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传》什么也不想说

313、第 313 章

　　皇帝退朝后怒气不减，一路奔向栖凤殿，踹几倒椅、砸杯碎碗仍觉不足，翡翠玉屏、珊瑚摆件、玛瑙陈设，举了就往地上摔。张天师匆匆赶来，看着碎了一地的金玉显着昏厥，又瞧皇帝一身血污面容狰狞更甚恶鬼，一时间也不敢上前阻止，只好带着一众小童躲在角落，等皇帝发泄过后坐在残存的椅子上喘气，这才小心翼翼走上前来。

　　“天子何故震怒？”

　　皇帝冷笑:“满朝文武不过是朕的狗罢了，竟也想着要朕去死！真是胆大妄为不自量力！朕要长生不老、久坐江山！绝不让他们称心如意！”

　　福喜一再思虑，想着皇帝怒气应消减了些，劝道:“他们哪里敢呢，他们都仰仗着陛下才能得一口饭吃，都盼着陛下康健如南山青松呢！”

　　“他们若真这么想怎么会提及立储！朕不死，要储君作甚！他们就想借东宫之名逼宫分权，再傍个从龙之功！真当朕年迈昏聩、看不出他们那点心思吗！他们何曾忠心与我！眼里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欺上瞒下妄想一手遮天！待朕大业修成，非把他们全砍了不可！”

　　福喜惴惴不敢多言，张天师却灵机一闪，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朝中大臣都兄弟连襟，这几个清流的一伍，那几个世交的一道，各自掌权、各自得利，自然无法全意为陛下着想、替陛下办事。陛下还是需要养些忠狗才是。”

　　皇帝有些兴趣:“忠狗？”

　　“大臣也好，军伍也好，就像羊圈里的羊，要他们乖乖按您的意思去办，就需要有牧羊犬盯着他们、督正他们的行为，教他们领教天子的威严，这才会老老实实为天子办事。陛下，咱们不正要设立‘勘星宫’吗，其中星官都从江湖选来，身家干净、无依无靠，正好可以为您所用，为您做牧羊犬，监察百官言行。”

　　监察百官本是都察院的活计，但皇帝早对三司不满，听张天师这么一说，立时心动，盘算着该如何安排勘星宫的事。福喜虽觉得不妥，但他一介内侍地位卑贱，怎能左右皇帝？只好默默不语。

　　皇帝办事向来雷厉风行，不久便在朝上提出此事，因距废后之事不久，敢直言进谏的皇子、大臣要么被革职、要么在养伤，剩下的人都各有考量不敢与皇帝硬碰，劝了几句便畏惧皇威应承下来，一个不伦不类的勘星宫就此设立。

　　虽然不合规矩，但在税改、科举、废后诸事前这事似乎不值一提，臣工们只当皇帝养了一群狗玩闹，并没怎么上心。秋闱之前，勘星宫人手齐备，还煞有介事做了场法，就此走上朝堂。

　　八月槐花飘香，月季怒放，虽无桂花清牡丹贵，但因着文人举子集会，这些文坛少名之花也文雅了起来。陶夭同李璧等人出来玩乐，中午便在太白楼用膳，陶夭坐在窗口附近的位置，不住向街上瞟去，李璧同他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李璧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笑道:“外面那些人有这么好看么，勾得我家小君魂不守舍，让你夫君我好是吃味啊！”

　　陶夭羞着脸瞥了李璧一眼:“哪里有，我只是看看举子们罢了！这些人里说不定就有未来的状元呢！”

　　余潜渊道:“最近我也结识了几个书生，都是豪爽潇洒之人，胸中有丘壑，只是文采差了些。有一世家子弟倒是写得一手锦绣文章，看过的无人不称妙的，但从小在家受着供养，心高气傲，不像能成事的。”

　　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徐峰不由想起余潜渊，盯着他笑了起来，余潜渊知他在打趣自己，轻哼一声，转过头去。陈耳已从辽东来到盘龙，今日也一起出来，闻言道:“书生意气，又没经事，难免恃才傲物，入朝堂摸爬之后便是另一番模样了。不过近来那勘星宫活动频繁，余兄与书生们相交还是要小心些，切莫被有心人抓到错处。”

　　余潜渊不以为意:“不过是一群流氓地痞，除了搜罗些破铜烂铁忽悠着陛下当奇珍异宝，还能做什么事！前日王君和我还见他们用一两银子强买了一颗南珠，说是供给陛下，店家畏惧他们声势不敢多言，要不是王君拦着，我非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后来王君还自己掏了银子补给了店家，这是什么道理，他们作恶我们补救？”

　　陶夭连忙解释:“他们毕竟打着皇家的幌子，若是不理对王爷声誉也有损啊！王爷前朝好多事要办，咱们也不好给王爷树敌，就，就花些银子、破财消灾吧……”

　　徐峰叹道:“我倒觉得王君做得对，还是小心为上，他们毕竟是天师的人，颇受陛下信赖，陛下近来又……他们在陛下耳边吹风点火，于我们有弊无益。荣王被禁足后咱们本就露头，可千万不能再惹事端了。”

　　陈耳也不住摇头:“若他们只是这样倒也好了，但这张天师来的蹊跷，他如果只是为了荣华富贵何必费心弄这么一个勘星宫？他既设了这勘星宫，又讨来侦缉之能，就决计不会只搜刮民财罢了。”

　　“侦缉自有三司，干他们何事？不过是一群玩宠，陈先生也太小心了！”

