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在》言寡悔

5、运动会

　　自从答应了三千米，徐嫣的晨跑就真的由三天两头变成天天了。她喜欢跑步，也是因为有时间可以胡思乱想。或者更准确地说，她跑步就是为了胡思乱想。但是现在当她必须认真对待运动会这事儿时，再顾不上瞎想了，就突然发现跑步其实挺枯燥的。

　　因为徐嫣从没把跑步当回事儿，因此以前都是由着性子，跑多跑少看心情，看啥时候想够了。她从没注意过她能一次跑多远。所以当第一次一口气跑完三千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崩溃了，从体力上到心理上。

　　徐嫣从来做任何事都没有感到过力不从心。她回想起她前半生中那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领奖，第一次在全校大会上发言，第一次在市表彰大会上发言，仿佛每一次她都有理由胆怯，而她一次也没有。可是今天，她很难过地发现她有点害怕了。如果不是齐恒闹这一出，她不知她会不会更坦然些？或者说更坦然地接受不论如何的结果。

　　第二天的早上，全身没有一处不酸痛，徐嫣真的很想自暴自弃。但是对于一个从没有过放弃念头的人来说，第一次放弃也不那么容易。徐嫣的身体素质体能一直不错，而她的心理素质更好。理性一旦恢复了，徐嫣觉得她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垮的。并且她心里对这件事总感觉有那么一丝隐隐的悲愤。或许那天答应谢晋时，不应该带出那股不服气的狠劲儿。告诉了别人你不服气，最后又服气了，这个人她徐嫣丢不起。

　　菲菲万分心疼地看着徐嫣拖回宿舍的疲惫身躯，连她都觉得那好像不是徐嫣的。

　　果真万事只是开头难，过了头几天，徐嫣感到身体轻松多了，跑完三千，也不再象丢了魂儿似的了。距运动会还有一个半星期，徐嫣突然有了那么点期待。

　　天气已入中秋，早上起床时天色也更暗。但是对徐嫣来说，早起不再是问题，三千也不在话下，几天的锻炼下来，她感到由内而外的神清气爽。自从入秋后，操场上晨练的人也少了些，不过有些影子好象也和她一样天天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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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嫣站在起跑线上，深吸了一口凉凉的晨风，看了看表，今天开始她要给自己记时了。一旦起步，她就不再注意其他，专心地只顾跑步了。为了不少跑，她必须得记住跑过的圈数。

　　一圈两圈三圈。刚跑到五圈尾，徐嫣感到有个人影跟了上来，但是到了她身边，又不超过，只比她后半个身子，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跑。跟了半圈还没离开的意思。徐嫣心无旁骛地继续直视自己的跑道，她没兴趣管来人是有意还是无意。更何况如果非要看清来人，她还必得稍稍转身，她不愿这时分心浪费时间。

　　进入第七圈了。来人忽然提速了，两步就超过了徐嫣，跑到她的右前方了。是谢晋。谢晋也是目不斜视地只顾跑，可他又不再加速了。徐嫣的脚步不自觉地也加快了一些。然后谢晋仿佛又提速了，总保持在四十五度前方。就这样徐嫣一点一点地被谢晋带着提速，可虽然速度快了，却并不觉得很累。

　　第七圈尽，谢晋又加速，而且不再等徐嫣跟上来，越跑越快。徐嫣也拼力跟上，她早已经看出谢晋是在帮她。两人象是真的要一比高下一般，都拼命冲刺。可是谢晋却突然在最后二十米的时候减速停了下来，徐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趁着惯性超过了他，冲过了终点。超过的瞬间，徐嫣仿佛看到谢晋笑了。

　　徐嫣停在原地，没命地倒气，好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这无疑是她跑得最快的一次。

　　谢晋走过来，“难受也别停下来，要走走”

　　徐嫣听话地跟着走，跑步完不能马上停的道理她懂，不用谢晋提醒。她也弄不清她刚刚是不是故意在等谢晋过来。

　　两个人就都没说话，默默地走着。谢晋毕竟是男生，先恢复了常态，可两人都忘了，谢晋的常态往往正是徐嫣最讨厌的嬉皮笑脸。

　　“原来班长大人对运动会还是挺上心的呀“ 谢晋一开口，两人间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徐嫣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她还没完全从最后冲刺的疲惫中缓过来，正喘着粗气。突然，她停下脚步，一腔悲愤，是的，她明明感觉到了悲愤，就着沉重的呼吸，冲口而出

　　“我又没争着要当这个班长，跑步也不是我要跑，你们还有完没完？“

　　徐嫣心中，一股巨大的委屈突然压倒了这些天她获得的所有兴奋与喜悦。她很想哭一场，她没做错什么，她不欠任何人的，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是她活该似的。泪水经不起这么一想，蓄满了眼眶，眨眼间就汇流出来。

　　谢晋好像吓傻了，因为有一会儿没见动静。徐嫣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着谢晋，因为她也没弄明白是该向谢晋发火，还是向自己。

　　徐嫣说完了，转身就准备走。

　　谢晋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对不起”

　　徐嫣一愣，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十几年来，即使对父母那么不满，徐嫣都没发过火。可这短短的一个多月，她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她的确有发火的理由，但在刚才的话冲出口的瞬间，理智其实就回来了。

