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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稻荷神 ...

  •   在千鸟居之路的尽头是日和坊最为熟悉的稻荷神社。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了,但前来参拜的信徒还是络绎不绝,像是完全不在意这黑夜似的。

      神社的巫女帮忙点燃了道旁的石灯笼,她们会亲切地对每一个前来稻荷神社的信徒们予以一笑,嘴角的弧度亲和且优雅。这不禁让缘一想起,在突入清川姬的神社之前,日和坊曾很认真地对他和铁柱说过,清川姬不管怎么看都不符合神的模样,巫女也不像巫女,而且神社的规模也不合礼制。

      如今再仔细想想她的话,倒确实是如此。

      位于伏见的这座稻荷大社,有着清川姬神社完全无比匹及的华丽,甚至比位于京都城郊的那座稻荷神社还要更加华美许多,光是那正门前的千鸟居小路就透着难以言喻的森严与庄重,就更勿论矗立在眼前的深红色正殿了。

      信徒们带着真正的虔诚神情跪拜在神像前,诉说着渴望丰收之类的愿望。在不远处的木架上,挂着许多写下了心愿的绘马。

      有个长得矮矮的小男孩奋力踮起脚尖,想把手中的东西挂上木架,但是架子实在是太高了一点,只有跳起时他才能勉强碰到。

      这样可没办法挂上去啊。

      男孩急得涨红了一张脸,握紧了小拳头。可能是跳得太累了,他的呼吸变得有些像是喘息了。正准备再尝试一次,却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仰头一看,男孩这才发觉,原来有个年轻的叔叔站在自己的身后。在朦胧的夜色中,依然能够看清他那深红色的长发。他的额角有着很奇怪的像是胎记一样的黑纹,看得男孩不禁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帮你挂上吧。”

      缘一说着,从男孩的手中拿过了绘有樱花的风铃。

      木架的高度对于缘一来说完全构不成什么困难。只需轻轻一抬手,他很轻松地就将风铃挂在了木架的空处。

      在一众方形的绘马中,小小的粉色风铃显得格外醒目。

      “为什么是风铃呢?”日和坊凑近缘一身边,好奇地凑近看了一眼,“好漂亮呀……我原本还以为你是想把绘马挂上去的呢。”

      她对那个孩子说。

      可能是手作的风铃收到了称赞,男孩的脸更红了。他羞涩地低下头,双手攥着袖子的边缘,小声念叨似的咕哝说:“因为……想把这个送给御馔津大人……那个,谢谢你们帮我。”

      缘一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抚摸着男孩的头,对他露出一笑。

      挂上风铃后,那个男孩也没有多久,再度摆出一本正经的大人模样向缘一道过谢后,他就蹦跶着回家去了,轻快的足音消失在千鸟居之路的尽头。

      “稻荷神大人一直都是深受着信徒们喜爱呢。”日和坊笑吟吟地说,“我也很喜欢稻荷神大人哦!”

      “是吗……”缘一了然般的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就已经感觉到日和坊对稻荷神的尊敬了。不过这会儿最重要的问题似乎不是尊敬与否。

      他四下环视了一圈,只看到了信徒与巫女,还有石灯笼上的狐狸石雕,却没有看到那位这座神社的主人——真正的神明大人。

      当他向日和坊问起稻荷神会在什么地方时,日和坊给出的回答是:“应该在偏殿的后院那里吧。因为狐狸们平常都聚在那里。”

      “……狐狸?”

      缘一下意识地看向了石灯笼上的狐狸,心想这里的狐狸实在是很多。

      见他那略显不解的神情,日和坊忍不住露出了笑。但她很快就把这抹笑意给藏了起来,并没有被缘一发现,只说:“缘一大人跟着我一起走吧,我带您去找稻荷神大人。我姑且也算是在稻荷神社住过一段时间的,对这里的构造很熟悉。”

      “好。”

