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兔老师》藤藤小猫

26、第 26 章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天空飘起了雪。
　　雪是从昨天夜里开始下起来的，已在地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白。
　　清晨六点的街道，街上的行人很少，而显得没有打伞，狂奔在空旷街道上的吴谦洺，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吴谦洺是趁吴宅众人熟睡期间，偷偷溜出来的。

　　今日凌晨，顾辞突然给吴谦洺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顾辞的声音虚弱、惶恐、极不正常，他一再的确认着吴谦洺是否真实存在，好像自己下一秒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般。
　　顾辞说，他想见自己，他想马上见到自己。
　　挂了电话后，吴谦洺开始坐立难安，可他被锁在房间里根本就出不去。
　　吴谦洺隐隐能猜到顾辞情绪失控的原因。
　　昨天晚上G市市政府举办了个慈善晚宴，吴奇与卢倩雯都受邀参加去了，至今未归，想来是要留在酒店那边过夜，今早才会回来。
　　所以老师现在是一个人在家的。
　　他在害怕，他想见到自己，他在向自己求救。
　　这个认知让吴谦洺下定了逃出去的决心。
　　打定主意，吴谦洺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动作粗鲁地将被套扯出来绑在阳台上，借势直接从二楼阳台跳了下去。不过万幸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人发现他，他也没有摔断胳膊跟腿。
　　吴谦洺想见顾辞。
　　立刻、马上！
　　昨晚母亲离开后，林伯进来给他送饭的时候，曾苦口婆心的劝过他，劝他放弃顾辞，劝他听母亲的话乖乖出国避风头，林伯还告诉他，母亲已经定好了机票，后天早上就会送他出国。
　　想来老师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会如此惶恐不安地给自己打电话。
　　但这种时候，吴谦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丢下顾辞一个人，就是走，他也要带上顾辞一起走。

　　推开顾辞家门的时候，吴谦洺愣了一下，门居然没有锁。
　　再抬头，吴谦洺便看到了顾辞。
　　此时顾辞正坐在客厅正对着大门的沙发上，望眼欲穿地看着门口方向。
　　见吴谦洺开门进来，顾辞立刻站了起来，急切地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在中途的位置停了下来。
　　顾辞怔怔地看着吴谦洺，尚未开口说话，一抹淡红就已浮上了眼眶，仿佛顷刻就会落下泪来。
　　看着这样的顾辞，吴谦洺心疼极了，当即跨步上前，一把拉住顾辞微凉的手，迫切道：“老师，我带你走。”
　　顾辞闻言，不由瞪大了双眼，定定地盯着吴谦洺，那双湿润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激烈地震荡着，好半晌，顾辞缓缓地敛下眼睫，微微侧过头去。
　　虽未开口，可吴谦洺已明了顾辞想要表达的意思。
　　少年的满腔热肠，在顾辞这种无声的反应下被一点点浇熄，喉咙里仿佛横了把刀，将所有未出口的承诺誓言一一绞杀殆尽，只余下纯粹的静默。

　　“老师你跟我爸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连吴谦洺自己都惊讶了下，他终于敢问出这个他执着了很久的问题了。
　　顾辞与吴奇的相遇。
　　又是一阵静默。
　　“那天，G大的新校区竣工，你爸作为最大的资助方，被学校请来参观，我是负责接待的学生之一，那天参观结束后，你爸很好脾气地请我们去吃饭……就是那一顿饭后，我便被他不讲理地带走了。”
　　说这些话时，顾辞眉心微蹙，一双眼也似是失去了光彩，他是不愿再提及这段往事的。
　　吴谦洺见状，将自己的手指插入顾辞的指缝中，然后收紧，重复再道：“老师，我带你走。”
　　顾辞垂首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惨淡一笑，摇头道：“走不了的，谦洺我是走不了的。”
　　吴谦洺不管不顾，倾身靠去，一把抱住顾辞，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进顾辞的脖颈里，声音有些闷闷的，但却格外坚定：“可以的，你相信我。”
　　顾辞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猛得在吴谦洺的怀里颤抖了起来：“我曾经也这样期盼过，可后果太惨烈了，我失去了一切。”说着说着，顾辞开始挣扎，想要从吴谦洺的怀里抽身，“我不能，我不能连你也……我不能。”
　　“不会的！”吴谦洺不由将人搂得更紧了，不厌其烦地安慰道，“不会的，我不会有事的。”

