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顾*城

8、留风璧还

　　众人离星月城尚有五十余里，已可看见烽火连天。再逼近二十余里，可闻厮杀之声震天，又闻轧轧之声跟大力碰撞之声，王十二闻声色变：“蓝山出动了最少百辆重甲战车，此战真是激烈。”
　　
　　果然是激烈的战斗。城下蓝山的将士们动用了上百的重甲战车，直攻城墙，漫天箭雨，火星四溅，城墙上，城外鬼影憧憧。
　　鬼族兵士最为擅长移动攻击，飘忽如风，出没蓝山士兵之中连下杀手，一击即退，必有名蓝山士兵惨叫跌倒。但蓝山兵士最为勇捍，这里一人倒下，前仆后继，一排排的箭雨挟流火射来。鬼族最为畏火，也是连连闪避。
　　
　　在远处望去，蓝山战团当中一人，立在最巨大的一座战车上，手挥宝剑，指挥军队进攻，白衣银甲，正是蓝山国王王银羽。
　　顾清澄远远望见，心中一阵激动，正想叫喊。忽见他身边一人转过身来，但见此人身着旧蓝土布短袍，披青铜铠甲，鬓发杂乱如狮鬃，目光炯炯，脸上一道暗红刀疤自左颊直至右嘴角，手执一柄玉碎骨矛。顾清澄如遭电击，心脏似被大力冲击，这最后一人原来在这里。
　　
　　耳际那粗鲁的声音这时突然响起：“去，去王银羽的身边！快！带着你的同伴！”
　　顾清澄稍一迟疑，已觉头痛若裂，别无选择，转头召唤三人：“我们去帮蓝山王。”却见三人面色异样，两眼发直，听她命令竟是毫无意见，不禁心里一沉，难道他们都已被那声音控制住了吗？
　　
　　王银羽蓦地见到顾清澄，露出惊喜交集的神色来，不禁说：“连城，你无恙么？”
　　他还是唤她连城。
　　顾清澄心里一酸，看见他伸手来接她上战车，她却没有勇气伸出自己的手。
　　那声音又在催：“快，快接近他，杀了他！”
　　顾清澄脸色大变：“你到底是谁？”
　　王银羽脸色一变：“连城，你不认得我？”
　　
　　顾清澄听到的却是那个声音：“我是你的创造者，用人类的说法，我是你的亲人……我是鬼王伏来。”
　　“鬼王伏来？！”顾清澄大叫一声。
　　“连城，你怎么啦？”王银羽关心则乱，一鬼族战士无声无息潜入他身侧，出手偷袭。如果不是骆红在侧，这次偷袭难以避过。骆红大喝一声，玉碎骨矛直掼穿那偷袭者身体，黑血四溅。他收矛直指顾清澄：“你提到鬼王伏来，你也不是好人，你是谁？要害我王？”
　　
　　顾清澄心中一片茫然：“我是谁？我是鬼王的后裔？”
　　“杀了王银羽，借助四星与你的灵力，我就可以复活，快！天下就是我们鬼族的了！你怎么还不动手？你要像你不成器的爹一样背叛我么？”
　　
　　我的爹爹？连城自懂事以来就没有见过爹的面，但母亲说他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吹一手好笛子，跟谁都是温和的笑，还有，还有，他有着和连城一样美丽的紫色的瞳孔。而他，竟有着背叛鬼王的勇气？
　　清澄蓦然抬头：“不行，我不能伤害他。”
　　
　　王银羽眼神尽是关切：“连城，你在说什么……？”突然脸露痛苦的神情，佩剑掉落，他双手按住头，忍不住呻吟起来。骆红一把扶住，忍不住盯住顾清澄怒喝：“你这妖女，干的好事。”
　　骆红为了旧友王十二而进的留风城，得国君王银羽器重，留在身边，聘为近卫将军。事隔三年，前尘往事渐渐沉淀，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他的国君和好友。
　　
　　顾清澄仰头看天，但见星月城上空凝集了一团黑云，正向这方快速移来，黑云中有金光闪动，她知道那黑云一到，鬼王出世，就会附在王银羽的身上，他的性命就不能保住了。
