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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都付笑谈中 ...


  •   影佐对若松的意思心领神会,“保护”的意思就是监视。这短短的一路,他一直留心观察林念。

      放在从前,像林念这么漂亮的女人,他是舍不得用这种刀子般的眼神却看她的;可是今天,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今天,他看谁都像特务,看谁都是间谍。

      今早他带着人在酒店房间门口敲响房门,连敲了几下,才听到里面的娇脆女声略不悦地问道:“谁呀?”语气有点凶,又有点嗔,似乎才从清浅的梦中醒来。

      影佐简短回答:“宪兵队。”

      里面的女声似有一丝意外,微不可闻地嘟囔道:“这么一大早的,我还以为是我们家……”她又说:“请你等等,我稍作收拾。”

      手下见里面的女人不打算马上开门,立刻做出准备硬闯的架势。

      影佐瞪了他一样,低声骂道:“八嘎!她要是现在立刻开门才是有鬼!你闯进去是要干嘛?看看那个姓程的□□人会不会因为你看了他老婆一枪把你毙了?”

      林念过了好一会才打开门。她的爱司头已经梳得整整齐齐了,衣着也十分得体,只是或许是因为匆忙,脸上未着脂粉,白而近乎透明的面孔,眼睛下挂着两个眼圈,极淡的青色,显得眼尾的那粒泪痣越发分明,倒是别有一种少见的风情。

      影佐进了房,背着手在房中踱步似地慢慢走了一圈,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在欣赏房间的装潢。那封信就捏着他手里。

      他在这房间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对林念说话:“程太太,可以这样称呼您吧?”他暧昧地看了一眼林念手上的戒指,又用湿溜溜的眼神看了一眼林念的身段。

      林念没有回答,只急匆匆地问:“队长,你们这么一早来,是不是、是不是我们家老程……出了什么事……我昨晚一直听见枪声……”

      影佐长久地不说话,见林念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一副泫然的样子,心中觉得十分受用。
      过了好一会,他才把信交给林念,并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林念接过信,看了内容后便摸了摸胸口,夸张地说:“谢天谢地,我们家老程没事就好。”
      说罢,她匆匆收拾了行李去火车站接杜夫人,一路上,对信中所讲的内容混不在意,只一径絮絮地问诸如“程征在干嘛”“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参加的晚宴难道会有歌舞伎作陪吗”“你没看见我们家老程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规矩吧,要是有我一定不放过他”这种无聊的话题。

      影佐一直试图想从这女人嘴里套出些关于汪精卫的代表程征的消息,却一直被这个女人兴致勃勃的八卦挡了回去。
      他最后不得不开口,“程太太,程先生是高官,身边有些女人围绕也是很正常的。你已经从这些女人中脱颖而出了,何不放他偶尔轻松轻松。”

      林念十三点地摸了摸自己油光水滑的头发,长叹一声,慵懒道:“你们男人嘛,总是替男人辩护的……”

      她的语调拿捏得极好,十三点但不轻浮,懒洋洋却不孟浪。

      整个话题已经彻底被林念带偏到八卦上去了。最后影佐无奈,但能和美人独处,又有点窃喜。
      整个一路上,影佐不仅没有机会套问中方的机密,甚至还向林念泄露了几位日方高层的隐秘情史。

      影佐陪同着林念来到火车站,直到林念将信交给副站长时,他已经觉得和林念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意了。

      特别是面对着这样一张脸庞,他心情更是依依不舍的愉快。

      美丽又愚蠢的中国女人啊,着实可爱,影佐想。

      拿到了程征的手信,又有宪兵队的影佐副队长亲自陪同,火车站自然没有坚持搜身、不放人走的道理。

      副站长忙着点头哈腰,一路把林念和影佐等人送进了特等车厢。

      那杜太太见证明她身份和清白的人来了,像是有了依靠,鼻子里虽然冷哼一声,但拧在一起的眉毛却慢慢舒展开。

      影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绕着杜夫人仔细打量:四十来岁,素着一张脸,长得一般,然则衣着簇新华贵,带着沉重的珍珠项链,穿开衩旗袍,一眼就知道是很普通的□□贵妇人,决不可能是什么刺客。
      她既然一直是待在火车上的,人家要搜身,自然很委屈,闹起来也是情有可原。

