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黑天鹅的鞋三十次[穿书]》水煮土豆

55、彼与此

　　暮色四合，水声潺潺，青石板上生着绿苔，幽幽沁出凉意，晚风中槐花蜜香混合着淡淡酒香，陈三愿抱着一包糖炒栗子，剥开一个丢进嘴里，嘎吱嘎吱嚼着，口齿一片甜糯，眼看余晖拉长了陆羡的影子，显得单薄又落寞。

　　她屈起手指虚虚描绘这道身影，脑子里浮现出对陆羡的第一印象。

　　印象里的陆羡像一个千层饼，更像一只披着狐皮披风、套着虎皮夹克、里面还穿着一层狼皮秋衣的羊羔。

　　一只身患先天性隐疾的羊羔。

　　换句话来说，每个人生来都带着一种叫孤独的疾病，有些人很幸运，有亲朋好友来消解一二，得以暂时压着不发作。无论那人有多强大，一朝所有亲近之人离去，只剩他一个，便忽然觉得天地皆空，飘摇无所依，寂寥无比。

　　有些人却没那么幸运了，生来没有机会压制孤独，再加上环境艰难，从不知道心安作何解，更何况谁都没有办法左右自己的出生与出身，从某种意义上讲，父母与子女都是互抽盲盒，即便是大魔王也是如此，纵然活了四百年，寻常人平凡安稳的日子却一日都未曾尝过。

　　陆羡生来就是孤独的。

　　陈三愿提着裙子赶上去几步，夕阳下，一道影子便凑成了两道，奈何小短腿跑起来才堪堪追得上踱步而行的大长腿。

　　“大佬你慢点，这地烫脚是吗？你走那么快干嘛啊，等等我啊喂！”

　　陆羡充耳不闻，微微垂眼看到她大跨步努力与自己并肩而行的样子，不禁唇角带笑，步子不着意地放小了许多。

　　两人慢慢朝着逢莱客栈走，家家户户升起的烟火气已被远远落在身后，这样的除夕反常里倒也透着一些温馨。

　　无怪乎老话说酒壮怂人胆，陈三愿没有喝醉，可胆子比平时大了许多倍，举起手指头戳戳陆羡，“以后你有没有想过做一些让你自己开心的事啊？”

　　“开心的事？”陆羡嗤笑一声。

　　最初亲手杀掉围剿月君与陆流之让他觉得痛快，看着魔族上下匍匐在自己脚下畏惧瑟缩让他觉得痛快，随手一挥一个个心怀贪婪妄念的人鬼精怪灰飞烟灭让他觉得痛快……久而久之，那些痛快慢慢消失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乏味厌倦，活着于自己而言变成了一场漫无目的的游历。

　　近来的生活却好像有了一点与众不同，似乎陈三愿的出现让这种乏味厌倦出现了裂痕，又或者这些有趣的事之前也存在，不过是因为白雕精傻呆呆的对一切都保持着好奇与赤子之心，连带着自己也对这一事一物一草一木留了意。

　　她让自己从漫无目的的游历变成了饶有兴趣的观察。她让他在无限的时间里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那就是生命，与生命的消亡。

　　生命脆弱得很，生活辛苦得很，日夜为柴米油盐养家糊口奔波度日，凡是诞生，终究逃不过灭亡。寿命终将会在某一刻彻底归零，有的是因为战争，有的是因为灾难，还有的是因为疾病。

　　人和这个世界都很健忘，一个生命消失了，这个世界就会用时间冲刷它的痕迹，很快就不会有谁再记得它曾来过这世上，曾有过什么样的经历。

　　芸芸众生从来都是神仙打架的牺牲品，无论是捉妖人与魔族的战争，还是两界内部相争，普通人常常只能汇总成一串伤亡数字，普通到不能让人想起每个数字代表的就是一条鲜活生命。

　　可这只自不量力的白雕格外惜命，怕死，更怕无辜路人枉死，可以豁出性命几次三番奋不顾身去搭救任何一个普通的生命，似乎在她的思维里，芸芸众生不在“众”，生命是平等独立的，谁都没有权利裁夺另一个无辜之人的生死。

　　纵然这些“人”有怯懦贪婪的一面，也带着善念单纯的一面，“人”可以很庸俗，也可以很温暖，每个“人”都过得艰辛，但遍尝百味，总能尝到一味“甜”。

　　甜之一味，便足以抵挡世间千般苦，让一个个脆弱不堪的生命努力生活。

　　陆羡看着陈三愿脸上的笑，懒散撩了一下她耳边垂落的发丝，反问道，“你觉得自己以后做些什么让自己开心的事？”