　　徐嫣什么也没说，谢晋缓缓把手收回去。徐嫣没人拽着了，就继续往宿舍走去。谢晋也跟上。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谢晋得声音低得勉强能听见。

　　徐嫣一下就想起了迎新会那晚，谢晋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真的是我又想多了吗？

　　“我没事儿了”徐嫣马上恢复如常了。“刚才。。。”

　　“别说了“ 谢晋打断她。

　　他们再没说什么，直到女生宿舍门口，道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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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嫣刚从厕所冲了个澡出来，就看见了彭颖站在屋中央，似乎在等她。

　　“徐嫣，你说运动会还能报名吗？“

　　“嗯？”

　　“我听别的班人说，报名到这周末。我一直是练长跑的，我想要不我也报个三千米”这显然也不是问话

　　“虽然高二以后就没怎么练习，但也许侥幸也能拿个名次什么的”彭颖挺谦虚地说

　　“那没问题，我今天中午就给你报名去” 徐嫣没想到还真有自己往坑里跳的，可能菲菲也没想到，不然她怎么听了都愣在那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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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觉的有点什么不对劲儿“ 课间菲菲神神秘秘地对徐嫣说

　　“什么不对？”

　　“今天早上呢，彭颖起床后，那不是她的床在窗户边上吗，不知道外头有什么，她站在那儿看了好半天“ 菲菲仿佛认真分析着什么。

　　“然后你回来了，她又盯你半天。。。”菲菲轻轻晃了晃头，仿佛要从头里摇出个有答案的签子来

　　“然后她就提出报名三千米跑。。。“

　　。。。。。。。

　　菲菲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封闭的圆圈，点点头，好像恍然大悟，

　　“你说她是不是盯上班长的职位了，想把你比下去啊？“

　　徐嫣哭笑不得。

　　“真要那样，我谢谢她了”她怎么觉得菲菲最近变傻了呢，追王勃那点机灵劲儿都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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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彭颖报名很顺利，徐嫣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她知道自己绝不会懈怠练习，但有彭颖参加，肯定能分去班里部分人的注意。

　　之后的几天，徐嫣照样天天早起练习。谢晋也一天不拉地陪练，而且俨然把自己当个教练，不厌其烦地提醒徐嫣

　　“ 肩挺起来”“摆臂别太大”“是不是感到累了，可能到极点了，注意调整呼吸节奏”“这段可以保持匀速，保存体力“ “准备加速”

　　在谢晋的指导下，徐嫣觉得她的进步有如一日千里。可不知怎的，她就是说不出口一个谢字。

　　再不想来的日子也总会到的。

　　运动会当天，徐嫣才从系里给印好的报名表里注意到，原来谢晋也报了三千米，当然是男子的。徐嫣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很过意不去。谢晋净花时间指导她了，都没见他自己练习。

　　可是谢晋制造惊喜从来不会跟人商量，他居然跑了个第一。当谢晋回到座位上时，徐嫣一边祝贺，一边开玩笑地感叹

　　“厉害，不用练习也能拿第一”

　　“一天又不是只有早晨，不是还有下午吗？“ 谢晋唇角一勾，噙着笑，仿佛话里透着话。徐嫣有种自取欺辱的感觉。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女子三千米是最后一个项目，紧张了一天的徐嫣终于站在了起跑线上。

　　枪响了，十几个少女冲了出去。徐嫣记住谢晋告诉她的，最好占住第二到第四之中的位置，不急着领跑，只要被带着别掉队，就可大大节省体力。大家仿佛实力相当，两圈下来才拉开了些距离，徐嫣占了第三。然后就是谢教练的第二条秘籍，保持匀速，保持呼吸节奏，跟上别掉队。第四圈时，徐嫣超出了第二个人。谢教练的第三个提醒是，在感觉累的时候，要展肩，保持呼吸通畅。冲进第七圈了，就是谢晋常常带徐嫣加速的时候，徐嫣渐渐提速，超出了第一人。徐嫣的心快跳出胸腔了。她用余光轻扫后侧方，看见第二人步步紧跟，也丝毫没有疲惫的样子。距离并没有拉开多少，她不过是稍稍领先半步。徐嫣从没有领跑经验，不免有点慌。她快喘不过气了。最后半圈，徐嫣掂量了掂量自己的体力，一发狠，开始冲刺了。她越跑越快，不顾一切。

　　徐嫣冲过终点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惚了，头嗡嗡作响，一股又咸又腥的血气充满喉咙，视线也模糊了。她仿佛看见谢晋和几个男生迎面跑来。她想笑，她做到了。可是，他们跑过了她，跑向她的身后。菲菲拿着水杯毛巾衣服一把扶住了徐嫣，她才没有来得及双膝跪倒。

　　徐嫣终于有力气回个头了，只见一群人围住彭颖，她膝盖胳膊都擦破了皮，红红地往外流着血。谢晋和班里的几个男生也在，谢晋好像要把彭颖从地上拉起来，但彭颖刚起身就又跌落回地上。

　　“彭颖刚才摔的真够惨的“菲菲象是一个解说员

　　“我们去看看”徐嫣说，扶着菲菲，两条腿都在抖，胯骨隐隐作痛，实在走不快

　　她们还没走到，就见谢晋背起了彭颖，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场外走去，应该是去医务室了吧。

　　“我们回宿舍吧”徐嫣心里不知为什么会感到一丝遗憾，她明明刚刚拿到了一个她迄今为止最难拿到的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