      影佐这么一想,自己算是完成任务了。此地刚发生了爆炸案,不宜久留,他恋恋不舍地又看了林念一眼,准备带人离开。

      只见这时几个火车站警卫队员拎着一个人小跑着过来,报告说此人就是火车站爆炸案的凶手。他是在离火车站台不远处被抓住的,当时正准备逃跑。

      副队长影佐一眼认出来那人是治安维持会会长肖龙的亲信。

      这人被抓后供认不讳,当即承认爆炸案就是肖龙指使的,目的是炸掉明天程征将坐的列车。

      林念看着那亲信。她的记性一向很好,几乎可说得上是过目不忘。实际上在刚才,她远远看到这人的脸的时候,立刻就回想起在湖滨饭店之时,这人的确是站在肖龙背后的亲信。

      林念心中飞旋复杂的因果关系,不知道这一出是不是套中套、局中局。

      林念装作不知道肖龙已经死了的事,闻言在一旁怒喝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程处长的脾气是最好的,整个上海谁不知道,肖会长有什么理由要炸他?你说是肖会长指使的,你叫他来对质啊!说不定你就是趁乱混进来的刺客或者□□!”

      这亲信知道肖龙已经被刺客杀死了,无人能够证明他说的话。他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嚎啕:“我也不知怎么的,炸弹提前爆炸了。我只是听话办事,我真的不是军统的卧底啊!影佐、影佐队长,您平时见过我的,您帮我证明清白啊……”

      “我看你是在污蔑肖会长吧?挑拨离间,分而化之,你们的手段过时了,《社会新闻》上可都天天报导呢!”
      《社会新闻》是汪伪特务丁默邨和李世群主持的,一贯反蒋□□,支持“和平运动”,林念说是从这报纸上得知的,影佐更是不觉在旁边点了点头。

      影佐听林念的话,觉得她虽然是娇滴滴的没有见识的女人,但说来也不无道理。杭城中人人自危,这亲信越说不是卧底间谍,越说不定就是。

      影佐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先堵住他的嘴,将他带走,押后审问。

      ·

      火车软卧车厢内。

      林念与杜太太对坐,两人吃一边茶点一边聊天,车厢外还有日本人的探子走来走去。两人初初见面,还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敢聊什么国家大事,只闲谈些琐事,聊着聊着就冷场了。

      沉默中,林念还在心里咀嚼早上发生的事。

      昨天程征没有回来,林念枕着满城的枪声和硝烟,彻夜未眠。今早影佐带人来,皮靴踢踏,那么大的动静,她站在窗帘后面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影佐叫她开门,她说自己在换衣服,其实只是在床上坐着。她知道这时候如果立刻开门反而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和怀疑。

      林念见信就知道有问题。首先程征从不叫她大名,如“念”或者“念念”,也从不自称“征”,情侣之间的昵称很固定,若是突然之间换了,必有原因;其次她对医术一窍不通,可程征在信中却强调她“颇通医术”,这是给了她一个理由,必须由她一届女流亲自来送那份信的理由。

      而影佐在路上一直套她的话,她要是全程沉默,则更让人起疑。她的一举一动若是出了差错,那么程征的处境就会更加危险。

      装十三点是林念的拿手好戏,从前在交际场便屡试不爽的手段。今天影佐果然放松了警惕,甚至还无意中对她说了若松茂平几个日方官员在情人家与别人交易的事。

      可她到现在还琢磨不透,那封信有什么特别的呢?肖龙要杀程征,这不是没有可能,可是炸弹为什么会提前这么久爆炸呢?
      这些谜团,只得等程征回来后再问他了。

      杜太太见林念走神,只觉得眼前的年轻女子坐定之后神情眼色全然变了,不复巧笑倩兮的模样,看人的目光冷冽、雪亮,像刀子,和刚才那个站台上妩媚而市侩的女子判若两人。

      杜太太便叫了一声“妹子”,问林念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倒点热水给她喝?