　　李璧沉吟片刻，道:“陈先生言之有理，何况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谨慎一些并无坏处。也要跟大家也说一声，先低调行事，先探探那勘星宫的脾气再说。唉，只希望父皇别受贼子蒙骗、失了分寸才好。”

　　李璧发声，余潜渊自然无有不应，虽心里仍轻视勘星宫，外出时也低调了许多，不再同书生们胡天胡地瞎吹乱捧，只安心跟在陶夭身边帮着秋收、选种。

　　勘星宫的人全为张天师搜寻而来，毫无身家不说，许多人大字不识，言谈举止粗俗不堪，朝臣们不是清名学士就是世家高门，同余潜渊一样，对他们不屑一顾，认为他们是鸡鸣狗盗的下九流，入不得眼。可慢慢的，朝臣们发现面见皇帝时皇帝偶尔会提及自家私密事，或是前晚用了什么吃食，跟哪位同僚见面，家里置办了什么出卖了什么，就连同妻子的情话皇帝都一清二楚。众臣无不惊讶，细想更是惶恐，对勘星宫愈加厌恶。

　　这天，陶夭从城外回来，经过大猫胡同时见围了许多人，哭嚎之声震天，不由有些好奇，叫停车马，向余潜渊问道:“这是怎么了，这里不是官宅聚集之地么，怎的也如此嘈杂？”

　　余潜渊也不明所以，叫了小厮前去打探。不一会小厮来回，是勘星宫的人在抄宗放大人的家。

　　“什么！”宗放乃都御史，位高权重，且在税改之时有助于李璧，陶夭还曾与他吃酒谈天，如今竟被抄家！“什么时候的事，宗大人犯了什么罪？王爷从未同我说过啊！”

　　小厮哪里知道，只能摇头，陶夭去看余潜渊，余潜渊也摸不着头脑。陶夭觉得事有蹊跷，立时跳下车来亲自上前查看。只见胡同里一家府门大开，院子里树歪草斜，一众仆役被押跪在地，几个女眷并幼童也被拖在院里。抄家的官人穿绀青宽袍、戴乌色高帽，衣袍上绣着天宫星宿，手里拿着弯月样的兵器，帽檐上有圆形红石，正是勘星宫的星官。他们虽穿的人模狗样，举止却猥琐不堪，瞧他们衣袖沉坠不知塞了多少银钱，竟还不足，伸手按住一名女子抢下她头上金簪，争夺之间更有无礼之举。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欺辱女子，禽兽不如，余潜渊登时火起，也顾不得李璧交代，飞身冲上前去将那星官踹倒在地。星官们惊了一跳，全都拔出弯刀聚集一处，盯住余潜渊，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竟敢阻碍勘星宫办事！”

　　余潜渊将宗家老少护在身后，怒目圆睁，却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对方自己身份，正犹豫间，陶夭已走了进来，缓声道:“诸位星官莫急，这位乃本君家人，平时最为仗义，见有不平之事便要相助，还请诸星官包含。”

　　为首星官见陶夭虽穿着朴素无华但却容姿奥妙又口称本君，立时知道这位便是名动天下的恭王君，不由多看了几眼，暗赞果然是神仙菩萨一样的人，话语也柔和下来:“原来是恭王君，小人乃勘星宫星官从也，奉皇命前来宗府查抄，不知恭王君为何来此，但还请王君不要妨碍小的们行事，否则陛下怪罪起来，小的实在担待不起。”

　　陶夭笑道:“本君深居内宅，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所言有差还请星官多多包涵。只是据本君所知，监察百官乃都察院之职责，查抄官家亦由三司经手，不知怎的是勘星宫前来？”

　　星官见他不信，一抬手，一人举着明黄圣旨走上前来:“圣旨在此，只是不便与王君过目，王君若有疑惑，大可至御前对质。”

　　陶夭见他们真有圣旨，对皇帝更加厌恶，可看着这一家老小，实在不忍心就此离去，便道:“是本君少见多怪，还请星官见谅。只是圣上一向宽仁，对罪臣常顾念旧情网开一面。虽不知宗大人为何触怒圣颜，但毕竟与府上家眷无关。本君不敢扰了星官办事，但请星官约束下属、怜惜老弱，否则家眷们出了什么事，星官也为难，不是么？”

　　陶夭说完看向核桃，核桃立即小跑上前，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递给那星官。星官结果荷包，打开看了看，露出笑来:“王君不但天姿国色，还是菩萨心肠，先前便对小的们多有照顾，小的们都很感激王君呢！既然王君开口，小的便如您所愿。”星官转身向下属吩咐，“来人，把宗家人都押到大堂上，人家可都是高门大户的主子，在院子里像什么样！”

　　其余星官从其命令，对家眷们也不似先前无礼，陶夭这才放心，向从也笑了笑表达感谢。从也只觉得一束月光照进心里，说不出的舒坦和喜爱，立时舔着脸往陶夭身前凑:“刚刚小的们无礼让王君受惊了，王君可要来喝杯热茶？”

　　陶夭往余潜渊身后退了两步:“倒也不必，天色不早了，本君得尽快回府才行，不敢耽误星官正事。还请星官看在宗府家眷老弱的份上照拂一二，本君感激不尽。核桃、潜渊，咱们快走吧。”

　　余潜渊恨不能将从也两只眼珠子挖了出来，但看今日情形，这勘星宫势大权重，贸然行事怕连累了恭王府，只得护着陶夭恨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