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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往事知多少 ...


  •   从夏天到秋天是汪伪政府成立前最后的准备阶段。

      在程征对付杜田飞的同时,戴笠派出的军统特务前往河内刺杀汪精卫。

      刺客在房间里一连开了十几枪,误将汪精卫的亲信曾仲鸣当做前者杀死。虽然汪精卫命大没死成,但一想起此事,便心有余悸,只想要速速回国,保住命再说。

      五月,汪精卫和陈璧君乘日轮“北光丸”号进入上海虹口虬江码头,就此结束了在海外漂泊之旅,正式投靠日本人。

      上海的租界仍在英、美、法等列强手里。租界被人称为“孤岛”,是因为虽然四周被日军占领,但日军不能随便进入租界。而国民党的军统、中统特务们大多以“孤岛”作掩护,活动频繁。

      是以“北光丸”号到达上海后,汪精卫迟迟不敢上岸。

      直到日本方面的高级军官再次上船邀请汪陈夫妇上岸,汪精卫一伙才在日本宪兵队和特别行动处的森严保护下,下船住进虹口的“重光堂”。

      汪精卫的住处原本也是伪政府头痛的事情。既不能放在租界,又要相对繁华,这样的地方上海找不出几处。

      直到程征提议,可以将汪陈夫妇的住处安排在程公馆附近的重光堂。此处离日军驻地很近,离程公馆也很近,由特别行动处的人全天贴身保卫,可保证万无一失。

      此时汪精卫对程征已经是十分信任,况且长住在船上也不是办法,这才答应“移驾”重光堂。

      日本人早先便放出风声,要建立专门的特务机构来打击租界内的暗杀行为。他们早就从意大利军警备区内的日占房产中精心挑选了极司菲尔76号作为特务机构的基地,特务头子便是丁默邨、李世群和后来加入的吴世宝。

      此时为了迎接汪精卫的到来,日本人便把76号拨给了汪。

      程征提出要将汪精卫的住处安排在程公馆的附近,无疑是一步险棋。

      但唯有这样做,把汪陈二人放在他的眼皮底下,才最方便获取核心情报。否则在76号的严密护卫下,他手下纵使再多出五个特别行动处也束手无策。

      人生的岁月,如流水地一般过去。
      还有几个月便要进入二十世纪的第四个十年了。

      1992年,林念的小女儿决定在孙女菲比18岁生日的时候带她回中国看一看。
      临行前,安琪儿一般的女孩问林念,外婆,中国是什么样子的,上海是什么样子的。

      菲比出生在瑞士,少年时和做外交官的父母游遍了欧洲各国,只是对于远在太平洋西岸的中国全然没有什么概念。
      她所知道的中国,全是从外公外婆的嘴里听来的。然而外公虽然宠她,但平时话并不太多。菲比只好来问外婆。

      林念去国已经五十余载,对于故国的记忆留存在心底深处。

      她慈爱地对着菲比笑了笑,从前的场景在她眼前栩栩如生地浮现。

      “那里,那里是很好的地方。”

      老去的林念回忆起中国来,最先想起的不是东坪,而是上海。

      而上海也分裂成两半。

      一半是潜伏在伪政府的程征看见的上海,是腥风血雨,是暗流涌动,是金风未动蝉先觉,是暗算无常死不知;一半是混入上流刺探情报的林念看见的上海,是永远年轻的东方巴黎,是无知无畏的风花月雪,是花满堵,酒满瓯,十里绮罗外滩烟。

      那时候的上海留给她最后的深刻印象是深秋的阳光和风。

      双十节前后,稀薄的一点阳光,照在人身上,看起来很明媚,却不能带来一点暖意。

      旧时的阳光,旧时的风,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摩登孤岛。

      这是林念记忆里最后的上海。

      有薄薄阳光的下午,穿着轻绡法兰绒套装的女郎出入于大光明电影院、百乐大舞厅或美琪电影院。

      淮海中路商业街上高高悬挂的欧洲皮草的招牌广告,《良友》画报上的红唇泳装女郎,停在先施和永安百货前面歇脚的人力黄包车或最新款的劳斯莱斯。

      窄窄的人行道上,满街的雪茄、香水、高跟鞋,成群的瑞士表、银烟灰缸、清酒和苏打水,空气里飘浮着埃及香烟、法国香水、新出炉的欧包和新出锅的生煎馒头的温和气息。

      人人都以为苦难的时间会过去的。
      就跟翻书一样,唰的翻过去,不想看的那一页悲剧就能翻到脑后去了。

      人们总是以为进了四十年代,战争就能马上停止。到现在为止,还有小老百姓活在梦里,以为中国泱泱的五千年,怎么能亡在区区的弹丸小国手上。

      然而寰宇角力,牵一发而动全身。

      战争的火焰越烧越旺,肆无忌惮地蔓延到了欧洲。

      八月底,纳粹德国与苏联签署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九天后德国便悍然入侵波兰,欧战爆发。

      而被誉为“皇军之花”的日本关东军刚刚在伪满洲与蒙古的边界诺门坎与苏联红军交战,被苏军打得伤亡惨重,因此日本内阁希望在中国发动大规模进攻以恢复士气。

      尽管国民党奉行焦土政策,在一年前日军攻占岳阳之际,早已一把火把长沙城烧得干干净净,但仗依旧是打了起来。
      九月,日本人以长沙为中心展开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激烈攻防战,这便是长沙会战的开端。

      打到三九年的双十节前后,第一次长沙会战约莫结束了。第三十集团军克复了江西修水,算是小小的好消息。

      也许是得了这好消息的振奋,程征平日里忙得跟什么一样,今天竟得了空,抽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出来,说是要来陪林念逛街。

      天气又冷了起来,林念最近不知怎么的,总是乏乏的困倦,便撒娇说自己犯懒,有点没精神,不想去逛。

      “小四哥哥,我们两个人在家里窝着不好么?”