      绕到正殿后面,穿过一间偏殿,再走过一条狭窄的小路。越过一小片苍翠的竹林,一间红瓦屋顶的小屋出现在了眼前。

      还不及将面前的景象看得真切,倒是先听到了小动物的叫声。缘一没听出来这是什么动物声音,只觉得听起来有点像是狗叫,但又有些微的不同。

      走近了一些,便可看到一个拿着神乐铃与麦穗的女性站在梧桐树下,她的身影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挺拔感。一群小狐狸聚在她的腿边,调皮地追着她手中垂下的麦穗,还蹦跶了起来,想要咬住麦穗金黄色的麦芒,可惜每一次跳起时都到不了麦芒所在的高度。

      听到脚步声的靠近,小狐狸们顿时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与它们站在一起的稻荷神御馔津也回过了身,手中的神乐铃伴随着她的动作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温柔地笑着,就连眉梢都带着无尽的温柔,一如日和坊记忆中的模样。

      “啊,原来是你来了。许久不见。”

      御馔津垂下手中的神乐铃,缓步向日和坊走去,身旁的小狐狸也急忙追上了她的脚步。

      日和坊也赶紧迎了上去。从见到御馔津的那一刻起,她嘴角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

      “早上好,稻荷神大人!”她很认真地对着御馔津鞠了一躬,“什么都没有说就冒昧地前来找您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御馔津笑着摇了摇头。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失礼的事,倒是为日和坊能来寻找自己而感到欣慰。

      她的目光越过日和坊,落在了后方的缘一身上。轻轻的,她出声了。

      “你应该就是预言中的那位能够杀死鬼王的剑士。”她的声音虽柔和,但却也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威严感,“也是日和坊需要协助的那个人,不是吗?”

      缘一微微颔首。

      这问话可是日和坊没有预见到的。她不解地看着御馔津,心想这两人怎么悄无声息地就认识了彼此。

      面对日和坊那困惑的神情,御馔津是这么对她解释的:“我知道你正在做什么。”

      “……咦?”

      “关于你的事情、与你该完成的事,晴明已经全部告诉我了,还希望我可以尽量地为你帮助你。而且,帮忙将将晴明的信笺送去鬼杀队的,正是我的小狐狸们。”御馔津抬起手,那宛若沾染了日光般温暖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你会来找我,是不是因为遇到了困难呢?”

      御馔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落在日和坊耳中,使她不禁回想起了过去的日子。

      遥远的、过去的日子。

      不过她可没有发呆,当然也不会在无聊的回忆中浪费太久的时间。甩了甩头,她也不再继续磨蹭,把符咒的事情告诉了御馔津。

      “我猜稻荷神大人您一定会知道些什么,因为您过去同阴阳师大人们的关系很好,所以才来找您了。”日和坊眨着眼,又顺便补充了一句,“对了对了,我们在路上遇到了缘结神大人哦!她说谢谢你愿意分她贡品吃,实在是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呢。”

      “是吗?那可真好。不过,关于符咒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以前的话,你们倒还可以去询问源家的阴阳师,但是现在……”

      “……‘现在’?”日和坊一下就听到了御馔津话中最关键的那个字眼,“现在怎么了吗?”

      御馔津似乎显出了几分迟疑,但她还是继续说下去了。

      “现在,大概已经没有哪个阴阳师知道跨越时间的阵法了吧。早在两百多年前,所有知晓这阵法的阴阳师,都被杀死了。”

      御馔津如是说。

      这些话语其实很简单,也非常的好懂,但却听得日和坊心猛抽了一下。

      “被杀了……是怎么回事?”就连声音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着,“总感觉听起来好吓人啊……”

      “那确实是非常恐怖的时日……但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我慢慢地说给你听吧。”

      御馔津摇动神乐铃,清脆的铃音让调皮地玩耍着的小狐狸们立刻停下了所有的玩闹,抖了抖身上的皮毛,乖乖地回到了御馔津的身边,同她一起踏入竹林里的小路。日和坊与缘一也跟在她的身后,缓步走向稻荷神社的正殿,听着她说起那段糟糕的往事。

      不过,那并非是什么复杂的故事——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异常单纯的故事。

      归根结底,这就只是出于恐惧与野心而诞生的杀戮罢了。

      那时阴阳术还未完全衰弱,阴阳师们也依旧是“无所不能”的人。国家的君主知晓了清河源氏的阴阳师们拥有能够跨越时间的符咒,也知道这一支源氏家族与宫廷的占卜师关系一向密切。