　　她转头四顾，只见三人都面露迷惘之色，但身上隐有白雾腾升，只给那黑云吸取。骆红凛然相望，他头顶也隐隐有白雾腾升，他本人却浑不知觉。
　　她心中急切，难道要杀人？她擎枪在手，只一动，那声音已哈哈大笑起来：“没有用的，我已吸取了他们的灵气，你就算杀了他们都没有用……”
　　
　　顾清澄目光从四人脸上缓缓扫过，他们都是她前世的同伴啊……她缓缓举枪，骆红哼声道：“你要和我动手么？”
　　那声音却蓦地带了惊惶：“我都说没有用的，你杀了他们是没有用的。”黑云来势更快！
　　若不是大局未定，还有回旋余地，怎会如此惊慌。
　　
　　顾清澄目光从他们面上扫过，稍稍停留，子虞的手跟绿霓是握在一起的，双鱼儿虽然发呆，脸上还是挂着那讨人喜欢的笑容，她带他们来的，也应让他们平安归去，就是面前敌对的骆红，他扶住护卫住的是王银羽……只有自己，是不该存在这世上的啊。
　　她笑了笑：“伏来，对不起了！”蓦然回枪，雪缨一闪，刺入自己的胸膛。
　　
　　黑云中有声音嘶声厉叫：“不！你不能……”
　　随声音发出，王银羽的头痛消失了，却一眼看见缓缓倒地的顾清澄，他大叫一声：“不”，跃下战车，一把扶住。
　　顾清澄苍白的脸被血染红了，却用力一拔，把银枪拔了出来，鲜血四溅，她的眼眸，此时又变回了黑色。王银羽手忙脚乱，撕下衣襟，那鲜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不知是否眼花，他看见无数光环从清澄身上逸出，越来越多，消失在空气中。
　　
　　顾清澄把银枪交在他手里，喘了口气：“把枪给你弟弟，要他还给红檀，作为聘礼……成就他跟郡主，咳咳，这是我种下的……姻缘……”
　　王银羽只觉怀里的人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似是随时都会消失，心魂尽失，只道：“你别说话，别……”身边有人惊呼：“清澄，你怎么伤成这样？”
　　
　　三人恢复神志，抢上前来。双鱼儿把手搭住清澄的肩，把灵力传送过去，子虞也想上前帮忙，却看见绿霓满脸是泪，不禁心慌：“你怎么了？”绿霓痛哭失声，只是摇头。
　　顾清澄略略提起精神来，笑了一笑：“我快要消失了，鱼儿你也，你也省点力气罢……我带你们来的，不能……不能带你们回去了……”
　　
　　王银羽大叫：“不许……”但觉手里一空，只余一袭染血黑衣，一杆银枪，无数光环向天空飞升而去，他再大叫一声：“不！”
　　“叮”一声轻响，一物落在地上，碎成两半，正是那块曾粘合好的连城璧。
　　他颤抖着手把玉璧拾起，静静相看，一滴泪落在上面，然后，泪落如倾。
　　天际那朵黑云霹雳大作，有人怒叫挣扎……天色蓦然暗了下来。
　　
　　王十二赶来，把手搭在王银羽肩膀上：“银羽，不要太伤心……”
　　银羽蓦然抬头，也不抹眼泪，把染血银枪交在王十二手里：“连城给你的，保管好！”待他接过，他自背上取下银弓，挽弓如月，箭似流星，直射黑云。黑云劈啪作响，有人怒吼：“王银羽，你落井下石……”王银羽咬紧牙，只道：“今日誓取星月城，十二，我重托你了。”
　　一箭箭直向黑云射去。
　　
　　王十二手提银枪，道：“领命！”率一队蓝山军攻向城去。
　　双鱼儿紧跟其后。
　　子虞跟绿霓对望一眼，绿霓道：“我想帮清澄想帮的人。”子虞一点头，两人随后赶上。
　　黑云被银箭射得千疮百孔，惨叫声越来越烈，终于“蓬”的一声，散为乌烟，那声音咬牙切齿：“王银羽，你狠……我鬼族是不会消亡的，永远永远……”
　　
　　“咦……？”有人惊咦出声，王银羽看见一队红檀的兵马自后而来。领头一人就是惊呼的女子，她长得十分美貌，向银羽颌首为礼：“你是蓝山国君吧，我是红檀郡主流苏，前来监战。”
