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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沉默的关怀 ...


  •   林念没有想到的是,在程征对付杜田飞的百忙之中,竟还抽出了时间来筹备他们俩的婚礼。

      这一切都是瞒着林念的,直到上次带林念去老托那里试婚纱,那时他才把一切料理妥当。

      程征想要林念在这一切里面有参与感,但又不想她太辛苦,于是把一切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锦上添花的小事才交给林念去做。

      最近的上海风平浪静,程征在家和林念相处的时候多了起来。

      这会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距离上次去老托的店里试婚纱又过去一个多月。

      期间林念又去了几次老托的店里,除了婚纱,诸如中午要穿的敬酒服、晚上婚礼舞会要穿的小礼服等其余的婚礼上要用的衣裳,程征全让林念挑自己喜欢的款式去做。

      他想的全是林念要用的东西,至于自己在婚礼上要用的西服三件套、礼帽、皮鞋等等,程征只去量了一次尺寸便不再管了,只让老托看着办就好。

      有一次,林念在他洗澡后从浴室出来时盯着他看。

      宽肩长腿细腰,肌肉健硕有力,充满张力但却不虬曲的样子。穿衣与脱衣各有各的迷人。

      林念目光灼灼,心想,难怪程征并不在意老托把他的西装做成什么样子。

      这副皮囊,就算只裹着一条浴巾,也是无可匹敌的好看。

      林念从床上坐起来,忽然一本正经地对程征说:“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就是在恃靓行凶。”

      程征听她语气娇软,知道她指的是做西服的事情,但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嗔怪他对婚礼的细节不上心。

      他虽然心细,但全是因着爱护她,但本质还是全然的男子气概。从前在战场上,身上脸上留了疤,他都毫不在意。

      他本来便对装扮自己的事情毫不上心,对于自身皮囊的修饰更是完全没有概念,不去老托那里敲定衣服的细节也是确实是因为没有时间。

      于是程征认真解释,道:“我听人家说,婚礼上要有最美的新娘子,何曾说过要有一个精心打扮的新郎。阿宝,你不用管我的,只要事事合你的心意,我就开心。”

      他虽然这样说,但林念也不能真的不管他了。因此林念在程征没空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去老托那里敲定两人礼服的细节。

      法国裁缝老托有着欧洲南部人民独有的热情,像地中海夏天的阳光。
      林念也没什么朋友,唯一称得上好朋友的秦燕荪去了江西久久未归,一来二去,林念倒是和老托相谈甚欢。

      林念每每来看老托,都很客气,要带一些小点心过来。

      这次她带的是栗子奶油杯。

      这是她最爱吃的甜点之一。

      她还记得那次的刺杀,她中枪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去买一杯栗子奶油做宵夜。

      那时候的事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老托这时也坐下来,和她一起拿着小银调羹一勺一勺挖着淡褐色的掼奶油。

      林念近来愈发嗜甜,甜甜的栗泥与掼奶油组成的“小山峰”,柔软香甜,很是可口。
      她只是吃下去,也不见长胖。

      吃着吃着,老托把小调羹搁在骨瓷碟子里,银器与瓷碰撞发出极清脆的一声响。老托目光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他声音发涩,“它让我想起来我家乡的另一道甜品,味道很像。”

      “是mont-blanc吗?”林念问。

      mont-blanc以阿尔卑斯山的勃朗峰命名,外型就是照着勃朗峰的样子去做的,也是小山的形状,译作中文即“蒙布朗”。

      林念从前在北平的时候,东交民巷那边全是洋人开的馆子,她因为身份的掩护而出入其中,对甜品也有所了解。

      老托见林念竟然知道,不由又惊又喜,像是找到了很久不见的老知音。

      他大声接道:“对,对!mont-blanc上面的栗子奶油通常是褐色的,不是这样淡淡的,是秋冬时勃朗峰山顶的树木枯萎之后呈现的那种颜色。下面的底是Dacquoise,栗子奶油一圈圈盘起来,撒上绵白糖粉,真是……”

      Dacquoise是一种法式的圆形杏仁蛋白饼。
      它长得很像被压扁的蛋糕,但外壳是坚硬酥脆的﹐内部则是柔软湿润的﹔吃的時候﹐焦糖化的杏仁香气会在口中扩散。
      如果再加上栗子奶油,配上一杯红茶或牛奶,就是很好的下午茶。

      老托激动地跟林念讨论,但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蓝绿色的眼睛望向不可抵达的极远处。

      大西洋的波涛在老托的心口碰碰地无形撞击着里维埃拉海岸,他眼里盛满了惆怅。

      林念太明白这种思乡的情绪,看到与家乡有关的风景、食物、人,都会有这种遥不可及的惆怅之感。

      那种漂洋过海、无可依附的悲凉。

      老托现在吃到栗子奶油杯的这种感觉,就和她从前吃小虎的养父母做的浙江菜是一样的。

      林念知道欧洲的战火也烧起来了。

      九月德国入侵波兰的时候,英法两国对德宣战。

      以目前的局势看来,英法虽然选择宣战,但依旧采取的是袖手旁观的绥靖政策。

      但是大战一触即发,欧洲诸国恐怕无有幸免者。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这么多年……我的意思是,一个人在遥远的异国开店,也许很孤独……”林念忍不住问老托,她谨慎地挑选着措辞,试探着老托的过去。

