了沉重的睡眠。

      此刻程征垂下眼睫,注视着蜷缩在他怀里的虚弱的人。她的肤色一向很白,即使是炎热的夏天,也只透出一些淡淡的粉红气色。
      但现在她的脸色却红得吓人,连同着耳朵、脖子都滴血般的潮红,嘴巴上烧起了干干的皮屑。
      从前的玫瑰如今病态地接近枯萎。

      汽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程征发梢和大衣上挂着的薄霜很快就化成了水,融进了皮肤纹理。

      司机没有等到后座上的人的命令,手握着方向盘,犹豫问道:“先生,我们回程公馆吗?”

      他英俊的脸上显示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本质上他和林念是一种人,尽管内心波澜起伏,表面上还是波澜不兴的那种人,因此现在平静得甚至有些过于克制。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不是这样过分地压抑自己的情感,他几乎无法忍受内心的动摇。

      “不,不回去。”他说,“掉头,去慈爱医院。”

      慈爱医院是杨树浦码头边的一家法国医院,素来以艺术精湛、服务态度极好而著称。

      司机闻言立即发动了汽车。

      ·

      实际上,程征比任何人想象得更早一些回到上海。

      只不过他没有先去救林念,而是去了周公馆。

      他是林念的丈夫,但更是佛头,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角色。

      他到了衢州才接洽到江西方面的负责人,道是秦燕荪在半个月前可能就被抓走了,下落不明。这时候他接到上海的特别行动处的电话,得知林念被捕的消息。

      万事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动手。尽管这件事关系到林念,但如果有闪失,结果将是不可挽回的。

      他必须谨慎,再谨慎,然后背水一战。

      他先去找的是周佛海。

      周对程征先来找他而不去76号算账这件事有些出乎意料。

      一方面,他将程征的这一举动视为一种示弱或是投诚的信号,见鹬蚌相争,自己得利,心中不免得意;另一方面,他和程征打过交道,隐约觉得76号做的事虽然过分,但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就算真是共//党,杀了便是,程征一贯高傲,何至于为此便屈膝。

      带着疑惑,周佛海亲自接待了程征。他以为是程征是来求助的,却不知程征登门是来收网的。

      这张网早早撒下,只是牵网的人沉得住气,按兵不动,直到现在。

      起因便是周佛海致电重庆交接王宛华一事。程征在重庆是有帮手的,而且是极得力的帮手——自然是得力的,戴笠亲自指派的人,怎会敢有差池。

      周佛海不知道自己的话早被重庆方面的人录下来。母带被做成全新的拷贝,现在正播放的是经过改录的拷贝件。

      周佛海听着听着,脸色大变,极重地一拍桌子,怒道:“这不是我说过的话!我何时说过我要投诚他戴雨农做双面间谍!你从哪里搞来的带子!”

      程征微笑不语,只待周佛海意识到自己失态,气息渐渐平复下来,才道:“是不是你说的,等到面呈汪先生的时候,请汪先生分辨吧。”

      以周的身份,他是断断不该在程征面前如此失态的。只是这件事的确太过蹊跷,太过紧要,尤其是在汪伪南京政府将要组建的关头,他才会一世情急,破口大骂。若是真的叫汪精卫听到这段录音,不管是真的,以汪氏多疑的天性,加上屡屡被军统刺杀的经历,是绝不会与周佛海善罢甘休的。

      汪精卫倒也不至于把他如何,只是一旦启动对他的调查,势必是一场天长地久的拉锯战。

      等调查完了,若证明了他的清白又如何,伪政府的高官厚禄哪会再有他的份儿。

      更何况,汪伪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新政府还没有组建便已经开始相互攻讦了,深夜抓捕程征的老婆只是其中一个例子罢了。

      如果那女人没有抗住刑讯,那么不管程征是否被赤化了,他的仕途也都完了一半。

      直到程征说要拿去“面呈汪先生”时,周佛海才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是被程征拿住了。

      周佛海毕竟是腥风血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中//共待过,老蒋身边也待过,一般的恐吓还拿捏不住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第一更,后面还有!感谢在2020-01-07 20:38:44~2020-01-09 01:0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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