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冬温柔》言峤九

1、第 1 餐

　　——献给每一个平凡又出色的你我。

　　*

　　“你的稿子我看过了。”

　　说话人松松靠在椅背上，表情淡淡，随手冲了一杯速溶咖啡，不大的谈话室内顿时被咖啡香气所充盈。

　　一年有十二个月，鹿茸茸与面前的人几乎每隔两月就会见一次，对于对方这样的表情几乎再熟悉不过，结果显而易见——这一次的稿子又没有通过。

　　杯子都递到嘴边，池愿抬眼觑到她表情，又轻叹一声，将杯子放下，犹豫两秒后开口：“茸茸，要不……换条路走？”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始终观察着鹿茸茸的表情，内心也很纠结，可长痛不如短痛，看着朋友一味的钻牛角尖，她总不能一直袖手旁观下去。

　　不过鹿茸茸比她想象中更坚强，长长眼睫下黑眸一如既往的明亮，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看不出什么失落，她似乎已经习惯了。

　　“主编怎么说？”

　　池愿一时语塞，不知怎么跟她开口才好。

　　鹿茸茸平均两月交一次稿子，这两年多来送审的成稿多到一双手数不清，她足够勤奋，有充沛的创作热情与灵感，可惜这些都不是能用来打败现实的东西。

　　很多时候池愿都想像刚才那样开口，劝她别试了，劝她换条路走。她有灵气，又肯努力，在杂志读者群这边也有一定的人气，如果愿意尝试别的，兴许会有想不到的成就。

　　但这个看上去软软糯糯的小姑娘是池愿想象不到的坚定，或者说……倔！

　　“他不认为这个故事有一炮成名的潜力。”

　　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委婉了又委婉，事实上主编的原话要刻薄许多，出版社毕竟不是做慈善，主编不仅认为茸茸的书没有爆红潜力，甚至连出版标准都达不到，他在办公室里皱着眉评价道：“毫无价值的东西！”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茸茸第一次尝试写长篇故事开始，局面就陷入无限死循环，退稿——重写——退稿——再重写，连池愿这个旁观者都有些看不下去，如果不是看在茸茸与出版社旗下杂志常年合作的份上，主编兴许不会有耐心一遍遍看她的稿子，再一遍遍做出相同的答复。

　　鹿茸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下午送别家试试吧。”

　　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其实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不报期望就不会失望，这是茸茸作为一个不被眷顾的普通人早就明白的道理。

　　池愿欲言又止，她当编辑也有几年，在这行见过形形色色的作者，唯独没见过鹿茸茸这样的。

　　想了想，她又开口：“明天开季度会，还是照例，把你今年的短篇做一个合集出版，下周有空记得来签合同。”

　　鹿茸茸弯了弯眉眼，笑了：“谢谢你，愿愿。”

　　她认识池愿是在大二，试着写了几篇小故事给杂志社投稿，当时的池愿刚入职，是个菜鸟编辑，顺理成章接手了她，从此一来二去成为了朋友。

　　鹿茸茸是个有梦想的小姑娘，这么多年也确实在朝着梦想的方向努力，毕业后顺利跟着学姐做了小编剧，还与杂志社签了长约，每月稳定输出一篇可爱小故事，一般是童话向，有时也写写别的。

　　她脑海中有许多天马行空的故事，可惜写出来的长篇小说永远不能入主编的眼，不仅是池愿工作的出版社，在别的出版社也是屡屡碰壁。

　　一开始池愿也鼓励她，时间一久，心里面不落忍，有心跟她说说梦想不能当饭吃，又觉得在现在这个快速消费的时代，肯一心一意朝着梦想使劲冲撞的人太少了，她是个好姑娘，怀着一颗珍贵的赤子之心。

　　看着面前这个永远温温柔柔满怀希望的姑娘，池愿无奈轻笑：“算了，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再来就是了。”

　　茸茸腼腆一笑，捏在手中的贝雷帽重新戴在头上：“稿费到账请你吃饭，谢啦愿愿~”

　　池愿端着咖啡送她到门口：“路上小心点，下周再约时间。”

　　把自己裹的毛绒绒的小姑娘已经走到了门口，背着她挥了挥手，看上去还算有活力的样子。

　　不过这副模样只维持到出门。离开出版社大门，鹿茸茸挺直的脊背忍不住松下来，她轻轻叹口气，冷气围绕之下，白白雾气跑出一长串。

　　说不失望是假的，说不难过是假的，当看到编辑欲言又止的神色，听到她的劝解，那一瞬间，茸茸心里的小人儿啪嗒啪嗒掉眼泪。

　　朋友说茸茸是打不倒的小太阳，可是在一条看不到前途的路上走得久了，小太阳也是会累的。

　　低头揉了揉发热的眼眶，鹿茸茸长抒一口气，拍了拍脸蛋。

　　家里离这边的距离不算近，不过她打算步行回去，出版社附近的超市有自己品牌的沙拉酱，味道非常好，茸茸每次来都会屯一点，计划中还想着在附近随便逛逛。

　　这个月份N市已经开始冷了，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更早，也比往年更热情，街上已经有形形色色的羽绒服出现。
　　她打了个冷颤，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从包里找耳机，前方忽然覆下一层阴影，紧跟着冷不防就撞上一个坚实平整的地方，力道不小，磕的鼻子都疼了。

　　鹿茸茸捂着鼻子懵懵抬头，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好高，第二反应是这个人真好看，第三反应是他的脸好白，像是……苍白？