      于是君主便开始恐惧起来了——他担心源氏之中的某个人会回到过去杀死自己。

      过去的自己死亡,那就意味着现在的自己也不可能存在,他所建立的一切、所坐拥的一切当然也会完全消失。

      如同所有坐在“君主”这个宝座上的人一样,他害怕了。他当然不希望这种可能性实现。

      在恐惧与私欲的控制之下,君主下令追捕清河源氏的所有阴阳师,焚烧一切记载了那道符咒的书籍,一度让整座平安京都变得人心惶惶。

      被君主命名为“清洗行动”的追捕持续了整整一年,清河源氏几乎被屠尽了,就连其他旁支的源氏也受到了影响。似乎也就是从那时起,阴阳师的数量开始骤然减少。久而久之,阴阳术也变成了鲜为人知的术式。

      而缺少了阴阳师存在的平安京,灵力也渐渐流逝。妖怪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踪迹,没人知道它们最后变成了怎样。百鬼夜行彻底成为了传说中的奇景,就连神明们的力量也因此而削弱了不少。

      无名的小神与那些妖怪一样,也都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不再名为“平安京”的这座城,再也无法窥见过去那独属于平安京的盛景了。

      “我时常在想,到了未来,神明们当真还能继续留在这片土地上吗?”御馔津的语调很平淡,与平常并无太多的区别,但说出的话语,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凄然,“这平安京,已经变了太多了啊……”

      “稻荷神大人……”

      御馔津的话语让日和坊的心中涌出一阵难过,却不知道该如何言说才好,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无声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其实也知道这里发生的变化,却不知道竟是这样的剧变。这实在是……

      ……太伤心了。

      “但是,还有信徒在呢。”

      御馔津轻触着挂在绘马架上的粉色风铃。恰好一阵轻柔的晚风拂来,吹动了垂在风铃下的纸条,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个男孩在纸条上留下了扭曲稚嫩的字句。

      ——“我愿意当稻荷神一辈子的信徒!”

      似乎是很天真的话语,却也是最诚恳的承诺。

      御馔津笑了。她取下这枚粉色的风铃,拿在手中。

      “这枚风铃,还是挂到正殿去吧,这样我就能经常看到了。”她说着,向正殿的那扇朱红色大门缓步走去,“神明是为了倾听信徒们的愿望而诞生于世的,只要信仰不灭,那么身为神明的我也绝不可以轻易地消失,也绝不能辜负信徒们的祈愿……日和坊,你也要努力延续晴明寄托给你的希望啊。”

      “嗯!我明白了!”

      日和坊用力点了点头,小跑着跟上了御馔津的脚步,目光却是一刻都没有从她手中的风铃上离开。

      不得不说,这枚风铃确实是很漂亮,让日和坊也萌生出了做一个同样的风铃的念头。

      “不过……”御馔津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日和坊,目光中似是有几分抱歉,“这符咒的事情,我实在没有办法帮到你。我记得你刚才说,你让一只乌鸦帮你去向清河源氏的后代打听符咒的事情了,不是吗?”

      日和坊点点头:“没错。不过现在看来,估计铁柱……我是说那只乌鸦。我想,它估计是没办法问到什么了吧。”

      也就是说,铁柱要白跑一趟了。不知道面对这种结果的铁柱,会不会又气又恼甚至浑身炸毛呢?

      看来等铁柱来到稻荷神社与他们汇合的时候,要好好地安抚它一下才行啊。日和坊如此想着。

      “如此一来,就无法再调查到任何线索了啊……”一旁沉默已久的缘一忽然开口了,低声地说了这么一句。

      他的声音不响,可话语的杀伤力倒是挺强。日和坊扯了扯嘴角,苦哈哈地笑了两声。虽然她很不想承认这种,但这确实是事实没错,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哑着嗓子小声念叨着:“是这样没错呢,什么线索都没有了……早知道我当时就应该更小心一点的。要是我能再聪明一些就好了……”

