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孟惑再三保证说自己恢复得很好,梅苒才不情不愿同意她下楼散步。
今天天气不错,是孟惑最爱的阴天。灰灰的天低沉静谧,微风带来凉爽和生机,花坛里的鲜花随风舞动。
孟惑披了件薄外套,顺着人少的走廊不知不觉走到了小花园。
小花园坐落在住院楼后面,除了零星几个穿着条纹服的病人,花园里空荡荡的。许是大多数人不喜阴天,这会儿整个小花园就只有几个满脸愁容的病人。
孟惑一只手拢着外套,一只手费劲地拨弄被风吹乱的头发。不远处的槐树下有个长椅,孟惑疾步走了过去。
木质的长椅经过时间的打磨,发出吱吱啦啦的响声。孟惑却像是得了乐趣,两只手撑在两侧,故意用脚点着地面聆听这不太悦耳的动静。
医院后头是个公园,抬眸望去,还能看见天空中小小的老鹰风筝。
孟惑昂着头,狐狸眼随着风筝的飞行轨迹转动。老鹰风筝飞着飞着,突然就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然后就轻飘飘落在了不远处的草坪上。
孟惑弯起嘴角,蹦蹦跳跳就站了起来,外套被长椅上的钉子挂住,她随手一拉,针织外套就被扯出了一个大大的口子。孟惑的好心情丝毫不减,小跑着蹲在了草坪上。
风筝做工一般,老鹰画的也是不伦不类,孟惑却像是捡了个宝物,开心地捧在了怀里。
今天起了微风,孟惑就拿着那被截断的长线跑了起来,风筝摇摇欲坠地飞到了半空。
灰暗的天空下,少女的浅黄色针织衫成了惹眼的存在,清脆的笑声惹得众人齐齐看去。
老鹰风筝又一次坠落在地上,孟惑喘着粗气坐到了草坪上,精致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
小心翼翼将这残缺的风筝折好,孟惑嘴角的笑意还未退,站起身就看见了树后面的男人。
是他?
孟惑歪着脑袋,很快就想起了他是谁。
几日未见,男人的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只是过于苍白的皮肤还有唇色,隐隐显着不太健康的状态。
孟惑脱了外套,将风筝裹了进去。
“你好呀。”
男人没有说话,漂亮的眸子眨了眨。
孟惑也不觉得被忽视了,盘着腿随意地坐在了他脚边。
“我叫孟惑,你呢?”
男人张了张嘴巴,无声地吐出了几个字。
孟惑将脸颊上的碎发拨到了耳后,自顾自问道:“今天的天气很好,对吧?”
男人依旧没有吭声,就拿明亮的大眼睛瞧着她。
孟惑笑了笑,俏丽的小脸生动起来,“我今天很开心。因为天气,还有这个风筝。”
孟惑将手中的风筝举了起来,献宝似地递到他跟前,“是老鹰风筝呢,我刚在草坪上捡的。”
说着说着,孟惑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说不定是个小朋友的,风筝断了,兴许他现在还在哭呢。”
“我小时候经常看他们放风筝,可我都没有机会。”
“我妈妈总是不许我做这做那的,她生气了会打我。”
“我有时候会生她气,有时候又觉得她可怜。”
“她很可怜,我也很可怜。”
“……”
孟惑皱着小脸没有逻辑地絮絮道。
男人没有吭声,只是用那双泉水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孟惑笑着,眼泪却被笑挤了出来,“我想起了我的布偶娃娃,它的眼睛跟你一样好看,它也总是默默聆听我的心事。”
“可惜它被妈妈撕碎了……”
“我有偷偷去垃圾桶找它,可是它已经四分五裂,无法拼凑完全了。”
那个娃娃是孟惑最好的玩伴,每次她被苛责惩罚,她都会坐在冰凉的地面抱着它说话。娃娃从不会回应,可是它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总是无声给与小孟惑安慰。
被关在小黑屋的时候,抱着布偶娃娃,小孟惑就什么都不怕了。
它是她的守护神,是她最好的玩伴,她们约定好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孟惑抽搐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把它埋在……埋在了院子里的树下面,那是我们一起种下去的小树。”
“可是小树也没了。”
少女趴在男人的腿上,冰凉的温度渗透了裤子。
男人落于轮椅上的手,轻轻地举了起来,然后摸了摸孟惑的脑袋。
孟惑听见他沙哑,仿佛一口枯井的声音:“不、不要哭了。”
孟惑才不是见好就收的性格,她靠在男人的腿上,哭得好不伤心。
男人没有厌恶嫌弃,反而笨拙地给她拍着后背。
这一幕落在了走廊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眼里,“老先生,要不要我去……”
沈泰摇了摇头,两只手紧紧握着身前的拐杖,一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眸射向了草坪上的两人。半天,他才低声吩咐道:“先不忙着召唤沈钰过来,我再考虑考虑。”
高个子的男人顿了顿,很快明白了沈泰的意思,“好的,老先生。”
“先回宅子吧,过几天该把他接回来了。”沈泰面容疲倦,杵着拐杖的手颤颤巍巍。
李烈很快走了上前,双手毕恭毕敬搀扶着沈泰,“老先生,您慢点。”
身子的大半重量有了依托,沈泰不自觉松了口气。刚舒展开的眉头很快又重新紧紧锁着,沈泰用拐杖在地面敲得响亮,哑声问道:“李烈,你说,我错了吗?”
李烈脚步一怔,迅速低下头回答道:“李烈不知,但我相信老先生做什么选择都是有原因的。”
沈泰不满李烈的推诿,板着脸道:“我们相识几十年,你知道的,我不会怪你。”
李烈想了想,挤了半天只是支吾道:“老先生,孩孙自有孩孙福。这该怨命,不该怨你。”
“命?”沈泰的脊背佝偻了下去,喃喃道:“不怨我吗……”
若是在沈放搞出私生子前狠狠教导,若是对沈宴上一点心,若是……
沈泰捂着额头,苍老的脸上满是痛苦。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还得活着,还得为这偌大的沈家活着,还得为这偌大的沈氏重新培养一个新的接班人才敢闭上眼睛。
可他敢吗?沈泰苦笑。
戎马一生,荣华不尽,可到头来,却是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他如何有脸去见泉下的妻子、孩子,还有沈宴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