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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多云转晴,微风吹拂,墓园的松树挂满露水。

      孟淮明来给燕灰扫墓。

      扫墓却忘记带花,空着双手过来,兜里只揣了包壳子皱皱巴巴的烟。

      孟淮明掏出烟盒,拨开纸盖,有片刻的失神。

      早上刚开的烟,已经被他抽的一根不剩了。

      这几天他吸得太凶,连记性也在变差,也就扫墓这件事不会忘。

      墓园露水深重,孟淮明找到了燕灰的地方,那光滑的大理石墓碑正中间嵌着照片,照片的主人神情淡漠,好似不论谁来祭拜,都是在扰他的清净。

      黑白处理的相片失真得厉害,说是拍摄而成,倒更像是一幅手工素描的小像。

      孟淮明太熟悉这张脸了,闭着眼也能描绘。

      柔软的素描短线排成发丝,流畅的长线形成轮廓,平滑的笔触轻柔地摩挲纸面,笔锋含情脉脉,收在下巴的底端。

      而相片内燕灰的双唇轻轻抿起,唇边弧度模糊,鼻梁挺而直,鼻翼两侧眼镜的压痕瞧不分明。

      严格来看,这依然不失为一张隽秀的脸,一张端庄透着灵性的相片,只是神态过于疏离了。

      但燕灰存世的照片少得可怜。

      他曾是极端的矛盾体,精神疾病将他折磨得苦不堪言。

      在白天畏光,夜里要拍开家里所有的灯,壁灯地灯水晶灯台灯,熏香蜡烛都不放过。

      比恐光更严重的是恐声,有时会被自己喉咙里迸出的嘶鸣惊吓。

      糟糕的是过于频繁的哭泣,他视力受到影响,不能再长时间凝视电子屏幕,手写也不行,稿子总是被哭的湿湿哒哒,少数完整的几张又让他撕的粉碎。

      于是开始用录音软件给责编发稿件,最高记录一个下午口述四万字,此后三天不能开口发声。

      医生建议燕灰住院治疗,他负隅顽抗,当夜出走,惨遭野猫的碰瓷,蹲在马路牙子上,与那只圆滚滚的黑猫分喝一瓶矿泉水。

      路灯惶惶,拖出半条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子。

      就在燕灰游荡在大马路上时,在相隔万里外的特级城市,孟淮明正和他的新恋人参加名门酒宴。

      大提琴手舒展右臂,拉开了长弓。

      “叮”

      舞池旁,孟淮明揽着苏曜文的腰,两人碰响了象征爱情的高脚杯。

      悲喜从不共通。

      离开孟淮明后,燕灰依然深陷于狂热的写作,完成长篇《融春》的结局。

      主角罗柔从三十九层的高楼一跃而下,晴空万里,春意昂然。
      “庭院里所有的花都在盛开。”

      巧的是,燕灰自己也死在寒峭消散的春天。

      与他笔下主角富有悲剧色彩的死法不同,燕灰死的简直莫名其妙。

      他死于和孟淮明分手后一年零三个月。

      如果他不和孟淮明在街头偶遇,没准就能好好活下去。

      意外相逢的两人在一家格调清雅的私房菜馆吃饭,西湖醋鱼,荷叶粉蒸肉,蒜蓉虾,油焖茭白,孟淮明依着他的口味点了菜,燕灰吃得挺多,还喝了小半瓶啤酒。

      一年时光,物是人非,孟淮明的家族公司破产,这桌饭花光了他身上仅有的几百块。

      燕灰酒量差,喝完脸不红反白,一双眼就镶在瓷白失色的脸上,是灰墙上凿开的两个洞,雪梢挂的车厘子。

      孟淮明朝他笑,燕灰就空落落将他来望,眉目间没有凶神的冷峻,也无菩萨的慈悲。

      突然去抓住他的手腕,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尺骨会突突地戳在掌心。

      燕灰任凭孟淮明握着自己的手腕,空出的手将架在鼻梁上的无框镜取下,沉默许久,终于戏谑出声。

      “孟先生,通过一个人,去想其他人,是言情小说的路数。”

      还愉快地打趣:“喂,淮明,你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呢?跟着夏盈盈私奔啦?”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难免尖酸刻薄。