      林念摇了摇头,只道早上起得太早,缓一会就好了。杜太太爽朗道:“妹子,你刚才也算是替老九给我解围了,大姐在这里谢谢你了啊。”

      杜太太竟不是林念想象中的娇气华贵妇人,她行动中透着一股西南女子的爽快质朴。
      她虽然打扮得十分入时,但这种时髦就像是节日时过度包装的礼盒,隆重得尴尬;尤其是她身着华服,脸上却未施脂粉,大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看起来像是衣服穿人,而不是人穿衣服。

      林念微笑,答道:“杜太太,您客气了。”

      杜太太“唉”了一声,操着不轻不重的西南口音摆手道:“我们那边不作兴啥子夫人啊太太的,以前跟着老杜在军营还有人叫我‘随军夫人’,那倒是个好听的名头头。老杜现在不打仗咯,我也不当夫人咯。我姓王,在娘家的名字是宛华,你叫我宛华姐就可以。”

      林念也少不得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她忽然想到程征说杜太太在搜捕中受惊了,便问道:“刚才听说您受惊了,现在还好吗?下了车请医生去家里瞧瞧。”

      “我啷个会有事哦!只是瞧不得那些个兵哥子装模作样,还搜查我,我天麻麻亮的时候就坐到火车上,坐了一天一夜,还叫他们来搜我?不诈一下子那帮鬼子不得劲。”

      林念一惊,不知道这妇人是在试探她还是真的口无遮拦。她一指在外面徘徊的探子,打断杜太太的话,“唉,杜太……宛华姐,这话说不得。”她又岔开话题,道:“您说在军中待过,也打过仗吗?”

      “待是待过,打倒没打过。说起那时候,程征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他刚参军的时候,你是没见过,那么瘦的一个毛娃娃,好乖,”杜太太用手夸张地比了一下,“又高,又瘦,活活的一根竹竿子。”

      林念脸上微笑,看着杜太太比划,心中却想,这根竹竿子从小到大,从皮到瓤都是我的,怎么没见过。
      她又问:“您这次来上海准备待多久,还是以后就常住上海了?”

      杜太太一挥手,颇有些巾帼英雄的豪迈,道:“我来劝老杜回重庆,劝好了我们就回重庆了。上海我肯定住不惯,我平时就不喜欢打扮,有时候头发像个鸡窝就出门了,好偻嘛,啷个能在那些个太太堆里面耍噻?”
      为了这次来上海,她还特意花钱做了身衣服,穿了一晚上,束手束脚,难受得要命。

      林念不大能够听懂杜太太半方言半白话的说辞,但朦胧地明白了,她竟说自己来劝杜田飞回重庆的。

      这怎么可能呢,这杜太太莫不是半点自己丈夫的情况也不了解么?当初杜田飞叛逃重庆,便决计不可能再回头了。

      后来林念才从程征的口中得知这位杜太太的事。她是西南某个土匪寨头头的女儿,年轻的时候杜田飞带兵上山剿匪,剿到王家寨,宛华看上人家了。她性子火爆果敢,不顾一切地跟着杜私奔了。

      王宛华不识字,生情不拘小节,但对打仗很有一套,杜田飞这才将她带在军中。程征刚参军不久,成了杜的侍从兵,王宛华看他无父无母,对他照顾不少。

      后来杜田飞官做大了,不打仗了,方觉糟糠之妻虽好,可大字不识脾气火爆,没有情趣,渐渐嫌弃起王宛华,在重庆时便极秘密地养了几房外室,分散在各处。到了上海,没了熟人,更是公然和竹内野子出双入对,恍若真夫妻。

      偏偏杜田飞本事好,兜得住,在王宛华面前演得起劲,竟还博得了个“惧内”的名声,旁人也不敢和王宛华说。

      然而这些事,杜太太宛华统统都不知道。

      她对林念说,来上海这一趟是有人给她传话,说杜田飞在上海的处境很不好,一心盼望能够接她来,但由于时局所限,总是不能成功。她一个人在重庆,膝下既无儿女,身边又无高堂,孤零零的一个人,听到人传话说远在天边的丈夫想念自己,还能怎么办?她连飞机也坐不来,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还被人拦在路上,自然是要发火的。

      这一点,林念是相信的。她面前的杜太太话多得异常,这是孤单惯了的人特有的热切。

      “所以我就自己来了嘛。他没接着电话,电报也没有回,不知道突然看见我是啥子反应。”说这话时,杜太太的脸上浮起了一层如少女般的红晕。

      火车靠站了,她们一下车便早有程公馆的司机等候。
      林念先将杜太太送到了杜公馆,才回到了程公馆。

      此行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顺利完成了程征交给她的第一项任务。然而心中还有很多的疑惑,只能等程征回来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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