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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芳草歼红荣(4) ...

  •   第八十五章.芳草歼红荣(4)

      但愿时光停留在此刻。

      温存片刻,王心若问,“含元,你的神识回来了,那……擎光师叔又去哪里了?”

      郑含元帮她理理鬓发,捡去发间竹叶,又将云带重新系回发上,才道:“他的神识被我压制住了,一时半会出不来。”

      “你被他压制许久,刚刚是如何夺回自己的身体的?”

      郑含元笑着揉揉她的头,“你与他交战,灵力扰动极强,也就把我唤醒了,趁他神识皆凝于战意,我便趁势反客为主。”

      “可惜,届时仪光到来,还需他相助。以你我之力,还是太微薄。”她轻叹。
      ·
      “若若,不要担心,你所想的,一定都会实现。”他温声道。

      王心若抬头,见那锐利俊美的眸中除了从前的肆意不羁外,更有一番深沉温柔,仿若无垠的深渊汪洋。

      “我们回去吧,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她拉着他的手,准备回去找任流光和凤凰。

      郑含元颔首,道声好,又低头吻了她一下,二人才消失于此方竹林。
      ·

      竹林下,一身金袍,玉簪束发、唇红齿白的娃娃脸男子正一脸无奈地捧着一只银身赤额的小凤凰,轻声细语地说些什么。

      “前辈……师姐一定不会怪你的,你别哭了……”

      “呜呜呜,我只是太饿了……你也知道我只能看见灵魄,我不知道那是阿崽的师弟呜呜呜……我和阿崽才父/母女相认一日就生了这些事端,阿崽一定不喜欢我了……不然为什么她和擎光那老东西私奔了……呜呜呜……”

      “没有,不会的,师姐没有和师叔私奔,师姐只是去和师叔切磋切磋,友好交流而已。”方才那么大的灵力波动难道凤凰一点都没感知到么?任流光头疼不已。

      他哄得已经有些麻木,忽然两道身影降临,他仿若看到大救星,解脱而欣喜道:“师姐,师叔,你们可回来……”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落在二人握着的手上,表情有一瞬间凝固。

      等下,打着打着怎么还把手牵上了?凤凰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师姐和师叔私奔?那老郑怎么办?

      ——完了完了,老郑这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他纠结的片刻,二人已经松开手,王心若走向前,“前辈,莫要再自责,我们一起去云渚栖月洞一趟,看看阿淳真身如何就是。”

      凤凰闻言,一跳一跳回身,红宝石一样的眼盯着她,湿漉漉地像被泉水洗过一样,“阿崽,你真不怪我?”

      忽略那还是纠正不过来的称呼,她点点头,“总有办法。”

      准备出发时,众人皆易容换相,避免节外生枝,只有郑含元却换成了擎光的模样。

      王心若微愣,“怎么是这样的?”

      “毕竟神识中另有一魂,下意识就变成这样了,若若介意么?”

      “无事。”她摇头,变谁都是变,天界不认识就行。

      凤凰盯着那张脸倒是不悦,却也没多说,乖巧地从任流光肩上飞到王心若那儿,“阿崽,要爹/娘带你们上去吗?”

      王心若想了一会拒绝了,“上古凤凰出世,尚不知这件事对上几重天的仙人震动多大,在此前还是谨慎些好。前辈,我们御剑而行,至云渚也不过半日。”

      于是三人三剑,凭风而行,半日后,果然见一座如巨剑劈成的高山,耸立在飘渺云烟间。

      这座山比瑶池更像她的家,山上草木皆熟悉无比。

      然而那高高的云渚千级阶,今日却是无心闲赏,她一路直奔镜心崖栖月洞。路上遇见许多新面孔,与她相遇时皆以为是普通云渚弟子,互行道礼便散去。

      想入镜心崖时,发生了件尴尬事。

      心魔事出后,慕容修就在镜心崖周围下了禁制,以免他人擅闯。幻魔出世后,慕容修受袭而伤,休养多年才好,彼时王心若为解火莲禁制困于混沌界,他又得重新担待掌门法职,为了云渚上下安危,更是加强各崖防守法阵。

      如今没有掌门和各崖主人的手谕,王心若便无法从女冠处明着进去,而慕容修的阵法禁制复杂难解,如果擅自解开或是硬闯难免惊动较广,又是不好。

      左思右想,她道:“慕容掌门何在?小友可否帮我联络一二?”

