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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九)
      进入书房后,流川坐回书桌前,没有说话,却看起书来。
      仙道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流川,不,王爷,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流川抬起头来:“是不是你叫彦一要挟我的?”
      仙道点头:“是。”

      流川霍地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狠狠地看着他,说:“你好大胆!”
      仙道迎着他的目光:“那个时候,还有别的办法吗?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彦一和越野被捉或被杀?王爷,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决定赌一把的。”

      “你明知道我非父皇亲生,在主战和主和问题上又有分岐,他极有可能会不顾及我的性命,也就是说,我们五个人或许都会死,你没想到么?”
      仙道耸了耸肩:“当然想到了。若真是如此,大不了就死在一起。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生,就是这么简单。”

      流川现在明白了,当彦一的剑架在他的颈上,形势千钧一发的那一刻,仙道为什么还能对着他笑得出来,他心中涟漪顿生,嘴上却说:“你以为自己是谁?能决定我的生死?”

      仙道开诚布公地说:“无论如何,我的确不该拿王爷的性命去冒险。今晚,我实在是太鲁莽了,差点成了千古罪人。”他试探地问,“王爷,可以原谅我吗?”
      流川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就当你欠我一条命。以后连本带息还给我。”
      仙道认真地说:“那是当然的。以后一定还给你。”

      流川的秋后算帐,突然之间,好像变味了,仙道觉得,有一种暖暖的、温柔的感觉从心底开始扩散、荡漾开来。
      没错,他们才认识十天,但那是怎样的认识呢?

      他是从七百多年后的现代,回到了这个纷崩离析、人人自危的年代,和流川两度同生共死……
      今晚,在禁宫中,当彦一的剑架在流川颈上那一刻,仙道知道,自己不再对回到现代的事念兹在兹了,他更想和流川一起,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代共同进退、生死与共。
      对他来说,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遇到这样的一个人,是多么的难得。

      他想起秦观《鹊桥仙》中的那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不由笑了。
      流川看着他,问:“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仙道走到窗前,仰头看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就要到中秋了。流川,中秋佳节,到哪里赏月最合适?”

      流川没想到,在经历一场生死考验之后,仙道竟还会想着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当下说:“我不知道。”
      仙道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心想,这个毫无生活情趣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还是去找别人打听吧。

      流川下逐客令说:“天不早了,下去休息罢。明天还要早起练箭。”
      仙道点头:“是,王爷。”
      他走到门口,回过头去,看着灯下流川孤寂的身影,没来由的觉得心中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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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仙道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和樱木的名字。
      他起身走到窗边,侧着耳朵,真的有个声音在窗外压低着嗓音唤道:“仙道,樱木……”
      仙道觉得那声音很像彦一:“是彦一吗?”
      “是我。总算有人醒了。”

      仙道打开门,一身夜行服的彦一走了进来,问:“樱木呢?”
      仙道指了指左边:“在隔壁。”
      他们到建王府的第二天,因为各展所长,成了建王府的家将,管家给他们各安排了一间卧室。

      仙道点亮油灯:“彦一,你怎么还没离开临安城?天一亮,恐怕就逃不了了。”
      “我也知道。我和师兄约好了在城外会和。我是来和你们告别的。”
      “你们要去哪里?”
      “到附近的乡下去。”

      “你进来,没被其他人看到吧?”
      彦一笑了笑:“没有。我的轻功还算不错。”
      “那么,我去叫醒樱木。”
      “不用了。和你说了也一样。”

      “没想到,你竟然是岳家军的后人。我还以为你是……”
      仙道一想到自己曾以为彦一是外星人,就不由觉得好笑。
      彦一满脸愧疚之色:“对不起,一直瞒着你们。”

      仙道摇头:“岳家军如今还算是谋逆之军,你们小心一点是理所当然的。”
      “今晚在禁宫中,多谢你和樱木舍命相救。”
      “彦一,我们是朋友吧,何况,你们还是岳家军的后人,就别这么客气了。”
      “其实我更应该谢建王爷。”

      仙道一怔,问:“为什么这么说?”
      彦一惊讶地道:“难道你看不出来?那时,若不是建王爷故意不作反抗,我怎可能如此容易挟持他做人质?他的武功只有在我之上,只要稍加防备,我根本不可能近得了他的身周。”

