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少女》彼岸有马

33、鬼之国·其贰

　　水原说话很慢，不知道是他刻意放慢了速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他的话还有完全说完，就中途停顿了一下，还正正好好卡在了一个相当关键的位置上。日和坊和铁柱同时屏住了呼吸，紧张到连心脏都在突突地跳。

　　总觉得好像是屏息等待了许久，他才终于把未尽的话语说完了。

　　“缘一大人应当加入的行动。”他的话语很平淡，但日和坊总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有几分紧张感，“有他在，就相当于将胜利握在了手中。因为他是强大而坚韧的剑士……就是这样。希望您能加入，可以吗？”

　　最后一句话，是他对缘一说的。可是，虽然水原给出是问话，但还不等听到缘一的答复，他就先行离开了。他的背影与烛光所不能及的暗处重叠在了一起，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去了什么地方。

　　东峰明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久，耸了耸肩，仿佛也对他的话语和反应很不解似的。

　　“总之，您会帮我们的，对吗？”东峰明眨了眨眼，连话语中都是期待，“请帮助我们吧！”

　　缘一垂下眼眸，颔了颔首：“我当然会。请把计划告诉我吧。”

　　“好！”

　　东峰明从桌角的缝隙里抽出了一张纸。

　　摊开，其实这是王城的地图。

　　“从一个鬼士兵身上抢过来的。”他说。

　　计划很简单，就是在白天突入王城，闯进王宫，杀死上弦鬼。

　　白天不会有那么多的鬼，更多在王城中巡逻的是吃不饱饭的人类士兵。况且那些鬼士兵也很好制服，只需要让它们照到太阳就行了。

　　在王宫的底层囚禁着被上弦鬼抓走的人们。对于是不是应该先释放他们，东峰明一直举棋不定。

　　“水原大人说，最好不要把他们放出来，以免出现骚乱，可我真的很想一闯进王宫就把他们放出来。他们受了太多的苦了……”

　　“还是听水原的吧，他的判断通常不会有错。”缘一说，“将囚人置于战场之中，是很危险的事情。而且，如果鬼攫取到了人肉，必定会实力大涨。如此一来，事态会变得很混乱的。”

　　听着缘一详细的解释，东峰明点了点头：“好吧……我明白了。”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等这几位猎鬼人大人的伤好了就行动。只不过地下室晒不到太阳，伤口恢复得很慢。可能要委屈你们在地下多逗留一段时日了。”

　　“受伤了？那就交给我吧！”日和坊站起身来，捧着晴天娃娃，一脸骄傲，“我会让他们恢复健康的！”

　　治愈伤口什么的，这可是日和坊最拿手的事情了。她也不磨蹭，直接走到了那几个鬼杀队剑士的身边，先确定了一下伤口的位置，而后才将治愈日光照射在伤口上。

　　无需耗费太久，伤口会在温暖的日光下迅速愈合。

　　“好啦。”日和坊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腿，“痊愈了哟！”

　　这几个剑士完全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更加没搞明白眼前这个笑得灿烂的小姑娘做了什么。总之伤口它就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尽管依旧出于震惊状态，他们还是笨拙地向日和坊道了谢。

　　“既然他们已经痊愈了，那是不是可以尽快行动呢？”缘一问。

　　“呃……行的吧……还是不要磨蹭比较好。”

　　他们重新坐到了一起，把作战计划再度确认了一遍。但水原却不在，而且那几个鬼杀队的剑士也显得分外拘谨，总是会将目光探向缘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行动时间决定在了明天。剩下的这一晚，是留给他们休憩的时间。

　　用掉了太多日光能量的日和坊感觉身体有点沉，但也不至于难受得不行。况且，只是损失了这么一点能量而已，出去晒晒太阳就能补回来了，她并不担心。

　　她只是在想水原罢了。

　　不仅念想着他下巴处的奇怪黑纹，也在念想着他对待缘一时的态度。但空想显然得不到什么答案。

　　她坐起身来。

　　“缘一大人。”她小声唤着，“那个……我可以去找水原大人说说话吗？”

　　这实在是个有点奇怪的询问。缘一愣了愣，随即才点头，说：“为什么不可以？”