      女冠面露难色,“仙友,不巧了。今日是天界千年大选之日,掌门应盟主之约,已经去一重天临风台了,我等也不便用玉简打扰掌门。“

      王心若这才想起,她从未收徒,这大选只五百万年前去过一次,倒把这事忘了。

      人间十年一试炼,诸多凡人成为修士,而千年以内修士能飞升入天的则少之又少,堪堪百余人。天界千年一大选,是对这百余名修士优中选优,再行培养。

      这千年大选,向来是天界盛事,由仙盟主办,各方掌门齐聚,观仙门新秀争相斗法,收其中佼佼者传承本派道法。

      对参与大选的修士而言,若能被哪一派护法、长老看上,就已经是三生有幸;若有特别亮眼的,被诸位仙君看上,简直是无上荣光。只不过各仙君都不大热衷收徒,大多是最早收过一两个徒弟后,便开始发展徒孙徒玄孙队伍了。

      王心若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参与千年大选时,那次确实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剑修弟子。

      那个孩子年纪尚幼却天赋秉异,虽为凡身却临风台上剑破万军、一战成名。

      十二岁的云腾境修士,人间试炼拜入云渚,绝招是凝霜落雪。

      她的名字早就在岁月的冲刷里淡去,可王心若每每想起,还是会心如刀绞。

      那个明净似雪的孩子,后来拜入云渚镜心崖下,成为许道淳的唯一弟子。

      ·

      说起仙君之中最温柔的存在,天上的仙娥们,会想起赵玄檀和许道淳。

      赵玄檀的温柔是万花丛中过,片叶都沾身的多情,哪怕一千年前为他掌灯的婢女,哭泣之时都能得他多情怜惜的抚慰。而许道淳的温柔是如水如玉,包容万相却众生平等的清润与平和。

      昔日仪光曾言,返璞归真、大道至淳,因谓之“道淳”。

      明雪成为许道淳首徒,是多少云渚弟子都艳羡的事情。

      她人如其名,肤如白雪,明眸皓齿,容貌美丽,连柳宜均都愿意为她作画。

      不仅如此,更于剑修上天赋极高,在当时的天界盛极一时。

      凡人孤女出身,一朝顿悟,天资纵横,十三岁迈入云腾境,御风入天界,十六岁便道至地黄境成为仙人,那时盛传她是仙君以下剑道第一人,是云渚最惊才绝艳的一代天之骄子。

      是故,初有弟子的仙君们都对她倾注许多心血栽培,许道淳尤甚。

      明雪虽名雪,却不爱穿云渚道袍,经常一身淡黄绣裙,鬓边簪几朵棣棠花。她也不遵制执拂尘、佩长剑,而是把剑化作一根玲珑簪,斜斜插在发间。

      在望去一片道袍拂尘、洁白如雪的云渚,明雪最不似雪。

      怜她年幼,正是明媚鲜妍的年岁,又是极少数以凡身修成大道之仙,除了慕容修和吴秋行会责上几句,其余都未说过她,只让她在云渚重大要务时,务必谨慎。

      或许也确实是他们对她太过纵容,她对诸仙君并不像其他弟子那边遵礼守制,为日后那件旧事埋下祸端。

      那件旧事是神与仙破裂的最大转折,那之后,她身死道消、魂飞魄散;郑含元受神罚被逐出仙界;而擎光更是带领诸神离去。

      起因不过一个情字。

      明雪十三岁拜入镜心崖,朝夕共处,对师父许道淳渐生情愫,却被有心之人发现,以此相胁,明雪不肯,便三番四次恶计相逼,明雪也非逆来顺受之人,一怒之下剑杀了他。

      可惜那人不是别人,是扶光最得意的弟子,再修炼几年,便可登临仙君之位;如此天资,却被一修仙凡女毁魂灭魄,这件事扰得整个天界震动。

      明雪的天赋让许多人都艳羡甚至嫉恨,其中并不乏先天之仙,凡人弑仙,自然让一部分仙感到顾忌,再加上她行事并不循规蹈矩,这些原本“无伤大雅”之事此刻统统变为话柄,何况爱师之事确实违背纲常与无情道……