      可他表情不变,好像方才真的只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台词。

      孟淮明感到一阵恍惚,他不敢奢求得到燕灰的原谅。

      毕竟当年因为有了新欢就抛弃旧爱的可耻行径,就是他孟二少做出来的事儿。

      于是就接着吃菜喝酒。

      后来燕灰喝醉,孟淮明抱他上了自己的车,彼时正逢初春,寒意趋避,万物复苏。

      燕灰的醉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在车上睡了有四十分钟,醒来时浑身发冷。

      窗外流动着绚丽的霓虹,烟火倾倒入人间,浇灌出钢骨的城市。

      孟淮明本以为燕灰醒来后会立即呵斥停下,但他没有那么做。

      盖着外套的青年往下缩了缩,把半张脸都埋进搭在身上的西服的领子里。

      孟淮明心头一热。

      动物对领地的划分以气味为标志,赋予其圈地和占有的意义,它们能在圈子里为所欲为,那真是自由又纯粹的快乐。

      而高级动物的终极臆想其实也差不多。

      只是他们更加温存,在本能的驱动前,他们先学会了爱,然后选择了爱。

      燕灰看了他一眼,车窗后高大的广告牌一晃而过。

      他的半张脸高度曝光,单边瞳孔在倒映作用下异化,孟淮明见状,对一年不见的燕灰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晃亮的半张脸飞快地沉寂下去,戏法结束,邪魔退散。

      燕灰闭上眼,片刻后再缓慢睁开,随意抱怨道:“有点冷啊,回去感冒会很麻烦的,下周我就要截稿。”

      他还想继续睡,眼皮几乎要黏上,却忽然开始神神叨叨地说话,鼻塞使他的咬字模糊不清,瓮声瓮气,吐字间带了粘腻的尾音,音节与音节软软的胶着。

      一年多了。

      孟淮明上一次听到这种绵软的音质,还是在他家的露天阳台。

      一年前他们还在热恋,尝试一切接近的可能。

      青年的肩背到指尖都微微发红,孟淮明看不够,就掂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

      燕灰挣动,如同一只在欲海苦苦扑腾的鱼,水完全沸腾。

      慌乱中,他伸手拉断了灯线。
      照花的灯“啪”一声亮了,圆圆小小的橘色壁灯恪尽职守,原本都是为了配得上丁香的一段娇羞。

      孟淮明折了叶片,凑近他唇边,燕灰自然衔来,水润的唇红得滴血,叼住了一片丁香叶。

      唇红齿白算什么好形容?
      绿肥红瘦才是怦然心动。

      那时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爱侣,燕灰会说悄悄话般在他耳边低语:“淮明,你帮我记住。”

      燕灰是个作家,有个坏习惯,睡一觉后经常会忘记自己睡前想到的剧情桥段,就总是让孟淮明帮忙记着。

      孟淮明起初对这小游戏乐此不疲。

      他很喜欢燕灰,但这喜欢,远没有心底掩埋的那份感情来得深切。

      孟淮明从高中起有个爱恋对象,苦苦追求多年不得。

      暗恋对象名叫苏曜文,是孟淮明的初恋白月光。

      就在孟淮明有了和燕灰就这样生活下去的念头时,白月光回国了,并大胆向他表了白。

      那心情,就像是馋了好久的酒,忽然出现在餐桌上的杯子里,焉有不尝的道理?

      孟淮明很高兴,一喜旧梦重绪,二喜得偿所愿。

      他将手头最有潜力的ip剧本《亲爱的窗边人》发给了苏曜文的助理,承诺苏曜文只要去试戏,就一定能当男一号。

      在《窗边人》的收视攀上巅峰时,孟淮明燕灰彻底一刀两断。

      ——而燕灰就是这本书的原作者。

      或许燕灰自己都没想到,他的书造就了一个大明星,成全了自己的男朋友和初恋。

      当初孟淮明告诉燕灰自己是影视剧编剧,半真半假的话最叫人分不清,他确实是编剧不假,当然他要是想当兼制片人或投资方,也不是不行。

      燕灰的身份是孟淮明的爱人,小说的供稿方,ip的提供者,是孟淮明一手将他从一名童话作家,培养成了当红的畅销人气写手。

      十几个月后,孟淮明并不知道,青年的童话单元故事已经以烂尾收场。

      而同样在十几个月后,孟淮明家破人亡,他的白月光是罪魁祸首。

      孟淮明也不再是孟家少爷,如此狼狈之下,却和前男友燕灰重逢。

      车内,燕灰星眸半眯,姿态懒散,像一只借道的野猫,他慢悠悠说: “初七回学校了?”

      孟淮明的语气不自觉变得轻缓:“嗯,听说她搬空了你的书柜,需要给你重新买吗?”