      话语绕来绕去,最后又变回了自责。

      日和坊的小声念叨落在御馔津耳中,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她停住脚步,回过身,看着日和坊,温柔的话语中似乎还暗含了几分信任与安慰:“现在再去自责这些过去的事情,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也不必为自己平添烦恼。对于你们来说,更重要的,是未来应当如何前进,不是吗?晴明他,可是一直对你抱有期待呢——他相信你可以帮助日呼剑士杀死鬼王无惨。正是出于这样的信任,所以他才会坚定地让你独自前来此处。但如果你继续踟蹰于过往的失误,那必定会影响到你的未来的。”

      “唔……”日和坊眨了眨眼。御馔津一次性对她说出太多的话了,把她的脑袋塞得满满当当,她不得不沉默着独自思索了一会儿,又把御馔津的话语在脑中重复了好几遍,这才用力点点头:“我明白了!”

      既然御馔津和晴明都这么相信着自己,那她确实是不应该再犹犹豫豫、纠结于过去了——说实话,她也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是的,御馔津说得没错。过去已经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未来。

      再说了,她拥有着足够多的时间。

      一定能够完成晴明交给她的任务的——一定可以!

      日和坊暗暗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决心,所有的颓唐也一扫而空,甚至觉得整个身体都因此而变得轻盈了不少。只不过,还有一件事她依旧很是担心。

      “那铁柱该怎么办呢。”她摩挲着下巴,小声嘟哝道,“能不能把它给叫回来呀。让它特地奔波那么远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总感觉有点……不太好。”

      对于日和坊的疑问,缘一给出的答案是“不”。

      “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召回鎹鸦。”他的回答意外得非常果断。

      “为什么呀?”日和坊未免有点不解,“铁柱不是您的鎹鸦吗,以前应该有过将它召回的经历才对吧?”

      “它确实是我的鎹鸦没错……但也确实是没有召回过它。”缘一莫名地在此处停顿了一下,而后才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召回它,也不知道在与它分开的时候,应该怎么找到它才行。一直以来,都是它寻找我,而不是……我去寻找它。”

      “啊——原来是这样啊。”

      日和坊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算是听明白了。不过她是真的没有想到,缘一和铁柱之间,居然会是这样的奇妙关系。这实在是……

      ……一种奇妙的反差。

      “如果不介意的话,你们可以在我的神社住下。”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御馔津忽然开口了,“正好你们同乌鸦约定好了要在这里汇合,不是吗?”

      日和坊猛然一颤,看向御馔津的目光中满满都是受宠若惊。其实她早就知道了,生性善良亲和的御馔津会主动提出让他们留在稻荷神社。但知道归知道,在亲耳听到御馔津这么对他们说时,日和坊还是感受到了一阵惊喜。

      稻荷神大人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呢,和过去一模一样,不嫌弃付丧神出身的她是污秽的妖怪,总是以无比亲切的笑容面对着所有的信徒与她,从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这才是真正的神明啊。日和坊如此想着,莫名觉得鼻子一酸,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在这个截然不同的时代中,还能遇到唯一的“不变”。这是就是她想要流泪的原因——尽管这是个很幼稚的原因,她自己也知道。

      她用力闭了闭眼,又揉揉鼻子,很努力地把泪水给憋了回去。

      可不能总是哭鼻子啊。她想。

      在御馔津的带领下,缘一和日和坊来到了稻荷神社角落处的一间偏房,小狐狸们也踏着哒哒的脚步跟在他们的身边。其中有一只灰毛的小狐狸似乎好奇心很重,总是扬起脑袋盯着陌生的缘一看,时而还会在缘一的身边打转,还有好几次笨拙地撞上了缘一的小腿,幸好他并没有多么在意,甚至都没有多看它几眼。

      渐渐地,这只灰毛小狐狸也失去了兴趣,索性也不再多待在缘一的身边了,踏着轻快的步伐重新跟上心爱的稻荷神的步伐,又回到了其他狐狸们所在的小群体里,亲昵地相互蹭着,还发出了舒适的咕噜声。

      这间偏房与平日里总是很喧闹又人多的正殿有点距离,不过倒是清净的很。御馔津说神社的巫女们所住的地方离这间偏房并不远,如果有事要寻她的话,只要拜托巫女们就可以找到她了。

      “好,我明白了!”日和坊的回答元气十足,“感谢您的帮忙,稻荷神大人!”