      天界的风向,也在默默中逐渐转风向。

      漩涡之中,身为盟主,王心若几番周旋,加上明雪弑仙原就会有天罚,最终平衡各方非议,定了冰牢之刑,原本已尽最大可能保她魂魄无虞。

      然而扶光插手,他表面同意,实际直接越过仙盟,私自惩处许道淳,又让门下弟子至冰牢对明雪动用私刑。结果就是许道淳百万年修行尽毁,昏迷不醒;而明雪经脉尽断,此生再与仙途无缘,不禁沦为废人,更是魂魄被毁,无法得入人道轮回。

      明雪悲愤泣血,自绝而亡。

      这件事对初任盟主的王心若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当明雪的残骸遗物交到她手上时,她怎能相信这是那个天资卓绝、冰雪聪明、总笑吟吟问她“盟主师叔,我今天的辫子扎的好不好看”的貌美小姑娘。

      只是她没想到,郑含元动手比她快,也比她更狠,那个动用私刑的仙人,以同样的姿势成了残骸,而那些曾在冰牢里羞辱过明雪的弟子们,也都被废了修行。

      她赶去时亲眼看见郑含元狠戾地把剑从最后一个弟子身上拔出,望向她说道:“师姐,我当这仙着实是当的腻烦。”

      璀璨的宝石淬了血色。

      王心若不语,把那弟子的记忆抹去,“你若想离开天界,就快走吧。”

      “那你……”郑含元那时刚要开口,便失去意识,被王心若送下界去。

      多名弟子修行被毁,扶光之徒又身死,这些事情总要有人担下。所以在诸神之会上,她跪于朝华殿中,请辞仙盟盟主一职,把事情前因后果讲明,更请赐罪。

      “你是有罪,身为盟主,在你治下,云渚天界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这罪恶滔天之事,你和许道淳都难辞其咎!”扶光居高临下,指尖蓝蝶下一刻便穿过她的蝴蝶骨,在雪衣上绽开一片血花。

      “不是!不是师姐杀的,是我!”第一个出来是傅钰,一张温纯白皙的脸此刻也是憋得双目通红,而后陆起、裴嘉……也都争着求情请罪。

      诸师弟的话语除了加深扶光的震怒,无济于事,王心若不愿牵连他们,便对他们全施了禁言咒。

      面对殿上高高在上的诸神,王心若忍痛道:“心若自知罪孽深重,请师叔惩罚,万般罪恶,归我一身。”

      扶光冷笑,“王师侄,说出真凶,孤不罚你。”

      “真凶就是我,请师叔责罚。”

      蓝蝶聚集,再次给予她钻心的疼痛。

      “你以为孤分不清你的剑气么?说出来!”

      一次次的逼问,一次次的承认,一次次的神罚,直到不屈的竹终也弯折似破碎的花,殿上主座的神君才说出一句“够了”。

      扶光未解气,却也未驳他面子,只是不冷不热道:“师兄还是十分看重王师侄的,若师兄要包庇,孤无话可说。”

      王心若强忍着不倒在殿上,却终于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冷汗随着长睫的轮廓滑落眼旁,她抬眸望向殿上首座,那莲冠白衣、雪发金眸的神也在望着她。

      那时的她面对仪光是万分愧疚自责的,还带着许多委屈。师徒情分以万年为尺度,他授她仙法、赠她道心,山海日月的浪漫、流光春秋的意境,是她从他身上所习得的宝藏,她怎忍心让他失望。

      可明雪之事,又怎么只能听得扶光那么偏颇的一家之言?若非他教徒无方,若非那恶徒迫人过甚,若非他手段残忍、阴奉阳违、插手仙盟之事,根本不至于像现在闹得无法收场。

      怀着对所谓公正的最后期盼,她把刚刚与扶光说过的前因后果再与仪光重申了一遍——恶仙逼迫在先,才招致自己身陨,明雪罪不至死,却又被恶徒辱虐,故而要惩治恶徒。

      仪光步下殿,走到她身前,手上掐了法诀,还她一身洁净,修复了所有创伤。

      仪光把她扶起来,她以为师尊大概是能听进去的。

      仪光和她说,“你还小的时候,师尊带你游历人间,你看到一户人家犁地的黄牛发疯要撞向他正在耕地的主人,你还记得那时你的做法么?”

      “为了保护那个凡人,你用剑穿透了它的心脏。旁边的小娃娃说你残忍,你说这头牛已经生了病,总不能让它伤人吧!心若,你想过么,也许这头牛也受尽了委屈,它为主人这片土地劳作一生,最后只因暮年染病,便抹杀了它所有功绩,被一剑了结。心若,既然众生平等,为什么你觉得人比牛更重要?”