　　王银羽心中一动，随即一痛：“是连城嘱咐与弟弟有姻缘的女子啊……”他只点点头，道：“我军已可攻入城内，若红檀不放心，可施与援手，星月城立刻可破，也可免我蓝山军士多遭损伤。”
　　
　　流苏看他神色惨然，又见地上沾血黑衣，不禁色变：“难道顾清澄她……？”
　　王银羽黯然点头。
　　流苏心中一痛，抬头但见一黑衣人已攻上城头，手里倬那耀目银枪。她一眯眼，认出正是布衣王子王十二，但见激战甚烈，她道：“国君，今日之事甚为抱歉，我这便助你取下星月城吧。”一挥手，率一众兵士冲上来助战。
　　
　　鬼族失了鬼王支持，军心本已失，此刻有红檀魔法师来参战，更是溃不成军。突然星月城上“刷”地垂下千根铁链，鬼兵们顺铁链飞逃入地。王十二大喝一声：“哪里逃”，枪交左手，右手擎出弯刀来，挥刀力砍，刀到链断。
　　
　　突听破空之声传来，银光一闪，却是银羽在城下射出银箭。但见他箭无虚发，箭到链断，一时铁链如被风吹而断一般，一条断线快速向外扩散，但千根铁链岂是转眼就能解决的。王十二劈得手都有点发软了。突然有人对他说：“请借银枪一用。”他一回头，看见的是那张容颜似水的脸，一怔，把枪交了过去。
　　
　　流苏接了枪，只觉他目光如火般灼人，脸微微红了。她擎了银枪，枪头指天，口中喃喃念咒，天际有闪电舞动，她念了一会，声音慢慢变大，蓦地喝道：“碎冰雷电！”“轰隆隆”雷电交加，“哗喇喇”一阵急速的声音响过，千根铁链霎时冰封，有风吹过，又是一阵脆响，冰封的铁链竟被风吹断，落地即碎。
　　
　　流苏把枪递回：“还你。”
　　王十二道：“若不是银羽瞩我保管此枪，冲你援手之情，我就会把枪送你。”
　　流苏的脸又是一红，没有说话。
　　城墙下杀声震天，却是蓝山重甲战车攻破城门，大举杀入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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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陆历33年，蓝山得红檀相助，取星月城，鬼族元气大伤，几乎灭族。蓝山国君王银羽派四星共理星月城，自此，蓝山国力无双。
　　同年十月，蓝山国君王银羽自言需参透玉璧玄机，请布衣王子王十二暂摄王位，自此踪迹难觅。
　　大陆历34年，蓝山红檀签订百年合约，王十二以追风雪缨枪为聘，求娶红檀郡主。
　　大陆历35年五月这一晚，蓝山国王与红檀郡主大婚之喜。两国张灯结彩，大宴三日，蓝山更是灯红酒绿，举国繁华。
　　
　　待到夜静之时，王十二与妻子流苏举杯共饮。室外侍从们搬动一堆堆的贺礼，弄出声响来，流苏道：“我去看看，不多加小心，弄坏了人家心意，不好。”起身来看，“咦，十二，你看这是什么。”
　　却是一个小小的旧丝囊，混在一堆华丽礼品中好不寒酸。
　　王十二却惊咦一声，打开来，看见是一块玉璧，毫无瑕疵，竟是那块连城璧，不知怎么地，竟裂缝完全吻合，光洁如初。
　　
　　王十二脸色大变，大声问：“这送礼的人呢？”
　　侍从答：“刚送来，人刚走。”
　　王十二急追而出，果见一个白衣人影越去越远，看背影，依稀便是旧国君王银羽。他扬声大叫：“银羽，你不要走……”那人充耳不闻，白衣一晃，隐入夜色之中。
　　
　　王十二知道他此璧一还，自此与蓝山王族便断了最后一丝瓜葛，只觉心中无比酸楚。
　　有人温言而劝，却是流苏：“各人有各人选择的路，银羽既如此做，便是决定断去前尘，从头来过，我们该替他庆幸才对。”
　　王十二低头凝视玉璧，只觉玉璧无暇，似是从未经劫，但已物是人非，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