　　“阿洺……我不想活了。”
　　吴谦洺闻言一惊，当即放开顾辞，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敢置信道：“老师……你，你刚刚说什么？”
　　顾辞回视吴谦洺，幽黑的瞳孔里闪着点亮光，仿佛从天降下一颗火种，掉进了绿林，燃起一把明火，转瞬便将整片绿洲全数燃烧殆尽。
　　“如果我不想活了，你愿意陪我一起死吗？”顾辞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吴谦洺，问道。
　　吴谦洺看着顾辞这一反常态的神情，忽觉不对，他反手抓住顾辞紧绷的手臂，感受到薄薄衣物下那滚烫到吓人的温度，心下顿时一紧，慌张道：“老师，你冷静点，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不会好了，再也不会好了，永远也不会好了。”
　　顾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几句话，颇有些神经质的感觉。
　　吴谦洺心疼极了，又一次将顾辞拉进怀里安抚：“老师我们逃吧，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逃，又能逃去哪呢？”
　　“哪都好，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顾辞闻言，双目一闪，诺诺道：“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吴谦洺重重点头：“嗯，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谁也不认识我们。”
　　一会儿，顾辞轻叹了声，从吴谦洺的怀里起来：“别天真了，这座大厦里到处都是监控，到了这个点，你过来的消息吴奇应该已经知道了，他马上就会过来。”顾辞明明在笑，眼底却漾开一抹悲伤，“而你，就要被送出国了。”
　　他果然是知道，所以才会这么迫切地想见到自己，所以才会这么害怕。
　　这个认知，给了吴谦洺无限的勇气。

　　“我带你一起走，现在，马上。”话毕，也不等顾辞同意，吴谦洺拉着顾辞就往屋外走。
　　“出不去的。”顾辞抽回自己被拉着的手，情急之下，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知道，我没疯，我很清醒。”吴谦洺略过顾辞的双手，转而抓住了他的肩膀，泛着红光的眸子里带上几分癫狂，他早就忍不住了，他受够了顾辞把他当成孩子，他也受够了顾辞对他的不信任，“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相信我？”
　　顾辞皱眉摇头，内心似在苦苦挣扎，睫毛被急迫的生理泪水濡湿缠连在一起。
　　“相信我，就这一次好不好？”吴谦洺恳求道。
　　顾辞眨了眨眼，眼底浮现了一丝动摇的情绪，可这动摇太微弱了，吴谦洺仿佛可以看到顾辞眼中那厚厚的冰层之下，有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正在用自己仅存的所有力气敲打着微微开裂的冰面，可那冰冻得实在太厚，那手看上去疼得不行，却依旧破不开头顶的冰层。
　　“老师。”吴谦洺见状，握着顾辞手臂的手慢慢下移，得寸进尺地将顾辞那冰凉的双手握在掌心里，指尖讨好般地搔着他柔软的掌心，“相信我，就当为了我，相信我这一次。”

　　沉默良久，吴谦洺的耳边突兀地传来顾辞清冷温柔的嗓音。
　　“如果我不想活了，你愿意陪我一起死吗？”
　　这是顾辞今日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吴谦洺不得不去正视它。
　　可此时顾辞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不对劲，毫无破绽的让吴谦洺根本看不清他真正的心思。
　　思付一瞬，吴谦洺摇头：“不，我不想死，也不想让你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我会努力让你有活下来的动力，我们一起活着。”
　　顾辞闻言，缓缓合上了双眼，面前少年眼中的真挚让他的心口变得又酸又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吴谦洺静静地等着他的回应。
　　顾辞紧闭着眼睛，颤巍巍的睫毛出卖了他内心决绝后的不安，但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慢慢平和了下来。
　　“别出去，去地下室，开我的车，我们直接从地下停车库出去。”
　　吴谦洺喜上眉梢道：“老师你愿意！”
　　顾辞侧头躲开他的视线，道：“我们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吴谦洺不觉有异，拉着顾辞就往门外走。
　　房门合上前，顾辞突然转头看向屋内大厅正对着门口的监控摄像，莫名的，粲然一笑，无声说道。
　　永别了。

　　坐电梯下到停车库的时候，吴谦洺的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但看着乖乖跟在自己身边的顾辞，吴谦洺内心又生出了无穷的力量。
　　临上车前，顾辞仿佛又犹豫了起来。
　　“老师……”吴谦洺见状，不由轻唤了声，“怎么了？”
　　顾辞摇了摇头，微牵着嘴角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了。”
　　顾辞的目光里徜徉着回忆往事的柔和，令吴谦洺心下一动。

　　——你就是我的老师了，那你以后会一直陪我玩吗？
　　第一次见面时，自己是这样问他的。
　　当时老师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好。
　　是了，他说好，他当时笑着对自己说，这是当然的啊。