      被问到这个问题,那一刻,她就知道所有辩白都无用了。

      那双金眸的主人一贯平和淡漠的声音难得带了叹息,“心若,为师第一次,对你这般失望。”

      被扶光责罚,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仪光的态度。

      仪光解了吴秋行的禁言,道:“秋行,你乃衍宗掌门,掌占卜推演之术,你来说,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神明明可自己追寻,却非要把任务交给仙,也为日后仙界离心埋下伏笔。

      出于自保也好,出于当时的立场也罢,吴秋行并不像其他师弟会替她保守这个秘密,郑含元的名字一出,扶光便冷笑道:“师兄,孤要他死,为孤之弟子偿命。”

      后来,被她藏在下界的郑含元终是被带回天界,被钉在天罚柱上。

      三十六根透骨长钉,曾在树下执剑饮酒的男子,不见潇洒不羁,只有被痛扭曲的眉头。一道暗红透骨的咒疤,更是永远屈辱地烙在面颊。身上的银纹白衣,被血湿透。

      也许从那时开始,郑含元就不再喜欢这白色。

      他爱自由,却被束缚在天罚柱,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落在了天界每个仙的眼中。

      王心若望见仪光看郑含元时眼中的冷意,那时她关心则乱,还没有明白自己这步藏人的棋已是大错特错。

      仪光看见郑含元身上,有她施法的痕迹。

      对于郑含元的审判,扶光要他死,要他受诛仙之罚,仪光只说了一句“含元毕竟是吾徒”便未再发一言。

      但也足够了,他一言,便可保命。

      审判大权交给扶光,死不可行,活罪却也有千般折磨。任谁求情也无用,只因郑含元从一开始,就没存半点逆来顺受的心。

      扶光逼他受钉破骨不解气,更用神力逼他下跪折腰。

      他边受刑,边念着他所杀之仙的名字与罪孽,不光是对明雪的,还有人间作乱的,大多数仙也对这等恶徒不耻,却都被扶光以势压之。

      郑含元便大笑,“扶光,你教的好弟子,也配作仙么?他们能做仙的话,我还能做你爹!等我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你那些恶徒通通杀绝!”

      王心若大骇,他见扶光眼中杀心毕露,蓝蝶化成长箭朝他袭来。

      顾不上许多,她上前想以身相护。身前跪倒受刑的郑含元原本故作轻松不屑的眼眸刹那盛满慌乱,却又于须臾之间做了一个巨大的决定。

      俊秀的眸在那一瞬间染上血的颜色,是血,也是火。

      他将她推在身旁时,蓝蝶穿透了他的琵琶骨,巨大的冲击将他重新钉回天罚柱,在朝华殿炸开巨大的血雾。已然残破的躯体,多年的仙术造化一朝化为乌有,天才沦为平庸,魔的种子却恰好爆发,凭借最后苟延残喘的气息,躯体被散成一道黑雾,迅速飞散。

      ……

      百万年的分别,郑含元给她留下的最后一眼,就是在她面前堕魔时那双鲜红的眸。

      “师兄!当初你就不该收这混沌界的妖孽!”

      “心若,随我走吧。”仪光轻描淡写一句话,意思是不再追究。

      座下仙君堕魔,终归是丑事,仪光不欲多言,亲自夷平了一重天郑含元的雕像,也禁止天界再讨论此事。

      后来的争辩、受辱、信仰的崩塌,她不想再回忆。

      那之后,她答应亲自封印堕魔的郑含元,而仪光也答应,离开天界。

      ·

      回忆旧事后,不知不觉,她与郑含元、任流光来到了一重天临风崖。

      斗法时意气风发的弟子难免让人想起许多年轻时的旧事,也能一扫郁气。

      尤其是偶而也有术法惊艳的弟子,让人感概后生可畏。

      慕容修坐在高台,方要传音,下一组试炼的弟子刚好登临崖台,正互相问好。

      “厉川,徐鸣风。”

      “云渚,陈遗画。”

      陈遗画正是面朝她们这边,待望见容貌时,王心若不由呼吸一滞。

      那青涩不到弱冠的少年,面若好女,俊秀非常,面颊一点红痣,双眸透着少年意气,唇畔的浅笑相较他的对手显得十分镇定自若。

      她与郑含元相视,两人从彼此的眼中看得同样的惊诧。

      “……宸儿?”

      “不止……他身上,有妖王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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