　　不期这一问，陈三愿挠挠耳朵，大佬有点不太对劲吧，怎么语气里有种自己弄不明白的温柔？

　　“让你自己开心很难吗？”大佬锲而不舍。

　　“啊，也不难。”陈三愿一愣，眨巴眨巴眼睛，片刻方道，“开心的事就是脚下的路干净，抬头看见的天澄澈，遇到好吃的东西恰好有胃口，遇到好玩的东西恰好有体力，遇到对脾气的人恰好有机会珍惜，行动与人无争，亲友平安康健。”

　　陈三愿从来都将自己归为胸无大志那一类，容易满足，容易傻乐，不对任何人产生依赖依附，能做就做，做不到就放弃，身上有种得过且过、不求上进的懒散，这也就使得从小到大无论学习还是工作都处于一种随遇而安的咸鱼状态。

　　陆羡嗯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散了，表情变得神秘莫测，捧过她的脸，轻轻凑近，仔细端详。

　　陈三愿摸不着头脑：“有问题吗？”

　　陆羡疑惑道，“就这？”

　　陈三愿：？？？

　　陆羡：“难道你不想暴富？”

　　陈三愿眼睛发亮：“哦豁，谁不想？谁不想！难道你也觉得我有一夜暴富的潜力！”

　　陆羡松开手，无所事事地摇摇头，“……不觉得。”

　　陈三愿干干巴巴啧了一声，尤有些不甘心，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以后你到底想做些什么开心的事呢。你说出来，万一说不能兴许我可以帮你完成呢？”

　　陆羡脸上闪过一抹狭促，煞有介事点头道，“的确有件事只有你可以做到。”

　　“快说说！”陈三愿求知欲旺盛，拽着他袖子迫切想知道大佬有什么非自己做不可的事。

　　“日后带着你埋着这里就挺开心的。”陆羡随手一指，不远处有片空地，山环水绕，槐花成荫。

　　“……”陈三愿笑容瞬间凝固：你搁这儿选坟地来了是么，考虑以后的事和考虑后事这是一回事吗？

　　陆羡陡然大笑起来，负手大步向前。

　　“快走吧，再晚些恐怕你连饺子汤都喝不到了。”

　　……………

　　月没参横，三更天了。

　　关月和展小枫已经在这古怪的镇子里穿梭了半日，一路上繁华的市场和喧闹的人群凭空消失，如同骤然置身海市蜃景，又倏忽抽身。街道重归寂静，居民似乎早已沉睡，两个人彼此对望一眼，分不清方才的热闹是真，还是眼前死寂是真。

　　展小枫推开一扇虚掩的门，借着街上的灯笼光小心看去，只见屋里一家三口都在屋子里紧闭双目，有的趴在桌子上，有的靠坐在灶台旁，手中还拿着锅铲。

　　原以为是惨遭不测，细看之下竟都只是合目安睡，接连验看十几家，都是一样的状态，人人陷入沉睡。

　　“又遇到了幻境？”

　　展小枫对韩徹一战心有余悸，手中的鞭子也握得紧了许多，反倒是关月见此情景反而松了一口气。

　　“我记得《金刚经》上有这样一句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关月提剑转身，脚踩在枯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变与不变只是表象，小枫，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是不变的？”

　　月上中天，夜如凉水。展小枫虽说只擅长沙场交锋，从未接触过驱妖捉鬼这一行，心思却十分缜密，接受能力也很强。她沉吟片刻，将进入画古街之后的所见所闻一一回想。

　　行军作战中常用一计，名曰故布疑阵，是心理策略。利用对手作战稳健谨慎，无多大把握不轻率出兵的特点，使出前所未见的怪着，意在迫使敌方大量耗时斟酌假想，再加上未知所带来的恐惧疑云，届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便可稳操胜券。

　　展小枫心念一动，行人车马时有时无，槐树忽而满枝花蕊忽而叶落枝枯，“难道画古街本身才是这一切幻象的根本，是画古街主人真正想隐藏的东西！”

　　关月满脸笑意，眼前人眸子星光璀璨，所思所想皆能不谋而合，原来世间竟然真的有心意相通这种事，“所言不错，我也正有这样的猜测，接下来只等我们验证一下。”

　　展小枫道了声“好”，转念又蹙起眉头，“当真只是这么简单？如果个中秘密这么容易就被我们猜到，那主宰这条街的主人也未免太蠢了一些，还是说这一切只是诱饵呢？”

　　关月莞尔，“确实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些小伎俩如果不是自作聪明的锦上添花，那便是幕后主人并不在意会不会有人发现他的秘密，因为不会有人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相反，他甚至希望有人循着这秘密主动送上门来。”

　　“倘若此去是羊入虎口，你怕不怕？”关月嘿嘿笑出声，展小枫哼了一声，当即笑着反问，“那大师您是怕还是不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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