      御馔津笑而不语,却微微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说这只是微小的举手之劳罢了。

      “冒昧地问一下。”在御馔津离开前,缘一忽然叫住了她,问道,“这附近最近有没有鬼出没?如果有的话……”

      “请放心,这里并没有什么鬼。”御馔津柔和地说着,“这片地域由我的日曜结界守护着,恶鬼无法轻易踏入其中,相当安全——至少,现在是安全的。所以安心地在此处休息一晚吧。”

      “是吗……我明白了。”

      缘一颔了颔首,不再多说什么了,倒是跳了起来,高高地抬起手臂,在御馔津眼前挥了挥。

      “那个那个!我也……我也想‘冒昧’地问您一下。”日和坊笨拙地学着缘一的措辞和口吻,“唔……可能这个问题会有一点失礼。如果您不想回答的话,当然没关系。我也不是非要知道答案不可。”

      “是什么事?”

      “为什么神明不去杀鬼呢?神明拥有的力量,肯定比人类强啊,不是吗?”

      “嗯……”

      御馔津垂下了眼眸,久久不语,不知是不想回答日和坊的问题,还是单纯地只是在思索。这种过分沉默的气氛让日和坊有点紧张,她忍不住想,自己还真是提出了一个非常失礼的问题。

      正想向御馔津道歉,日和坊却听到她说:“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力量和能力不足以杀死鬼——因为我只是一个福神啊。说不定武神的力量可以退治恶鬼吧,但其实我也很少有见到武神前往人间诛杀恶鬼。我想,这或许是因为,神明是出于‘守护’而诞生于世的,而非是‘杀戮’。对于我们来说,杀戮是很生疏的行动。所以……”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日和坊想,她想要说的,可能是“所以神明才无法杀死恶鬼”吧。

      于是日和坊便也就不再多问了。直到这会儿,她依旧觉得自己问出的是一个又蠢又失礼的问题。

      她躬了躬身,说:“我明白了。谢谢您的解答,也感谢您的收留。真的,非常感谢!”

      “这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好好地休息吧。”

      说吧,御馔津便离开了,小狐狸们也乖巧地跟在她的身后。天色已晚,差不多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缘一慢慢吞吞地铺好床,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帮日和坊也铺一下,却听到她说不用帮忙。

      “我不用睡觉。”她说。

      “……嗯?”缘一皱着眉头,眼中掠过了一丝困惑,“为什么不睡觉?”

      他的这句不解的问话让日和坊也开始疑惑起来了。她呆滞着脸,愣了片刻,犹犹豫豫地说:“我不是一直都不睡觉的吗……缘一大人你不知道吗?”

      岂止是不需要睡眠,日和坊都不需要进食。普通的人类食物对于她来说,只是用来品尝味道的,根本无法转化成维生的能量。

      帮助她维持生命,应该是阳光才对。

      同理,睡眠也是一样。她无需通过睡眠恢复体力,因为疲惫感也能够由阳光抚平。

      日和坊自以为自己的这些“习性”已经很明显了,但看着缘一此刻这略显惊愕和茫然的表情,日和坊这才意识到,缘一很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缘一并没有茫然太久。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不过还是觉得有几分微妙罢了。

      “我还以为在我睡觉的时候你也睡觉呢……”他小声地嘟哝着,“平常铁柱吃浆果的时候,你也会一起吃几颗……”

      “因为浆果很好吃嘛。”日和坊一脸诚恳。

      这可是实话——浆果真的很好吃。

      “呃……嗯。”

      缘一点了点头,便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可目光中总好像是有几分困惑似的。他盯着被子的一角看了好久,实在是忍不住了,又问了一遍。

      “你真的不睡吗?”

      日和坊摇头:“不睡哦。而且……”

      她把刚才放到了椅子上的晴天娃娃抱了起来,举到缘一的面前。

      “我还要继续释放日光能量呢,毕竟今天没有用光能量嘛。趁着晚上把日光能量用光,这样明天一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就能够直接去积攒能量了哦——这样一来,就不会浪费宝贵的白天时间了!”

