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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故交 ...

  •   戴明城走至乾清门下的那一刻,便感觉有一双几乎把他洞穿的目光自头顶射来,似乎恨不得把他钉在地上。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去,此人坐在皇子之首,应该便是祁王了。

      润意站在飞鸢阁上凭栏远眺,大半个紫禁城的风景尽收眼底,她的目光扫过金殿,和祁王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进喜说:“这么看,咱们润意姑姑生得很标致,像是画里人似的。就怕刮一阵风,就把她刮走了。”

      祁王听了这话,略带不虞,这女人生来就该是属于这紫禁城的,便是想要飞,也只能在他掌心里跳舞,就算她想飞,也得问过他的意思。

      离得距离远,他只能看见那个女人白皙的脸庞和消瘦的下巴,但是在他头脑中却能无数次勾勒出这个女人的五官,那双慧黠的眼睛,挺直的鼻子,那张善言的薄唇。还有这女人倔强的筋骨。

      皇上惜才,如今哪怕病体未愈,依然撑着精神,亲自接见这位新科状元。南方如今一直动荡,这位戴明城是南方门阀推出来投石问路的石子,若是一朝得势,便会源源不断的输送青年才俊过来。所以,皇上给予他的条件自是分外优渥的。

      戴明城欣然受了皇上赐予的翰林院官爵,自问到还有什么诉求时,戴明城施施然道:“早在家中时就听说,京中有一女官,在年初时重修了宫中女学,纂前人之书,立当世之学,明城心中孺慕良久,若能求娶,便实乃三生有幸。”

      皇上哦了声,随口问身边的大臣:“这修书的女官是哪个?”

      大臣的脸色有些异样,他先是觑了一眼祁王,才小心翼翼地说:“是六局的润意。”

      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微妙起来,宫里的知情人多,祁王在宫中时,这个女人便时常侍奉左右,说是祁王的宠婢也不为过,这个状元学问做得好,可在做人上就不成了,这当着祁王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不是要祁王难堪么。

      皇上还没开口,祁王倒率先开口了:“一个贱籍女子,难配状元,若是状元真有娶亲之心,可以让皇上在高门贵女中选位良配,也算是佳话。”他说话的时候四平八稳,眉梢都没动一下,可进喜知道他恼了,这种恼很微妙,就像是一个人偷偷藏了一个自己才知道的宝物,突然被外人发现了一样。

      戴明城惋惜的一叹:“这样的妙人,想来皇上也不肯割爱,那只求皇上恩准,让明城以文会友,见一见这位润意姑娘。”

      这倒不难,皇上刚想说准了,祁王仍旧冷冷开口:“后宫女子不见外男,这也是祖宗规矩了,状元熟读经史子集,怎么规矩都忘了?”

      进喜站在祁王身后,把头压得很低,咬着嘴唇使劲忍着笑,身边的小太监拍了他一下说:“进喜,你干什么呢?”

      进喜强忍着笑说:“没,没什么。我以前在家的时候,只听过猫狗护食,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瞧见。”说完这话又连忙住嘴,他小心看了一眼祁王,忍不住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真没个把门的。”

      这边的飞鸢阁上,润意见传胪已经开始,不便再久留,便带着侍女们离开了飞鸢阁。戴明城后来说的那些话,她自然是没有听清。

      出了景运门,走了还不到百步,就迎面撞上了祁王,她见他脸色不好,看上去就是想找茬的样子,忍不住行了礼就想溜。祁王不给她这个机会,让几个小宫女先走。而后把她堵在朱红的宫墙前头,也不说话,只用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天光正盛,哪怕是冬日里,紫禁城的红墙泼着碎金一样的日光,辉煌华丽,润意仰着头看他,瞳仁深处都倒映着着富丽堂皇的殿宇。祁王淡淡开口道:“今年的新科状元,今天向皇上求娶你了。本王来问问你的意思。”

      这倒是不妙了,润意心里想着,她留在祁王身边,也是有良禽择木的想法,若是离开了紫禁城岂不是处处掣肘,她连忙摇头:“您是知道的,我是您的人,断没有侍二主的念想。”

      对她这个回答,祁王勉强算是满意。他嗯了一声:“他夸你女学的书修得好,看来你当初也不是白费心思。”祁王其实自觉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只要不惦记他的女人,对润意的夸奖,他也可以欣然当作是对自己的夸奖。

      祁王不记仇,用下颌示意面前的长街:“来随本王走走。”