　　脑海中刚冒出这两个字，就见眼前的男人眉间轻轻蹙起，身躯晃了晃，等不及她再细看两眼，下一秒直直倒下去，然后重重摔在地上，双眼闭合，不动了。

　　妈妈呀……

　　她好像被帅哥碰瓷了？

　　*

　　欧皇附体这种事对鹿茸茸来说不常见，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倒是日常概率事件，三五不时来一出，就比如现在，此时此刻，她是一个走路都能把人撞进医院的倒霉蛋。

　　看着病床上仍在昏睡的清隽面孔，茸茸剥桔子的动作慢下来，一时之间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医生说他血糖太低，还有些营养不良，并且看上去这种状况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简言之，他是饿晕的。

　　听到诊断时茸茸很难想象把自己饿晕是什么感受，对于吃货来说，一顿不吃都抓心挠肺的难受，到底什么人才会把自己饿晕过去呢？

　　她仔细观察这个男人，眉眼深邃，鼻若悬胆，五官每一处仿佛都是用仪器精确测定好的，就连脸型都是挑不出瑕疵的那种，显出一种醒人耳目的英俊，而这份苍白更添几分病弱美。

　　鹿茸茸知道盯着一个陌生人看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可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双眼，忍不住用目光去描摹，从坐下来到现在，心情始终没办法平静下来，说不上来的奇怪，是她从没体验过的新奇感觉。

　　他穿着黑色的毛衣，同色系外套，身上没有任何饰物，手腕上干干净净，露出宽大的骨骼来。

　　茸茸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在旁边比了比，然后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又默默收回来，再一抬眼就愣住了。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此时垂着眸子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眸光外仿佛罩着一层雾，濛濛如初晨。

　　想到刚才自己的动作，茸茸脸爆红，脸颊和耳朵一秒升温，掩饰性的猛然站起：“你醒了吗？我去叫医生！”

　　说完就跑，也不听那人回应，像躲什么东西似的。

　　医生很快来了，检查过他的眼睛，回头嘱咐躲在自己的身后的小姑娘：“吊完水就可以回去了，目前没什么大碍。”

　　茸茸连忙点头，又见年轻的医生笑了笑，叮嘱一句：“这次回去可要多关心关心男朋友，下次不好这样了。”

　　“他——”

　　“大夫，麻烦来这边看一下！”

　　解释刚起了头，那边就有其他家属在找，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遇到这种狗血误会，尴尬的头都抬不起来。

　　人一走，她面前没了遮挡，目光便忍不住有些躲闪，一手不自觉揪着衣角，小声对床上人解释：“一小时前我在路上撞到你，你晕倒了，医生说你血糖低。”

　　隔了不知几秒，才听到一声低低的“嗯”。

　　鹿茸茸没有社交恐惧，但也算不上什么会聊天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把对话进行下去，瞄了两眼，就看到男人单手撑着从床上坐起来。

　　“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离开。”她睁大了眼，有点急：“你需要补充糖分。”

　　男人浅浅蹙了下眉，没再动了，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摸了摸大衣外兜，开口问她：“请问现在是几点？”

　　“快要两点了。”茸茸看了眼时间，小心翼翼问他：“肚子饿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别说是他，就连茸茸都忘了这茬。从叫救护车到现在，一直忙来忙去，确认他没事后就在医院的各个楼层间跑，又是填单子又是缴费，又出门去给他买了水果，不知不觉竟到了两点，连她也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说到底虽然不是帅哥碰瓷，但毕竟人是她撞的，确实是她没有看路，她多少要负责任，总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男人看着她，眼睫轻颤。

　　茸茸呆住两秒，当时就觉得自己是个大笨蛋，都饿晕了，能不饿吗？

　　想到这里，她几乎没有犹豫，从包里掏出一个双层饭盒，粉粉嫩嫩，上面还印着Hello Kitty，里面是她出门前为自己准备的午餐便当。

　　帮男人支起桌子，把饭盒的两层分别摆在他面前，茸茸说：“如果不嫌弃的话先吃一点垫垫肚子，饭盒和餐具都是新的，还没有用过。这边是金枪鱼泡菜，这边是玉米培根，这边是土豆泥莴笋……”

　　便当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层手切寿司，一层蔬菜沙拉，从原料到成品，全部由茸茸亲手完成，就连金枪鱼都是自己买来处理的，而不是味道大同小异的罐头。至于蔬菜沙拉配料也很简单，苦菊、紫甘蓝、小番茄、生菜，还有一些虾仁，不过酱料是茸茸独家秘方，吃过的都念念不忘。

　　说到一半，茸茸想了想，拿起餐具去服务台找护士小姐姐又消过一遍毒，这才递给他：“先吃一点，我去帮你买别的。”

　　“不必。”男人开口，拦住她要离开的动作：“……这位小姐，谢谢你。”

　　和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对视，简直是挑战心理极限，茸茸不敢看下去，急急将视线收回来。

　　“那、那你要不要先吃一点……”后面的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

　　男人顿了顿，似乎是思索了几秒，从她手中接过筷子。他看着眼前的食物，双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夹起一块寿司，咬了一口。

　　这么小一口……小孩子吃饭都没有这么“秀气”吧？

　　他咀嚼的动作几乎没有，似乎只嚼了一下就吞咽，然后停住了。

　　茸茸不自觉有点紧张，是不好吃吗？还是不合胃口？

　　这几秒有点漫长，漫长到她屏住呼吸，就看到下一刻，他将整个寿司送进嘴里。

　　这一次他咀嚼的很慢，似乎在细细品尝，可是他冷淡的表情着实不像一个饿晕了本该充满食欲的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重新抬头，精致俊脸稳稳撞入她视线，这一次声音莫名轻了些许：
　　“很好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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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我带着弱不禁风（不是）的陆大佬来了，别说话，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