      可以说是相当绝妙的时间安排没错了。

      “对了对了,缘一大人,说起日光能量啊……”日和坊在桌旁坐下,把晴天娃娃放在了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拍了拍它的大脑袋,说,“在遇见石鸟居的伤者时,您究竟是怎么看出那个男人断了左腿的?我完全没能察觉呢……是不是我太迟钝了?”

      “并非如此。”

      缘一也坐下了,与她的视线处于同一水平线。

      “我之所以能够发现他的具体病症,是因为我所看到的视界是透明的。我能够看透人的身体。”

      缘一平淡的语气简直就像是正在说着一件与他完全无关的普通小事似的——可他所说出的这些话,可是前所未有的惊人啊!

      日和坊听得都愣住了。她愣了愣,随即便忍不住好奇地追问道:“透明?怎样的透明?我好想知道!”

      她这幅难得的兴奋模样不禁让缘一有点惊讶。他扯了扯嘴角,又在心里想了想,这才解释说:“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透明——能够看到内脏和骨骼,以及身体内血液的流动与行动时肌肉的收缩。”

      “哇……”

      日和坊难以置信地捂着嘴,整个表情都透露着不可思议。她拍了拍缘一的手臂,激动地问:“那么那么!在缘一大人的眼中,我是不是也是透明的呀!”

      透明的她,看起来会是什么模样的?

      她的内在和人类一样吗?还是截然不同?她好想知道。

      但是缘一给出的回答却是:“不。你是不透明的。”

      “……咦?”

      无论是兴奋还是激动,通通都打了折扣。日和坊满满收回手,疑惑地看着缘一。

      “为什么呀?”

      “我也不清楚,但你在我的眼中,就是不透明的。”顿了顿,缘一补充道,“先前遇到的那位缘结神,还有今日遇到的稻荷神,你们也是不透明的。”

      “缘一大人居然一下就把缘结神大人的名字叫对了,好厉害啊!……呃,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日和坊急忙甩了甩脑袋,“重点是,缘结神大人与稻荷神大人与我,在您的眼中,都是不透明的吗?这感觉好奇怪啊……不对。真要说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奇怪。”

      “我想,可能是因为你们三位都是神明吧。”缘一淡淡道,“看不透神明的身体,或许也很正常。”

      “啊……这……”

      日和坊慌乱地低下头,藏起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她忽又说不出话了,只能不停地交叠着手指。

      又被叫做神明了。还是出自缘一之口。

      她知道,缘一和铁柱会将自己以这种尊贵的名号相称,并非是因为他们对神魔鬼怪的无知,而是因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说清楚。

      从最初的最初,她就如同逃避一般,说出了“付丧神不是妖怪”这种误导性极强的话。所以他们会产生误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反倒是她,在一次次的误解之中,都以沉默作为遮掩和逃避。这才是不正常吧。

      也是时候把话说清楚了。

      日和坊挺直后背,挺起胸膛的那一刻让她感觉到呼吸都稍许停滞了一下。她用手掌抚平了衣服上的这褶皱,而后才缓缓开口:

      “其实啊,缘一大人,有一件事情,你一直误会了——不对不对,确切地说,应该是我一直在刻意误导你们。”

      她的心在突突地跳。

      无论是在说出符咒的事情时,还是此刻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她都是紧张得不行。

      但不得不说,显然是后者的紧张感更加浓烈而灼热。

      可她没有犹豫,很快地就继续说下去了。

      “我啊……其实不是神。因为付丧神本质上不是神明。真要说起来……”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付丧神,好像是妖怪呢?”

      她时而挠挠脑袋,时而又摸一摸下巴。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应该坦诚地告诉他们,付丧神不是神,而不是说出“付丧神里也有一个神字”这种莫名其妙又模棱两可的话。

      否则也就不会在每一次被铁柱冠上“神”的名号时感到惊慌失措了。

      “缘一大人,你知道妖怪吗?啊……我猜您可能不知道。妖怪啊,就是那种长得很吓人的、还很凶恶的东西哟!不过我长得不吓人,也不凶恶——一般来说,付丧神都是不太凶恶的。当然,也有那种很凶很凶的付丧神存在。嗯……总而言之,付丧神不是神。对不起,我之前没有说清楚。可能是因为我有一点虚……”

      “这重要吗?”