      “不用。”

      燕灰对侄女孟初七过分溺爱,纵容她几乎所有的要求,孟淮明好几次被他们的相处模式震惊,一度怀疑燕灰才是孟初七的血亲。

      “她喜欢你写的书,中考完先去书店蹲点你的新作上新。”
      “你的系列童书再版了吧。”

      “<融春>的结局是怎样的?初七说她看哭了。”
      “她说后记里你有封笔的暗示。”

      自苏曜文住进孟家,初七就依然习得性离家出走,紧接着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不久前才复学去读书。

      她了解燕灰所有的作品,以前会用撒娇的方法要他剧透后文。

      初七回到孟家后,联系了燕灰一次,但都没有直面向他提过后记中的内容,通话内容平平无奇,她礼貌而克制。

      小姑娘长大了,这么快的长大。

      接连提问换来的只是燕灰的沉默,车窗降了半扇,晚风轻盈地跳过玻璃,吹开额前的碎发,光洁的额头横着一道惨白的疤痕,像劈开天空的白电。

      “<融春>不会是我最后一本书。”

      “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燕灰清了清喉咙,软糯的声线消弭无踪,再听就有些哑了:“在前面停车。”

      孟淮明照做,他锁好车,执意要和燕灰同行。

      装潢精美的橱窗是一串珍珠项链,矜持地等待着美人的天鹅颈。

      燕灰在一家风格温馨的儿童服装店前停下脚步,孟淮明与他并肩站着。

      “我们……”
      孟淮明组织好措辞,仅是想和燕灰说说话,哪怕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也好。

      他刚要开头,长街尽头忽然拔起几声尖叫。
      紧接着他眼前一花,后脑勺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孟淮明浑身剧痛,觉得自己脑袋都摔扁了一块,胸口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下意识伸手想要推开整个扑在自己身上的燕灰。

      随后就握到一把滑腻的液体,不仅稠,还烫手。

      遇上当街砍人这种事,概率低的堪比彩票中五百万。
      也不知道是孟淮明运气太“好”了,还是燕灰运气太“坏”。

      直到这件事过去了百天有余,孟淮明都无法完整回忆起他抱着燕灰等待救护车的过程,只依稀记得自己坐在马路上,沥青扎手,周围是山呼海啸般的鸣笛声。

      燕灰的身体格外冷,起初还会抖,没多久就沉寂下来,眼镜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他半睁着眼,怔怔地仰望明月低垂的天空。

      小说电视剧里角色死前絮絮叨叨一大堆话的情况,在现实中基本不可能发生,剧痛和大量失血会用最短的时间夺去一个人的意识,所以直到最后,燕灰只有力气说三个字。

      “对不起。”

      他非常痛苦,说完就双眼一合,那动作太快了,简直称得上利落干净,死得行云流水。

      燕灰没撑到医院,心脏停跳五分钟后大脑死亡,他留下僵直的身体,和一句似是而非的道歉。

      他为什么道歉?

      孟淮明不知道,而生死也隔开了一切解答的可能。

      碑石干净冷硬,孟淮明看了很久。

      他想起燕灰的企鹅签名:“他将游魂牵出了篱墙。”

      如今想来倒也适合提在墓碑上。

      照片内外的人长久对视,仿佛比深情还要深情。

      “燕灰。”

      孟淮明哑着嗓子说:“你这样,真的好没意思。”

      墓园的风吹动着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孟淮明回忆着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燕灰的态度很怪,全程都淡,语气淡,神情淡,情绪淡,就连讽刺人,也漫不经心。

      燕灰不再是从前笑容灿烂的青年。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改变至此?

      ——他为什么要道歉?

      孟淮明心中烧了团火,记忆里的青年该是骄傲,热切,神采飞扬。

      记忆里,他和燕灰家总是飘荡着甜汤的香味,走廊上有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他在回忆里感到轻微的窒息,那种被人用手指紧紧捏住心脏的感觉,还不够疼痛,窒闷比锥心刺骨的疼来的更加可怕。

      在这奇妙的痛苦中,孟淮明驱车离开墓园,他还要想办法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

      驶入高速,单手扭住方向盘,开进匝道……

      随即,他的视线被大卡车宽阔的车头填满!

      砰——!

      *

      “啊!”

      孟淮明弹跳坐起!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所见不是血肉模糊,身处的环境也由车内变成了室内。

      天花板映出窗外车灯投射的光块,拉长、消失……听力复苏,雨水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密集狂躁。

      雪白的电光纵天劈落,四野大亮,晦暗无所遁形。
      轰然一声巨雷,钢筋铁骨都在颤抖。

      孟淮明猝然抬头,站在床侧的青年宛如死而复生的幽灵,穿着白睡衣,鸦羽般的长睫低垂,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

      ——那是燕灰。

      胸腔里铿锵有力的心跳,能让孟淮明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孟淮明屏息。

      可他来不及狂喜,下一刻就被燕灰的神情震住。

      青白的电光中,燕灰愉悦又温柔。

      而他的右手,正握了一把锃亮的菜刀!

  • 作者有话要说:  孟:重生打卡。得了,第一章就被媳妇儿拿着菜刀砍……
    +++++++++++
    本文前期略致郁,火葬场后甜回来2333
    同系列轻松向《反派捡到憨憨总裁》专栏求收嘿,暗线秦家总裁的甜饼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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