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奈何晚来迟》安矣

3、第「贰」章

　　「绕佛阁」

　　雨在下，是极细的毛毛雨，连衣衫也无法湿透。整个平安京像是蒙了一层纱，好似半遮面的美人。

　　此时离百鬼夜行已过了三天。穿着绯红十二单的狐耳女子踏上了通往“神隐之地”的山路，明明踩着厚重的木屐，却步履轻盈，如履平地。这正是做女子打扮的玉藻前。他已摘了面具，取而代之的，是精致浓丽的红妆。

　　即使下着雨，山中依然很静，没有鸟唳虫鸣，唯有轻如鹅毛般的雨丝打在叶子上，惊不起一点痕迹，静得透不出丝毫生气儿。玉藻前清楚，这一切都是结界的作用。

　　他已进入了云外镜结界的范围，此处有着明显的妖力波动，平静、舒缓、干净，密密织成一张细网，将整座山头笼住，无论是大鱼还是虾米，都不要妄想逃过撒网者的捕捞。

　　“还真是……贪心的小东西呀。”

　　花纹繁复的折扇抬起，风随着折扇的折痕与弧度吹皱了雨丝织就的纱，带着玉藻前的磅礴妖力，极缓慢却又极平稳地注入那张细网，引着它为自己开了一个口。

　　结界就这样被玉藻前化用了。

　　其实结界设得很是精巧，强攻是破不了的，还会被自己的攻击反噬，但玉藻前看出了结界需以柔克刚的特质，顺着它的走势蚕食，一点点打开了结界，却没有将它打破。这是极高超的技巧，不会引起结界主人的注意。

　　即使是再细的雨，泥土被它浸润过后，也会变得松软。玉藻前踏着沉重的木屐踩上，像是踩在厚厚的织锦锻上，而杂草藤蔓则化作花纹，散发着一股腥甜气息。

　　植物是泥土养的，正常的泥土可没有血的腥甜味道。

　　再往前走，泥土的颜色渐渐变了，由棕色往更显肮脏的深红过渡，而那颜色最深的一点上，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蹲在地上，正拿着小小的花铲翻土。她旁边空地上的昙花们则是早已枯败了，又粘了雨，显得脏兮兮的。

　　“花死了，就没必要再翻土。”玉藻前走上前去，白晢手指抬起那张玉雕的容颜，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你……在哭？”

　　云外镜顺着他的力道抬头，看见了一张艳丽的女人的脸，但她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个男人，她更知道，这个人是玉藻前，那久负盛名的绝代大妖。

　　“花还没有死，只是活不过来。”她答道，看着眼前鎏金的妖瞳。

　　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滑落，瞬间隐没在二人皮肤解除的缝隙，透过朦胧的视线，她恍惚看到了两簇跃动的火苗，而后逐渐燎原。

　　“火。”她恍惚说。她看到了火焰。

　　“什么？”玉藻前奇怪。什么“火”？

　　云外镜却挣脱了他的手指，重新开始小心翼翼地翻土，挑出细碎的石子，再将泥土盖好。

　　被忽视，玉藻前却没有发怒不满，反而兴致盎然：“你在为这些花哭？为什么？”他看向那片枯败的昙花。

　　能看出来，这些昙花之前开得很好，但不知为何全部枯萎了，在最盛的时候瞬间寂灭，展现出现在扭曲的姿态。也许，是因为这片空色的泥土的原因吧。

　　他还是认为这些花已经死了，救不活了。

　　“我替这些花哭，玉藻前大人，”清泠的声音回答他的问题，稍显中性，雌雄莫辨，却极是悦耳，“是因为花朵们很痛苦，它们想哭，却哭不出来。”

　　“替”这些花哭？

　　确实，玉藻前没有在那双黑洞洞的眸子里看到任何感情波动，特别是此刻最应该出现的名为“悲伤”的情绪。

　　也许云外镜真的能感受到花的情绪也说不定，这可真有意思。现在玉藻前倒开始相信这些花没有死了，要不然，死了的花怎么会有感情呢？

　　云外镜也的确是个有意思的妖怪，玉藻前想。从她身上，他找到了自己消失已久的乐趣与好奇心。

　　他没有在意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华丽十二单，也跟着蹲在地上，用妖力幻化出一把花铲，学着那双素白的小手动作，为那些花翻土挑石，动作轻柔。

　　十二单蹭上了泥，火红的色泽染上了腥，云外镜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细雨连绵，渐渐大了起来，云压得很低，墨沉沉的压抑。玉藻前感受到身上的潮湿与凉意。即使妖怪的身体并不会因此生病，但总归是不舒服的。

　　他皱眉，起身凭空打出一把油纸伞，鲜红的颜色点缀着白梅，雨滴打在上面，梅花像是哭了。

　　“回吧，雨大了。”他说。

　　**

　　「谒金门」

　　妩媚的女声很平静，云外镜却听出了一种不容拒绝的催促之意，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她站起身理理略显凌乱的衣衫，看着眼前美得咄咄逼人的大妖，顺着对方的意提出邀请：“大人可要来做客？”

　　“那便打扰了。”玉藻前满意笑了。

　　于是，云外镜在前面领路，二人绕过花丛，穿过密林，来到了隐藏在山中的一处小巧庭院。

　　两处距离不算远，但路比较绕，这反而带给人一种探秘的刺激感，就像云外镜这个个体，吸引着玉藻前去一点一滴探索挖掘。

　　庭院布置精细，自云外镜布下结界起第一次有了风声、雨声，以后还会有鸟唳、虫鸣，这也是庭院第一次有了外人的进入。

　　玉藻前看着面前一杯热茶，颇有些哭笑不得。茶水蒸腾的热气使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模糊。

　　云外镜将他带来，为他沏了杯茶后就自顾自离开了，丝毫没有身为主人应该留下招待他这个客人的自觉。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在意这些人类礼数的，径自在这座庭院随意逛起来，拈个花，惹个草，不亦乐乎。累了，他便随便挑了个屋子一躺，睡起觉来。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坐在台阶上，穿着一身素白，正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镜子。

　　镜子古朴，有着复杂的纹饰，缠绕形成的图案像是符文。这镜子不像一般的铜镜一样模糊，里面的人物纤毫可见；它照的也不是镜子的主人，而是千姿百态的人类、妖怪、鸟兽、虫鱼。

　　玉藻前突然意识到，这是云外镜，而他所看到的，就是云外镜看到的——云外镜在通过镜子观察外界，而只要她想，她可以看到任何地方。

　　真是可怕的能力。

　　他在思考，自己为何会看到这个？也许是跟融入了他妖力的云外镜的结界有关，这导致了二人的力量短暂性相连。

　　随后他感觉到云外镜起身了。她穿过走廊，绕过池塘，来到前院，进入了一间房间，关门。

　　这房间有些熟悉。

　　“玉藻前大人。”云外镜轻唤道。

　　玉藻前睁开眼。他看见云外镜绕过屏风，正朝自己走来，一双眼睛墨沉沉的，仿佛无视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