      忽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日和坊笑吟吟说出的话语,让她顿时愣住了。而缘一依旧是坐着,清澈且通透的眼眸注视着她,仿佛一瞬间就能看透她的内心一样。

      可是……在缘一的眼中,她不应该是不透明的才对吗?但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呢……

      “对于我来说,无论你是妖怪还是神,都不重要。”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般缓慢而深沉,像是在说着他人的故事,但日和坊很清楚,他在说着的,应该是他们之间的事。

      “我不了解神明与妖怪,也不知道妖怪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但我知道,你日和坊,有着柔软的内在——虽然我看不透你的身体。”

      看到了受伤的人会毫不犹豫地施以援手,渴望尽全力予以帮助,对于自己犯下小小的过错也会自责不已。

      应当如何形容这样的人呢?缘一想不到多么贴切的词语去形容,唯一跳入脑中的词,就只有“柔软”罢了。

      所以他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而日和坊依旧呆愣着,兀自睁大了明黄色的眼眸。

      在她的眼中,倒映出的是缘一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同样的,在缘一眸中映出的,也是日和坊的面容。

      缓缓的,他继续说:

      “记得吗?我刚才说,我能看透人们的身体。不过,就算是能够看到身体的内部构造,我也看不穿他们的心情与思绪。但是,如果一个人撒了谎,或者是表现出了慌张或是愤怒之类的情绪,他们的身体便会不自觉地发生小小的变化,于是我也便就能够顺势看清他们的情绪了。可就算如此,能够看透身体构造的我,依旧还是读不懂人的情绪与善恶,因为这些都是相当虚无且缥缈的东西。我永远无法用这双眼睛,看出他们的心中,恶与善的比重究竟孰轻孰重。”

      “嗯……”日和坊讷讷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确实是有在听他说话。

      虽然看起来表情呆滞宛若跟不上缘一的话语,但其实日和坊正在思索着他所说的话——尤其是当说到善恶虚无缥缈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口猛跳了一下。

      她能理解这句话。

      过去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那种表面人畜无害实则对妖怪深恶痛绝的阴阳师。

      那些阴阳师总是会搬出一大堆的“大义”,将一切妖怪都赶尽杀绝,甚至连带来福气的座敷童子和她这种根本不会伤害到人的小付丧神也不放过。

      如果不是因为被这种人逼到了绝境,她也不会狼狈地逃到稻荷神社,在御馔津的庇佑下躲过阴阳师的追捕。

      再而后……她就遇到了晴明大人——一个截然不同的阴阳师。

      她发自内心地相信晴明是个好人。

      正如缘一也相信着她的本心善良那样。

      “我想说的是,就算我看不清你的内心,我也能够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小家伙。所以,我不在意你是神还是妖怪,对于我来说这并没有影响。我只知道,你会是和我一起行动的伙伴,仅此而已。”

      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日和坊想,他一定是在对自己笑吧。

      是的。他确实是笑了。

      他还说,她是个善良的小家伙。

      小家伙……

      缘一称呼她为,小家伙。

      不知为何,鼻子忽然一酸。日和坊急忙捂住脸,将炽热的呼吸也锁在了掌中。

      小家伙……小家伙……

      这是多么柔软,又多么亲近的称呼啊。

      过去从没有人这样叫过她——就算是晴明大人也没有。

      她只觉得心中动荡不安,分明她这会儿已经拥有了可以倚靠的、坚实的存在了。

      “谢谢……真的很谢谢。能够在您的身边、好好地帮助您,这真的是……太好了。”

      微弱的声音在颤抖着。她能感觉到湿漉漉的水滴落在了掌心之中,但她不想承认这是她的泪水。

      “我很高兴。缘一大人,我很高兴。”

      能与你成为伙伴,一定是漫长而孤独的生命中,最幸运的事之一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我带着我的万字更新走来了!
    终于写到御御出场啦!疯狂表白御御!
    不管是大御还是小御我都好爱呜呜呜
    (但如果大御你能勤快点驱散小御你能勤快点射箭那我一定会更爱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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