      因为她总觉得程征和老托之间的关系,不是因长期的买卖而产生的熟稔,而是有更深的渊源。

      她想要了解更多她所不知的程征的过去。

      老托说:“程没有告诉你吗?我不是一个人在中国。”他的小胡子随着腼腆的笑容而浅浅翘起来。

      林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眼前的小胡子外国男人有几分羞涩。

      老托眨了眨金黄色的睫毛,说:“我的爱人,Agathon,是法国驻华的参赞。我们都是上萨瓦省的人。”上萨瓦省是法国东部的一个省,和意大利、瑞士接壤,老托的家乡就在勃朗峰脚下。

      “爱人”这个词,老托的原话说的是法语, amoureux。

      阳性的法语单词,指代的是男性心上人。

      老托斟酌再斟酌,他既不想欺骗林念,毕竟程征是有恩于他和Agathon的——他在廊坊战役中救过他们两人的命。

      但他也不想把自己的感情状况这样堂而皇之地突然告诉林念,这里毕竟是四十年代的中国——即便是在他的家乡,这种事情也不是人人都能够理解。

      林念点点头,喝了一口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笑道:“原来你不是一个人,这样也不至于十分孤单。”

      她轻描淡写地就把老托忐忑而尴尬的心情化解了。

      从前英国教堂里的英格曼神父来给她补习英文时,偶尔也教几句法文。

      老托和程征说的法语句子她虽然听不懂,但是amoureux这词的后缀-eux是典型的阳性后缀,这里的发音她还是能够听懂的。

      不过既然老托希望她听不懂,那么她便听不懂好了。

      成人之美,何乐不为。

      老托感觉气氛又变得更舒适了一些,便重新拿起小调羹,指指林念,道:“事实上,或许,我老早就见过你。”

      林念挑眉,这会真的有些吃惊,道:“怎么我从没印象?”
      她记忆力一向很好,尤其是认脸,过目不忘。

      老托和林念差点有机会见到的。

      就在程征从奚仲文的牵制下拼了命地从欧洲回到上海找林念的那时。

      那时他早就预料到了日军若占领上海,上海全城将会被封锁。

      因此在他独自乘飞机辗转绕道至河内的第一件事,便是给Agathon打电话,希望他无论如何动用法国领馆的关系为他弄到两张派司。

      Agathon很为难。
      那时候日本人誓要在三个月内占领中国,嚣张跋扈得不把任何其他国家的人放在眼里,弄两张派司是要很大代价的。

      Agathon和程征说,只有一张,他的本事最多只能弄到一张。

      程征沉吟了一会,很快下定决心了,道一张也可以,放在东方饭店,到时候应该大抵会是一个姑娘而不是他本人去取。

      Agathon千辛万苦,终于从日本人手里搞到了一张派司,但以他的身份是不方便亲自去东方饭店寄存派司的。

      于是他把派司交给老托,叮嘱老托一定要亲眼看见这派司被正确的人,也就是一位姑娘,拿走。

      老托这才在东方饭店守了十几日,终于等到林念在一个大风雪的天气里取走此物。
      就是在那时,他远远看见了穿着棉服、打扮成女学生模样的林念。

      老托说到这里,羡慕地闭上眼,总结般地感慨,“程是早就准备好了要把命给你的。”

      故事被局外人以不同的视角叙述了一遍,明明是已经经历过了的故事,到这里才像是有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林念的心仿佛被一阵阵暖流包裹着,然而又后怕,怕当时要是程征找不到她,他们俩便永远失散了。

      她心里一下子说不出是喜是悲,只觉得在老托的店里忽然一刻都坐不下去,四周都是苍凉的静寂。

      在乱世之中,什么都是假的,只有他是真的。

      她想要立刻坐上车回家,回到家,回到程征身边。

      回家抱住他,问他为什么这样隐忍地为她做了这么多,却从来不曾说过任何一句。

      今天要不是老托,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还没有消解他们之间的误会时,在他还以为她薄情无义时,程征就已经提前原宥了所有。

      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

      回程公馆的一路上,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林念好几次,欲言又止。

      到了程公馆,林念本应该下车。

      她仍留在后座,沉声问司机:“怎么了?”

      司机道:“方才您在弄堂里的时候,路边一直有辆黑色雪铁笼停着,好像一直跟着我们的车。我们回家了,他就不跟了。”

      林念沉静问道:“记住车牌了吗?”

      司机道:“是辆青帮的车。”青帮的车牌号有一定的规律,这司机是程征从特别行动处挑的军人,是精通这方面的老手,自然认得。

      林念又问:“这是第一次吗?”

      司机道:“前几天,您单独出行的时候还有过一次。”

      林念“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你们的评论我都看到啦!阿宝确实是有了,但是她自己不知道,所以小四也没发现。我前面埋得伏笔渐渐要全部收网啦,今天先收一个~老托和阿卡冬(Agathon,这个名字是二十世纪初法国较为受欢迎的男子姓名,现在不太有法国人叫这个了貌似,这感觉就跟我们这一代人也不叫建国或志强了差不多)的出场也是有用处的滴~不知道你们能看出他们的作用吗哈哈感谢在2019-12-30 00:22:34~2019-12-31 00:0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啾啾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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