　　“老师，你以后会一直陪着我吗？”
　　从回忆到现实，吴谦洺重复着这个问题。
　　顾辞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悲哀地难受了起来。
　　长久以来，他对吴谦洺从来就没有付出过真心，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算计和利用，直到这最后，他也依旧没有给过谦洺任何选择的机会，而是用各种理由算计他踏上自己的选择。
　　对方的这一腔热忱爱意，他根本就收不起，他不配！
　　“老师？”见人迟迟不答，吴谦洺犹疑再道。
　　顾辞扯起嘴角，歪着脑袋，笑道：“当然啊，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而后又深深地看了吴谦洺一眼，顾辞才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二人相继坐上车后，吴谦洺满足地侧目去看顾辞。
　　此时顾辞正垂着头坐在副驾驶上，以至吴谦洺一时间都看不清顾辞的脸。
　　吴谦洺心里偷偷想着等他们离开G市，他一定要带顾辞去剪个头发，刘海太长了，这么想着，吴谦洺抬起手，撩开顾辞额前的碎发。
　　顾辞顺势抬头看他，四目相对，吴谦洺对顾辞露出一个明亮的，略带安抚的笑容来。
　　这样的笑容，令顾辞脸上的晦暗更深了些。
　　吴谦洺见状，一把握住顾辞垂在身侧的手，却惊讶得发现顾辞竟然在发抖。
　　“老师你别怕。”
　　吴谦洺忽然觉得很无力，心下也不由难过起来，老师到底还是不信任自己的。
　　无声安慰顾辞半晌，就在吴谦洺要松开手时，顾辞突然挺身，一把将吴谦洺抱住。
　　吴谦洺有些发懵，但手还是下意识地回抱住顾辞的腰。
　　顾辞抱得很紧，仿佛要把自己融化进吴谦洺的胸膛里似的。
　　二人就这么搂着，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过了好一会儿，等顾辞平复下情绪，才缓缓松开了吴谦洺：“我们走吧。”
　　吴谦洺点点头，发动了车子。

　　汽车发动后，顾辞的神色明显变了，嘴角冷淡地弯起，眼尾上挑，锋芒毕现。
　　自顾开车的吴谦洺没有发现顾辞这一变化。
　　“去机场。”顾辞道。
　　吴谦洺摇头：“去机场会被父亲拦下，我们去车站。”
　　顾辞摇头：“不，就去机场。”
　　吴谦洺诧异看去。
　　顾辞同样转头看着吴谦洺，他的眼睛有些红肿，坚定道：“我要去机场。”
　　吴谦洺认真地看着他，点头：“好。”
　　出车库，上大路，吴谦洺一路警觉，可四周并无异常，二人竟顺利地通过收费站上了高速。

　　车辆在高速上奔驰着，安静的车厢内，顾辞突然开口说道：“当年我爸妈他们就是在这条高速上出的车祸。”
　　话落的同时，顾辞的手机响了起来，透过后视镜，吴谦洺看到在他身后有一辆车正飞快地飙了过来。
　　顾辞没有理会手机，继续道：“阿洺，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车祸吗？”
　　吴谦洺加快了车速，试图拉开车距，闻言，怔了下，痛苦道：“是父亲……”
　　“不，不是，不是吴奇。”说话间，顾辞转头看向吴谦洺，眼里突然落下泪来，内心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绪终于破堤而出，止都止不住，他出口的声音喑哑低沉，激得吴谦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是卢倩雯啊，是你的母亲她派人在他们的车上做了手脚，车速飙上60，刹车就会失灵，所以才会有了那场车祸。”
　　吴谦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顾辞：“你说什么？”
　　“我说，你妈妈她嫌我碍事，她想杀了我，可偏偏我因为你的到来而没有坐上那辆车。”
　　吴谦洺摇头否认：“这不可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哦，那是我亲耳听到的。”此时顾辞已压下激动的情绪，与平常一样，温柔平和地诉说着，“那天在医院里，我亲耳听到你父母的争吵，卢倩雯她甚至让人断了我妈妈的氧气供应，她害死了我妈！”
　　“这……怎么会？”吴谦洺觉得难以置信，可细细回想母亲对老师的态度，仿佛又不是那么的难以相信。
　　“你应该发现了吧，这辆车的刹车就和当初那辆的一样，也被我做过手脚了。”说着说着顾辞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张狂，良久，他止下了笑声，重新将目光落在吴谦洺的脸上，带着熟悉的，十年如一日的温柔，“阿洺，我不想活了，你陪我一起去死好不好？”
　　吴谦洺没有说话，莫名的，他想到了那一日。
　　那一天他带着顾辞去看日出，那时他就想过，放开方向盘，就这样带着老师一起走。
　　“那天你就想带我一起去死的对不对？”顾辞仿佛能透视吴谦洺的内心一般，“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我本来没想要你的命，但是你爸他说的没错，你是斗不过他的，我也不想再跟他纠缠了，你不是说要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吗？你陪我一起去找我爸妈好不好？”
　　顾辞的手机依旧在响，吴谦洺的不知何时也响了起来，后面的车越靠越近，吴奇气急败坏的声音似乎透过车窗传了过来。
　　接下来的画面像是被放了慢动作般，那一刻，连吴谦洺自己都觉得惊奇，他居然可以清晰地看到追上来的车上，吴奇怒不可遏的面容，同时还有顾辞微笑询问他的脸。
　　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击让整个车子都被撞飞了出去，下一刻，世界突然天旋地转起来，吴谦洺最后的意识被融化进顾辞滚烫的胸膛上，他闻到他老师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
　　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吴谦洺看到顾辞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他哭了……
　　既然这一切都如你所愿，那你又为什么还要哭呢？
　　吴谦洺想开口叫他，想叫他别哭。
　　但他终是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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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算是开放式结局。
这对顾辞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大过年的，我没想到会这么虐，作为赔礼，我在隔壁开了个欢乐爆笑的小短篇，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收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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