      仙道其实也隐约猜到了,如果不是流川自己愿意,今晚的营救行动铁定会以失败告终。
      但流川是永远都不会承认他曾施以援手的,仙道想,他遇到的,是多么口不对心的一个人。
      他这么想,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们托我的事,我回乡下会继续研究的,一有消息,便会赶来通知你们。”
      仙道知道他说的是时空隧道的事,当下说:“彦一,这件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反正也不重要了。”他停了一下,看着彦一的脸,思量他的接受能力,“有一件事,我和樱木也一直瞒着你。不过,就算说出来,你也未必能相信。”

      彦一笑着道:“你们是未来人?”
      仙道一怔:“你怎么知道?”

      “第一次和你们说话,我就猜到了。当今之世,没有几个人听得懂我的天文地理之说,你们却很容易就接受了,想必是后世这些知识普及了的缘故。况且,你们一直向我打听时空隧道的成因,自然不会只是好奇那么简单。”

      “你真的相信我们是未来人?”
      彦一肯定地说:“当然相信。你们不是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么?”
      仙道高兴地想,当今之世,除了流川,总算还有一个能平静接受这件怪事的人。

      彦一站起身来:“我该走了。你们多保重。”
      仙道点头道:“你和你师兄也多保重。”
      彦一突然说:“古书上说,世间万物自有其理,必有其道。仙道,你们毕竟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若是真留下来,恐怕会扰乱天地纲常,引起灾祸。”

      仙道苦笑着说:“不会吧,这么严重?彦一,怎么办呢?”
      彦一摇头道:“我也只是猜测,未必会真的如此。请容我费些时日推敲。仙道,后会有期。”他走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仙道把彦一来过的事告诉了樱木。
      樱木当然怪他没叫醒自己,仙道说:“你睡得太死,怎么叫也叫不醒,我们只好作罢。反正,彦一只是到乡下去避避风头,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他。”
      樱木这才作罢。

      仙道没有对樱木说起彦一那句“扰乱天地纲常,引起灾祸”的预言,他想,他自己一个人担心,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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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当日,流川一早上朝,到天黑也没回来,听管家说,每年这天,他都会留在宫中,参加皇室的祭月仪式,然后陪皇上一起赏月过中秋节。
      到了晚上,樱木嚷着要出去赏月观灯,仙道虽然很想留在建王府里等流川回来,但挨不过樱木热切的外出之意,只好和他出了门。

      在中秋节的前几天,临安城就已弥漫着浓厚的过节气氛。街市上的所有店家、酒楼都重新装饰了门面,牌楼上扎绸挂彩,货摊上出售的都是新鲜佳果和精制食品,端是热闹非凡。

      他们走在街上,只听酒楼上丝竹箫管并作,但见人人争相登而赏月;巷子里,儿童不知疲倦地玩耍着;夜市里明灯高悬,行人比肩,车马杂沓。
      今夜的临安城,想必是个不夜城。

      他们来到钱塘江边,看到那里有好些妇女和小孩在江上放羊皮小水灯。
      这时,江面上漂浮着数十万盏灯,有如繁星闪烁,极为耀眼,引得众人驻足观望。
      每当江潮涌至,那些水灯便被潮水浩浩荡荡地推向了前方,宛若天上银河,美不胜收,令人叹为观止。

      樱木说:“真好看……咦,是晴子小姐。”
      他拨开人群,走到江边两个少女身后,对一个少女道:“赤木小姐!”
      那个正在放灯的少女回过头来,真的是赤木晴子。

      晴子看到他,也很高兴:“是樱木公子,你也是来赏灯的么?”
      樱木高兴地说:“不,是来找……对,是来赏灯的。没想竟能遇到赤木小姐。这是什么灯啊,真好看。”

      晴子笑着说:“这种羊皮小水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一点红。”
      樱木赞叹道:“一点红吗?既好听,又好看。”
      “我们在这里放水灯,并不只是为了观赏,也是为了讨江神喜欢,希望来年无灾无祸。”
      “原来是这样,真有意思。”

      仙道远远地看着正在说话的樱木和晴子,他现在明白樱木为什么一定要出来了。
      樱木一个晚上东张西望、四处寻找,就是想在人群中,看到赤木晴子。
      他不由感叹,于千万人之中,樱木竟也能一眼认出晴子来,真是厉害。
      看他们说话的神情,实是一对璧人,他不由点头微笑。

      就在这时,有人走近他,叫他的名字:“仙道!”
      仙道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流川。
      这世上同样也有个人,可以于千万人之中,找到他。
      他根本无需艳羡别人。

      仙道呆了一会儿:“流川,你不是在宫中陪皇上祭月赏月吗?”
      “你还想不想去赏月?”
      仙道喜出望外地说:“你也一起去?”