　　“嘿嘿……那我就过去啦。”

　　“嗯。”

　　水原在地下室的另一侧角落里，离得也不是很远。日和坊小跑到他的身边。

　　面对陌生的剑士，心生紧张也是很正常的。不过她没有让这份紧张绊住脚步。

　　她先是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才说起了他那道黑纹的事情。

　　“那是什么啊？”

　　“是斑纹。”水原耐心地解释着，“开启斑纹后，实力会迅速精进，达到更高的造诣。在非战斗的状态下，斑纹会消失。”

　　日和坊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是这样啊……那缘一大人脸上的，也是斑纹吗？”

　　“没错。”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开启了斑纹的剑士，没有哪个活过了二十五岁。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或许，我会在这一战中死去吧……”

　　“……诶！？”日和坊被这话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活……活不过二十五岁！？为什么呀！”

　　“为什么？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在开启斑纹的状态下，心跳和体温都会极速升高。说不定这意味着，斑纹所带来的迅速精进，本质上是透支生命。”

　　“啊……这……我……”

　　日和坊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只有心中的声音异常响亮。

　　——缘一会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死去吗？

　　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件事，她也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件事。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日和坊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扼住了脖颈，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失魂落魄地走了，未尽的问话也不想再问了。

　　这幅丧气的模样直到天亮时也没有任何的改善。但既然已经到了行动的时间，那她显然不能再表现出任何负面的情绪。

　　收拾了一下糟糕的思绪，日和坊跟着他们出发了。

　　从道馆前往王城，是一段漫长的路程。一路上躲躲藏藏，他们都在尽力地避免正面交锋。这一招倒也真的起了作用，他们毫无损伤地抵达了王城。

　　在一片萧瑟之中，唯有王宫是独一份的完好。日和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听到有人怒骂了一句什么。

　　不必犹豫——也不能犹豫。他们冲破士兵，朝着王宫而去。虽是一场苦战，但并非是一场恶战。一行人顺利冲入王宫。

　　在王宫的门前，日和坊停住脚步，举起晴天娃娃，释放出大量的日光。

　　那本该是虚无且通透的日光在她操控之下逐渐变换了形态，凝成一道光壁，将通往王宫内部的这一道唯一的大门阻断。

　　守住大门，让其他的人顺利上去，这就是她的职责。

　　所有那些渴望闯进来的鬼根本穿不过光壁。只要碰触到阳光，它们就会化成灰烬。而那些人类士兵也不足为惧——有一位少年与日和坊守在同一处，帮她解决掉闯入的人类士兵。

　　好像能听到楼上传来了混乱的声音。少年本想问日和坊，上面的那些人是不是需要支援，但还来不及问出些什么，便听到了“啪嗒——”一声。

　　一颗脑袋掉下来了。

　　脖颈的切割伤口宛若被日光之刃直射而过，它的眼球上刻着“上弦”的字样。

　　不用去支援了——那只鬼已经被缘一杀死了。

　　而经由上弦鬼的血鬼术所变成的其他鬼也悉数消失。鬼之国陆奥，复又变回了陆奥人的陆奥。

　　“意外的还挺顺利的嘛。”铁柱叨叨地说，“我怎么感觉我都没派上什么用场？”

　　没错，它真的没起到多么明显的作用。不过没受伤就已经很不错了。

　　“接下来你就有用了。”缘一摸摸它的脑袋，说，“带路吧，我们该从陆奥离开了。”

　　“好嘞！”

　　铁柱扑棱着翅膀，高高飞起。缘一和日和坊跟在它的身后。可还未走开几步，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住了他们。

　　确切的说，是叫住了缘一。

　　“缘一大人。我……有话想要对您说。”

　　是水原。

　　在突入王城一战中，他受了不轻的伤，但已经被日和坊治愈了，这会儿可以说是活蹦乱跳了。

　　可他的表情，却是难以言喻的哀伤。

　　“……对不起。我想说的话是，对不起。”他攥紧的双拳微微颤抖着，“那时……我对您说了很过分的话，什么让您自裁谢罪之类的……真的，非常抱歉！”

