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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拾肆」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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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禋歌」
云外镜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在几天前,她的妖力被缚在血肉中的锁链抢夺吸噬殆尽,她太虚弱,无力阻止,甚至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
现在的云外镜,也只有一副仅剩一口气吊着苟延残喘的破败躯壳,躺在地上像一摊烂肉,连最弱的小妖都能轻易取她性命。可即使如此痛苦,她的心里依旧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明了,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料得到。
就如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落到这般境地,究竟是谁的手笔。
可她心中依旧没有恨,只是觉得怜华有点可怜。自己要死了,怜华的生机也快断了,他抢夺自己的生命,也不过就多活了一时半刻,只为了那点子虚无缥缈的幻梦,走一条根本不通的死胡同,值得吗?
但这种疑惑很快又被她抛诸脑后,占据了她大半思绪的,还是玉藻前。
她知道玉藻前要救她,她知道玉藻前不会放过这皇宫中的所有人。死多少人她不在乎,她只担心带着自己的阿藻如何离开。
这里的阴阳师太多了,而现在的她只能拖后腿。也许没有自己,阿藻可以顺利地离开这里,他那么厉害。
想着想着,云外镜意识到,她似乎第一次自主产生了感情,即使只有一点点。也许是死亡的逼近让她有了自我意识,但此时云外镜却想还不如没有得好,有了感情,她还怎么从容地去死?
有了感情,有了悲,有了苦,便有了不舍。
冥冥中,一切都已步入正轨,死局无解。
可能有人会问,若当时云外镜没有将怜华带回,是否就没有了接下来的事?可没有云外镜,还会有别人,怜华命不该绝,地府的大门不会提前为他敞开。收养怜华,也不过是让他因这段关系,手段柔和了一点。
从云外镜诞生开始,她的能力就注定会被人利用,她注定会为此而死。怀璧其罪,云外镜只不过是选择了一种,在她看来,最温和的方式。
也是玉藻前最嗤之以鼻的方式。
他的小镜子看过那么多,也学得头头是道,理论极好,却将一切搞得一团糟,真蠢。
可是将所有的嗤之以鼻搅拌到最后,也只是熔融成了全部的心疼,被胸腔里跳动的那团血肉贪婪迫切地吞噬殆尽,溢出些酸涩的汁子。
她只是不懂而已。
不懂有什么?他会教。教她喜,教她乐,教她悲,教她苦,却不让她品尝这悲苦。
他只怕自己没有时间去教了。
绝色的美人化为狐妖,染了蔻丹的指甲伸长为利刃直指心口,狐妖美人在天皇耳边吐气如兰:“让你的阴阳师将云外镜放了,我便饶你性命如何,我亲爱的陛下?”
“藻姬……不,你到底是谁?”天皇努力支撑着自己尊严的面具,可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几分他的恐惧,清秀的面容因无措而有些许扭曲。
“这你无需知道。”鎏金的竖瞳璀璨而冷漠,玉藻前勾起一边唇角漫不经心地笑,正是天皇最喜欢的藻姬的样子,“你只需让他们照做,切记不能弄疼了她,否则我同样会把你的心挖出来,懂么?”
“懂、我懂……”天皇踉跄着准备去传召阴阳师入殿。
玉藻前“好心”扶了他一把,又提醒道:“别想着求救,想必陛下不会想试试,究竟是你求救的速度快,还是我取你性命的速度快的,对吗?”
一句又一句的威逼,已将天皇吓到胆破,又哪里敢做什么小动作,只盼望着玉藻前达到目的后能放过自己。
被传召过来的阴阳师们敢怒不敢言,有少数想要动手的也被拦住,唯恐真触怒了那妖怪,伤了天皇性命。
锁链被解开,云外镜痛到抽搐了一下,便不再动了。她实在是没力气,好在她的意识依旧清醒。
玉藻前想去抱云外镜,却突然被一个人拦住。
“先放了天皇,你才能带走云外镜。”
一头银发,墨黑瞳孔,怜华从阴阳师们身后走出,站在云外镜身前挡住了玉藻前望过来的目光,承受他似要吃人的视线。
看到本该死去的怜华好好站在这里,再联想到小镜子几天不见竟变得如此虚弱,玉藻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滔天的愤怒冲击着玉藻前的理智,险险压在那条即将崩溃的线上,却是顾忌着云外镜,没有冲动行事。
啊,我果然是拖后腿了呢,阿藻如此厉害,何时这般受制于人过?皆因现在像废物一样的自己。
云外镜逐渐生出对自己的不满。
她感到有人从身边走过,随后身前的人离开,紧接着自己被抱进一个怀抱,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妖气在接触到自己的时候由翻滚沸腾逐渐变为平缓,随即迸射般四溢,杀气几为实质。
阿藻想要杀掉这里的所有人。
她艰难地动动手指,抓住玉藻前一小片衣角,随着细微的动作,短短一小节锁链从绽裂的皮肉中暴露出来,杀气瞬间消散无踪。
这是阴阳师们留的后手,防的就是玉藻前在这时对他们动手。
“只要你发誓永不会威胁到这里的任何一人,待你离开平安京,三天后,锁链自会消失。”
静默一瞬,玉藻前微眯起金色的双瞳,抬头看向眉宇间有些自得的怜华,忽然灿然一笑,危险而艳丽。
“我发誓。”玉藻前凝起妖力与阴阳师们签订言灵契约,“小镜子,我们回家。”
默默将地上已然碎裂一块的镜子拢入袖中,抱紧怀中的云外镜,玉藻前消失在地牢内。
一片被遗留在地牢里的镜子碎片隐藏在角落的阴影里,光华一闪而逝,随即化为一缕轻柔和缓的雾气,荡荡悠悠飘进拥有云外镜妖力的怜华体内,融合。
玉藻前带云外镜回到了那座庭院,因为有结界的维持,庭院如新,玉藻前想带云外镜进去,却又被云外镜抓住了衣角。
“阿藻,我们去花田吧,我还有事想做。”
玉藻前心中一慌,仿佛有人用刀将他的心脏硬生生剥离。他惨然一笑,强撑道:“有什么事一定要现在做?小镜子,我们先回去休息,等你伤好了,我再带你去,好不好?就算我求你。”
他已料到了什么,似乎只要不答应云外镜的要求,他所想的事便不会发生。
又是自欺欺人。
云外镜轻轻吸了吸鼻子,将头歪进玉藻前颈弯。自她回到庭院,受结界影响,她的力气暂时回复了些,该是回光返照。
“阿藻,带我去吧。阿藻对我那么好,我也想为阿藻做点事,我也想……对阿藻好。”
玉藻前闭了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稳稳踏出一步:“好。”
短短的石阶,平整的路面,他却步履维艰,觉得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脚心鲜血淋漓,心却早已麻木,只能红着眼眶,如傀儡般照做,动作僵硬。
枯败的花枝,猩红的土地,因长时间无人整理,泥土不复松软,却也不至干燥板结。
云外镜颤颤伸出手去够那花枝,玉藻前连忙紧走两步,直接在地上坐下,将云外镜拢在怀里,托着她的手臂,让她方便动作。
他看到云外镜抓住那花枝,然后说:“阿藻,你亲亲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