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龙丢了》何处东洲

2、第2章

　　白念鸢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满头黑发堆在枕上，越发显得一张脸惨白如纸。此刻的她，不疯、不痴、不傻，秀眉入鬓，眼睫乌黑，姿容洁净，还多了几分庄严肃穆之气。

　　其实，虽浑不似老白将军浓眉大眼、英明神武，她仍算得上生了一副雪肤乌发的美姿貌。

　　这些日子，将军府天天忙得像戏台子。看病的、探病的、有病的没病的，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累得白将军也是够呛。兴许上天也开始同情老白，原本像死鱼一样的白大小姐在被灌了不知多少碗各路神医的汤药之后，虽然人还没有醒转，但竟然硬生生地吊回了一口气。

　　闺女的小命是保住了，老子的脸皮却又要被生生剐掉一层。原本，老白将军痴迷于寻龙的大小姐本就有那么点儿名气，这次闹了这么一遭，更是声名远播，一直传到了宫里。

　　“想我白某这一生，虽无大成，但也无过，偏偏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唉，冤孽啊！”老白将军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重复了第十二遍。

　　皇帝有几分同情地看着他：“爱卿莫再自责，儿女之事，本由不得人。不过鸢儿这孩子还真与众不同，不是旁的，偏偏痴迷于寻龙，也不知为甚。”

　　“她就是个蠢材、泥疙瘩、烂木头！”老白将军似乎又怒上心来，“多大个人了，说话也说不利索，琴棋书画，啥都不行。”他忽然打住，一脸歉疚，“还请陛下恕罪，臣就是个粗人，说话口无遮拦。”

　　皇帝倚靠在锦缎软榻之上，笑道：“你我之间，何须拘泥于礼。”他不算老，也不年轻，容颜清雅温润，瞧着很像读书人。

　　“臣不敢。”白岳临俯下身去，原本高大挺拔的人可以一下子变得很小。

　　“远山兄，”皇帝唤道，这是白岳临的表字，太多年没有再叫出口，此刻唇齿间仿佛生锈。

　　白岳临一声不吭，他伏得更低了，紧紧地贴着织锦地毯。

　　皇帝瞧着他，深深蹙起了眉，转瞬间却又舒展开来，依旧是波澜不惊表情。“朕倦了，你走罢。太医院的钟太医最是高明，记得请他为念远相看。”

　　“谢陛下。”白岳临谢恩，起身，垂手离开。

　　很难说是钟太医的医术超神，还是白念鸢傻人有傻福，不出半月，她还真悠悠醒转过来。更稀奇的是，人醒了，脑子也清醒了。现在的白念鸢眼神清明、举止沉稳、说话做事有条有理，最重要的是，她再也不提寻龙之事了。

　　“龙？”她微微上挑的杏仁眼中露出了一丝困惑不解。“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但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醒了醒了醒了！大小姐终于不魔障了！”白府众人围在床边，像在围观珍禽异兽。

　　白将军分波逐浪地大步走上前来，指挥丫鬟揪耳朵、摸脑壳、扒眼皮、看牙口，一口气连问好几个问题，确认这是自家女儿之后，眼圈一红，只是大力拍了拍桌子，咚咚响。

　　“天爷都不愿把你收了去，反正横竖折腾的是你爹。”他骂道。

　　白家大小姐因祸得福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还衍生出了好些不同的版本。有说她在殷川底下遇见河伯，被赐了一颗神丹；有说水中精怪见她花容月貌，便好心放她回来，还有的索性说白家大小姐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便派出一条真龙前去搭救。

　　传来传去，便把白念鸢从一个滑稽人物，传成了传奇人物。这不，趁着天气晴好，白府近日还来了一位稀客，恐怕是专程前来想一睹大小姐的本尊的。

　　“将军，府里，王、王爷驾到。”白将军的贴身侍从米嵩匆匆前来禀报。

　　白岳临抬手赏了他一个脑瓜嘣儿，“说了多少回了，要叫老爷。还有，我说你慌个什么劲儿啊？皇上都没来呢！”

　　米嵩是他十二年前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小孩，从小就在白府长大，与他感情甚笃。这小子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美不丑，脑袋瓜子时灵时不灵，偶尔会机灵那么一下下，但大多数时候都只能算个摆设。

　　“我、我知道，不、不是皇上，”米嵩揉着脑袋，委委屈屈地道，“是皇上的亲侄儿。”

　　白岳临毫不客气地又送上三个嘎嘣脆的脑瓜嘣儿。“这里是没装脑浆子吗？侄儿你个大头鬼，皇上的侄儿是你能叫的吗？给我好好地叫王爷！”他一口气干了杯茶，“你说的是哪个侄儿？”

　　米嵩眨巴着一双无光的大眼，“老爷，您糊涂啦？当今皇上就一个侄儿啊！”

　　白将军愣了愣，随即又赏了他一记鞭杆子，“你小子的功夫不长进，嘴皮子倒磨得挺溜。”

　　米嵩的脑袋瓜子本来就不小，现在额头高高肿起，配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活像一条金鱼。“老爷，您别揍我了。我、我这不是害怕嘛！皇上都没他的侄儿可怕。”

　　“怕个球！”白将军本想再次动手，瞅着他的模样又好笑又可怜，想想也就算了。

　　“那可是雁陵王爷。大魔头，贪花好色，欺男霸女，杀人不眨眼。”

　　“你听谁说的？”白将军掂了掂马鞭，考虑怎么下手比较松快。

　　“没、没有谁告诉我，不都……都这么说吗？”

　　“你这对招子是干嘛使的？摆设吗？”他大力戳着米嵩的额角，“没亲眼见过你说个屁！哎赶紧给我下去，一个个的，就知道把我的肝火越烧越旺。”他叹了口气，挥挥手把他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