      林念躺在房间的暗处,穿着一件齐踝的蓝色改良旗袍,披着一件长而宽的淡色开丝米毛衣,不施脂粉,白皙的面色里却透出来少见的红润气色,清清爽爽的样子。

      林念勾住程征的小拇指摇了摇。他的手指极长,瘦而有力,她不自觉摸了摸他指腹上的薄茧子。

      程征眉宇间有疲累的神色,但看见她撒娇的样子,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他爱怜地看着她,声音依旧是温软的,“阿宝,我给你订做了一件衣服,今天得我们一起去取。”

      可见他虽然由着她,但并不答应她就此懒着。

      林念笑道:“什么衣服?我的衣服够穿了。今天我们且在家待着,过两天你要是没空,我和燕荪一起去取就是了。”
      说到秦燕荪的名字,林念忽得想起来自己上次见她还是一个礼拜之前,便顺嘴道:“对了,上次我和燕荪见面,才讲了几句,她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便心不在焉的。”

      那时她们正在秦燕荪的家里喝桂花糖粥,屋子里放着留声机。

      糖粥里放了红米、红豆、红枣和莲子,放在小盅里煲得沙沙绵绵,最后加了新酿的糖桂花,一抿就化在嘴里了。

      林念平素并不爱吃甜的,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胃口好得很,一小勺一小勺地吃,竟吃了两盅。

      秦燕荪手里捏着那白瓷的小勺子,转了又转,只道自己没什么胃口,便将小盅放下了。

      屋子里的留声机正唱道周璇的歌。

      细细的嗓子,咿咿呀呀的音乐声,像一根细而坚韧的尼龙线,柔弱,顽强,多愁善感。

      秦燕荪听愣了一般,半天不说话。

      林念当时打趣道:“你这样的性格,总不像是爱听周璇的人。这唱歌的人像是黛玉,而你当是湘云才对。”

      林念只是玩笑,秦燕荪原本一向明快爽利,玩笑接得也快。但那时燕荪并没有接话,过了许久,才强打起精神似地说:“林念,有时候我觉得这屋子里寂静极了,总要放点声响,心里才不至于那么慌。”

      林念问秦燕荪为什么心慌,燕荪正准备讲话,电话铃忽然叮铃铃响起来。燕荪跑去接电话。

      电话就摆在留声机的旁边,想是燕荪太着急,电话听到一半,身子半软下去,一个趔趄碰翻了留声机。

      那尼龙一般细韧的歌声哐当掉在地上,似是被利刃铡断,戛然而止。

      燕荪接完电话,见林念急忙过来,脸上满是关切。林念问她怎么样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燕荪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会,她抬起头来,照旧是一双笑眼,只道没事,刚才一下子站起来急,花了眼,现在好多了。

      林念见她既然不愿意说,也不便再追问,只回家去了。

      现在突然讲到秦燕荪了,林念这才讲出此事。

      程征的笑容放下来,他显然是知情的。他缓缓道:“她从前的未婚夫石孟同是我的副官,我离去后他便转入了第三十集团军。第三十集团军虽然克复了修水,但死伤者甚众,回营后清点剩余的人数,石孟同并不在其列……他,殉国了,燕荪那天听到的电话是我给她打的。”

      林念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对石孟同这个人有印象。她当年被程征从和平饭店带回来,关进地牢时,程征常来看她,有时身后还跟着个男子,想必就是石孟同。

      林念道:“那燕荪这几日与我们失去了联络,她是……”

      “她去修水了。”

      石孟同上战场前留下了遗书,就缝在军装的里面。等军队的丧亡整肃清点完毕后,他的遗书才被人发现。

      石孟同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此生唯一的挚爱就是秦燕荪,这封遗书自然是留给秦燕荪的。

      国军方面通过褚寿华找到了秦燕荪,希望她作为石孟同的亲人前去领取他的遗物和遗书。若她不去,这些东西无人领取,只能被当做废物处理掉了。

      不管秦燕荪自己是怎么想的,她还是按照纪律请示了上级。她明白规矩。

      幸而组织上认为,尽管此事秦燕荪不出面没有什么不妥,但到底还是去了更符合情理。石秦两人当年爱得深刻,在秦燕荪的哥哥严禾死后不久,秦突然之间单方面分手已经令人生疑,现下再回避,总会令人多想。

      这趟去江西,正是秦燕荪所想的。她来不及和其他人打招呼,几日前便动身去了修水。

      深秋的天黑得这样快,从绮楼看出去,小花园里有几只鸟从繁密的丫杈上惊起,飞快地掠过灰白的天空。它们的翅膀犹如颤抖的短箭,尖尖的脑袋仓促地朝着任意某个方向扎去。

      房间变得更暗了,林念的心没来由地往下一沉。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开始的后几章里都有小虐,请多担待,但我保证是HE!谢谢诸位姐妹的评论,你们真的太好了!感谢在2019-12-27 11:44:33~2019-12-28 23:0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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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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