      流川点了点头。
      “太好了。”
      仙道看了樱木和晴子一眼,和流川离开了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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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来到西湖,但见天清如水,月明如镜,碧波荡漾。
      苏堤之上,游人联袂踏歌,欢声笑语,无异白日。

      “我听说,西湖赏月最佳之处是白堤西端的望湖亭和望月亭,当年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每逢月夜,常在望湖亭中饮酒赏月。我们是去那里么?”
      流川摇头:“不,我们泛舟外湖,舟中赏月。”
      仙道笑着说:“那就更好了。”他心想,真是难得,这个人偶尔竟也会有些浪漫之举。

      他们走到苏堤北端,这里行人渐已稀少,静寂中,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声音甚是苦楚凄凉。

      在这中秋月圆人团圆之夜,竟有人在此吟诵这般悲凉的悼亡之词,仙道和流川听了都不由心中一恻。
      他们循声走去,只见杨柳树下,一个老者面对湖水坐着,他身边点着一只灯笼,旁边摆着些月饼、瓜果和酒食,看来真的是在悼念亡者。

      那老者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到了仙道和流川。
      仙道见他约五十来岁,容貌清癯,两鬓如霜,此时表情凄伤,眼中有泪,仙道不由道:“老人家,今夜是中秋佳节,何以……”

      “今夜是中秋佳节,本该和家人团聚赏月,只是想起亡妻,情难自己,就来湖边凭悼一番。唉,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人生之不幸,莫过于此。”老者见仙道和流川正当年华,人品出众,叹了口气,“人世沧桑变换之苦,你们少年人是不懂的。”

      仙道和流川并肩而行,心情极好,但看着老者孤单的身影,也觉得有些难过。
      流川这时道:“我们走罢。”
      仙道点了点头。

      他们坐上一艘船,在湖船中,但见皓月当空,清辉如泻,湖天一碧,水月相溶,不知今夕何夕。
      二人当此良辰美景,身心俱醉,许久未言。

      一艘湖船渐渐靠近了他们,船中传来一女子的歌声:“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摧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那是柳永的《雨霖铃》,是婉约派离别词中的佳作,听来千回百转,柔肠寸断。

      仙道心想,今夜明明是中秋佳节,怎么不是听到悼亡词就是离别词?真是扫兴。
      他看了看流川,流川一直静静地坐在船头,仙道也无从窥视他的表情,只希望他没有被这些伤怀之作感染,当下道:“流川,我们一起吟诵苏轼的中秋词,如何?”
      流川摇了摇头:“我不会。你自己吟诵罢。”

      仙道点头说:“好。”他走到船头,站在流川身边,大声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吟罢《水调歌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侧头俯看着流川:“流川,死生契阔,不离不弃。”
      流川听到这八个字,像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凝视着他。
      仙道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起来,颇为狼狈地问:“不行吗?”

      流川很快便恢复了淡漠的表情:“你不想回自己的时代去了?”
      “我开始很想回去,现在不想了。为什么我会到这个时代来,为什么我会遇到流川你?总有原因的吧?所以,不论是生,不论是死,不论是聚,不论是散,我们都不要分开,可以吗?”他这时把彦一那句危言耸听的预言完全抛在了脑后,只想得到流川相同的承诺。

      过了良久,流川道:“你说过,我一生都会奔波劳苦。”
      仙道见他久未应承,以为他顾虑的是什么,听了这句话,不由释然:“那就一起奔波劳苦,一起改变这种命运,一起改变这段历史。我不是欠你一条命吗?我用这一生还给你。”
      “好啊。我接受。”

      流川始终绷得紧紧的脸,这时露出了浅浅一笑,在仙道看来,简直是云开见月、雾散见天,他想,应该没有什么可以拆散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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