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篇》严肃纪实陈二妞

1、困兽（上）

　　武松醉打景阳虎，时人称快。

　　但如果你是那只倒霉悲催的老虎，你还笑得出来嘛？

　　——我是。

　　所以我真笑不出来。

　　过去五年间，我自认为有个完美的虎生。东山头的公狮子被我咬秃了头，西山的群狼见我也得跟狗一样摇尾巴。我有健壮的四肢，漂亮的毛发，尖锐的牙齿，整个景阳冈都是我的猎场。

　　我是这景阳冈上唯一的王者，偶尔我也会想，或许我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主角。要不地上的草为什么会跟随我而动呢？

　　然而，主角也有苦恼的地方——我不太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力量。唔，或者说我偶尔会有不清醒的时候。

　　当我从那种状态下清醒过来时，我的身边往往会多出一副完整的骨头架子——那个不够清醒的我吃的，吃的人。

　　老实说，我并不爱吃人这种两脚兽。从口感上讲，肉质不够肥美还泛酸，远远比不上我最爱吃的长耳灰兔。此外，人也是一种很容易为同类复仇的生物，听说其他山头有几个吃人被其他两脚兽满山逮的霸主，到现在还到处躲着。

　　总之，吃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我也不知道不清醒的我为什么总去吃人。但吃都吃了，出于对食物的尊重，我还真吐不出来。

　　不清醒的次数多了，我也上了人类是围剿名单。但是他们杀不了我，他们怕我。景阳冈是我的地盘，没有人能在我的地盘杀死我！我无不自豪的想。

　　之所以知道自己会被武松打死是个意外。

　　那是五天前，我又非常不清醒的咬死了一个人，并被传出“景阳冈山中饿虎食人事件”，恶名盛极。

　　也是这时，我惊觉自己活在一本书里。在这本名为《水浒传》的话本里，我仅存在了一章，描写不过百余字，作为一头为武松扬名的工具虎被打死。

　　生的不算伟大，死的到是真窝囊。

　　一头工具虎，按理说不该有思想和疑问的。

　　但是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我为什么会被那个醉鬼打死。赫赫景阳冈一霸，被两脚兽几拳捶死，噫！

　　这要成真了，秃毛狮怎么想？摇尾巴狼怎么想？以后景阳冈再来了新的老虎，它会尊敬我这个被打死的前辈吗？

　　我整日茶不思饭不想，连嘴边的长耳灰兔也不香了。看着它猩红的眼睛都觉得像是幸灾乐祸的嘲讽：哟！你被两脚兽打死啦！

　　左思右想——我得走！

　　我不想跟武松正面刚，不只是因为怂。

　　且不说是否刚得过，那武松刚和黑脸汉子拜了把子，万一我真能把武松打死，汉子要带着另外一百零六将来为他兄弟报仇怎么办？

　　所以，我得走。避开武松，离开景阳冈，去另外的山头，爷依旧可以做老大！或许还会遇到仙人渡我！

　　我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有灵性，有慧根，有仙缘。要不为什么单单让我发现真相呢？

　　或许老天也是想要我活的。它让我知道未来发生的事，不就是为了让我避免死亡那个结局，书写另类虎生的吗？

　　所以我走了，离开了生活五年之久的景阳冈。必须要申明一点的是：这绝对不是逃亡！这是脱离舒适区，迎接新的机遇和挑战！

　　离开景阳冈的空气格外的清新，我似乎摆脱掉了一切束缚。从此，景阳冈不再有食人虎，而这个山头，迎来了真正的山中之王！

　　我长啸一声，百鸟皆惊，草木朝拜。我再次找回当主角的兴奋。

　　然而这种兴奋仅维持了半天。夜晚，我趴在新寻来的山洞入睡，第二天醒来时，我卧在景阳冈的石墩上思考虎生。

　　是谁……大半夜偷偷把我从五十公里开外的新山头送回景阳冈的？

　　我寻思着我还得跑，这地儿有点邪门儿。

　　曾经的狩猎场变成了一张网，把我团团网住。再待下去，我毫不怀疑自己会变成武松的猎物。

　　所以我又跑了，然后又被送回来。

　　这个地方太邪门了！它将时间定格，我跑一天，那一天便不作数。跑到最后，我闭着眼睛都知道扑兽夹藏在哪里、果子会在什么时候落地、在哪儿能守到一只撞死的长耳灰兔。

　　我清了景阳冈所有的扑兽夹，抢在农夫之前叼了那只刚死去的倒霉兔，等果子砸到我头顶的时候，我突然悟了：武松为何要杀我？或许说施耐庵那个小写手为什么要安排武松杀我？

　　是为了表现武松的嫉恶如仇吗？不是。是为了匡扶正义吗？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