      张德淮劝他收服戴明城,他确实在心里想了许久的对策,最易得的一条,便是把润意赐给他,但是这个念头从来没有一刹那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祁王是个自信得近乎自负的人,他也不愿意用不入流的手段邀买人心,以这样的方式换来的臣子,往往不是心悦诚服,他更喜欢用文治武功来征服他们。

      午后的天气很好,日光照在祁王的蟒袍上,金线都闪着光。润意只管走路,并不多言,祁王能够感受到身边人亦步亦趋的脚步,忍不住总回想起过去在沈府的那些日子。

      那些事儿啊,他总以为自己会对其深恶痛绝,不愿意回想。事实上,却截然相反,他总觉得那时也不错。

      那时的沈暄和是个张扬的人,爱穿红戴绿,爱热闹爱锦衣玉食,但是润意却不,她小心谨慎,谨言慎行,他也只有很仔细地去看,才能找到一些过去的影子。他头一次见到润意,那一年她才六岁,到今年她已经整整二十岁了。红颜弹指老么,祁王倏尔也在心中闪过一丝惋惜。

      自然还是现在更好,那时也只能远远地瞧着她,不像现在,她活生生的在眼前,只为他一人悲悲喜喜。

      这儿不是后宫,一路上也见到了不少前朝的大臣,他们都对着祁王行礼,这些大臣们有些认识润意,有些并不认识,润意也一一行礼。祁王用眼角觑她:“你不用这么多规矩,跟在本王身边,这礼行与不行都无伤大雅。”

      润意含笑说是,可遇见了人,依然行礼,祁王也只得随她。

      眼看着要走到永祥门,走到这便是进了后宫,祁王正盘算着晚上到润意那去,突然听见一声轻呼:“暄和!你是不是暄和!”

      润意仍垂着头,像是没听清似的,祁王却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长街当中站着一个人,说话的人穿着旧官服,脸上带着倦怠之意,一说眼睛炯然发光,眼角一颗泪痣衬得他眉目疏朗。这人身量纤细清瘦,也能看得出芝兰玉树的风姿。祁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润意,淡淡说:“江大人好规矩。”

      江世卿定了定神,拱手给祁王行礼:“微臣江世卿见过祁王殿下。”

      祁王不让他起来,只是似笑非笑地问:“不知江大人方才叫的是谁?这暄和是何方神圣?”

      江世卿的目光落在润意身上,藏在袖子中的手止不住的抖,他压低了声音:“臣认错人了。”嘴上说是认错,可目光却又落到了润意身上。

      祁王的笑意已经收敛了起来,他不是不认识江世卿,相反,他几乎也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江世卿是沈暄和的青梅竹马,两家是故交,他那时常来沈家和暄和一起玩,若是顺利的话,只怕润意及笄之后就会和他议亲了。

      这是一桩要紧事,他不动声色地把润意挡在身后,四平八稳道:“她叫润意,是六局女官之一,在宫里当了一辈子差。比不得江家名门望族,又怎么会结识江大人这样的权贵子弟呢。”

      祁王不是胸襟宽广的人,当年沈家的事发生之后,张德淮连夜和沈二小姐解除了婚约,江家也是高门紧闭,不曾对昔日旧友施以援手,祁王行伍出身,看不起这些背信弃义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江世卿这些年日子不好过,江家后来被谪去了岭南,江世卿也是刚刚才被调回京中的。

      江世卿的视线被阻,只能看见那一片褐色的女官服衣角。

      他微微合上眼,不敢再看。

      多年孤身在外飘零的生活,让他饱尝冷暖,他也知道自己方才昏了头,才会直接叫出她的名字。

      可她分明就是沈暄和!

      哪怕一别十年,他依然能认出她来。虽然她不再像过去那般飞扬张狂,可眉宇之间的倔强如出一辙。当年只知道她被卖进了红袖招,他违逆父母,不惜重金为她赎身,却发现她根本不在红袖招。
      十年了,她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杳无音讯。江世卿只觉得有眼泪想要涌上眼眶。祁王带着润意走出老远,他仍旧在原地站着,像是一块木头,像是一棵枯死的树。

      润意的脑子也很乱,她没想到江世卿会当着祁王的面认出她。

      她久在宫闱,自然知道祁王的脾性,他心中只要存了疑,即刻便会着手去查,凭她这样身份的人留在他身边,日后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隐患,祁王得知真相的那日,轻则逐她出宫,重则鸩酒白绫。

      迎着朔风,她抬起脸。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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