　　他伏低身子——他对缘一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们应该知晓您的痛苦的……因为鬼杀队的我们，都经历过同样的痛苦。我们怨你没能杀死无惨，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根本没有杀死无惨的能力——我们空有愤怒和指责的‘权力’，可那是最不得一提的权力。

　　“是您教会了我们呼吸法，是您让我们终于能够拥有与恶鬼一战的实力，我们却……直到现在，您也依然以与过去同样的态度对待我们，这真的让我非常羞愧。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如今才说出道歉，一定已经很晚了吧。我也不求您原谅我，我只是想要……”

　　缘一缓步向他走去，在他面前停住脚步。

　　“其实你不用道歉，因为我并没有生气。”轻轻地，他将手放在了水原的肩上，“我们也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与悲哀，直到此刻也如此……不管怎样，我们依然是伙伴，因为我们心中的坚信是相同的。日后再见吧，水原。”

　　“……是！”

　　缘一笑了。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向水原颔了颔首。

　　而后，阔步离开了陆奥国。

　　虽然还没想好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但他的行动方针，一向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鬼就去什么地方。

　　日和坊走在他的身后，盯着他那日渐变长的深红色长发。忽然，她在其中发现了一根白色的发丝，急忙慌张地大叫了起来：

　　“缘一大人，您长了一根白头发！”她用大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捻起这根白发，谨慎地问，“需要我帮您拔掉吗？”

　　“不用了。”缘一好像笑了一声，“看来我也老了啊。”

　　“别……别说这种丧气话啊，缘一大人！”

　　日和坊好像有点生气了，而缘一依旧是笑着。

　　“小太阳，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他说着，“鬼舞辻无惨是个生存欲望异常强烈的男人。他知道，如果再度遇到我，那么就一定会被杀死，所以……”

　　日和坊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可能在我死去之前，他都不会再在人间出没了。”

　　“啊！那该怎么办才好！”

　　“那么，就要拜托你了。”轻轻地，缘一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他的眼中是信任，也是坚决，“我将我的希望，寄托于你。

　　“知道吗，小太阳？人类的希望，是伴随着时间传承不止的、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日和坊的眸光不住地颤动。

　　希……望……

　　这两个字在她的心中不停回荡。

　　她想起来了。

　　在离别时，在她问出“没能在缘一大人在世的时候帮助他杀死无惨的话应当如何是好”这种晦气的问话时，晴明大人给出的回答是——

　　——“那么，你就继续追踪无惨吧。只不过，你的旅途会变成孤身一身了。但你不要觉得害怕，也莫要沮丧，因为你承载着一切的希望——你也与人类的希望同在。所以，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吧，小日和。”

　　晴明大人似乎预见到了这种孤单的结局，缘一大人也预见到了。这么说来，她的任务就不是“帮助缘一杀死无惨”了，而是“由她杀死无惨”。

　　其实就连日和坊自己，也早已心有所觉。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人类的生命是那么的短暂，好像只是一眨眼便就消失无踪了。

　　她能陪在缘一身边多久呢？一年，十年，还是一百年？

　　不会有那么久的，她知道。

　　她会走到缘一生命的尽头，背负起离别的痛苦，与他寄予自己的希望。

　　既然会变成这样的结果，那还不如不要和缘一一起行动了呢。只要尽快抽身，无疑就能完美地躲开离别的悲痛……

　　……不是吗？

　　日和坊知道自己愚笨，也知道躲避是个不错的办法。可是，她却不想选择逃避。

　　缘一的大手正抚摸着她，他一直都相信着她。

　　那么，无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哪怕真像是那位鬼杀队剑士所说的那样，斑纹剑士活不过二十五岁——就算她和缘一能够走过的时间，当真就只剩下这么短短的几年而已，她都要一直陪在缘一的身边。

　　因为这是晴明赋予她的任务——帮助继国缘一杀死无惨的任务。

　　也因为……

　　也因为，她想要一直一直地陪伴在缘一身边啊。

　　·卷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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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共四卷，每一卷之间的时间跨度都比较长
不过后面几卷肯定没第一卷这么长，有一说一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会把第一卷写得这么长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