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城市》紫菜玻璃心

1、第一集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炎阳似火，汗流浃背。

　　刚刚毕业的林真没有在毕业季找到工作，校招失败的他拖着沉重的行礼和心情，走在万丈高楼的缝隙之中。

　　手机已经快要没电，只剩下百分之五的电量。
　　他的心里十分着急。
　　因为如果不能在手机完全没电之前找到面试的公司，接下里的时间，他可能就得迷路。
　　百度地图很好用，可是那也得在一个人不是路痴的情况下。
　　有的人，就是拿着地图导航，面对着无数虬结的道路和巷子，也会找不到出路。
　　“该死！”
　　他喘了一口气，将行李箱从左手换到右手。
　　画着□□小熊的行李箱下火车的时候，不知道撞在了哪里，缺了一个轮子，和它的主人一样，缺乏方向感。
　　汗水从眉毛上递进眼睛里，盐渍带来的刺痛，让他不得不停下来用肩膀蹭了蹭眼睛。

　　“好热啊！”

　　林真到处寻找着阴凉的地方，但是这个夏天真的太热了，闷热而干燥的，如同打开了吹风机暖风一样的热流，几乎让他口干舌燥，难以呼吸。
　　地面蒸腾着水一般的热气，汽车的尾气夹杂着地面沥青的味道，让人作呕。
　　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被勒出的红痕，活动了下僵硬的指节，“到底在哪里啊？”

　　林真有些后悔，他不应该这么莽撞，没有看清楚这个公司的消息就来的。

　　可是，毕业等于失业。这句话太伤人了。
　　身边所有的同学，除了出国留学的，基本上全部找到了工作。
　　不管好坏，能有一个工作，那就算是暂时的与社会接轨了。
　　而林真，就是那个脱轨的。

　　不是他本事不行，而是期间发生了意外，使他失去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从那之后，厄运就好像成了他的亲戚，随时随地地上门探亲。

　　毕业典礼之后，学校让所有的应届毕业生离校，林真没有办法，只能随便投了一家公司，跨越一千里，来到了这个城市。
　　一个全新的城市，他之前从来没有到过的城市。
　　当然，他没有跟家里说自己的情况。
　　他开不了口。
　　因为父母是多么的以他为豪。
　　因为在得到那个极好的工作机会的时候，他已经将这件好消息告诉了家人。
　　现在，家里人都以为他在首都呢。

　　出门在外，大约我们都不愿让家里人担心吧。

　　无数的行人擦肩而过，无人知道这个刚刚离开学校的大学生在经历着怎样的心里挣扎。所有人都要自己的生活，我们都是一个个意识的独立体，没有人的思维会交接起来，看到别人的想法。
　　我们的头脑是孤立的，我们的外壳肉身圈禁了灵魂。
　　就算我们能够交流，也无人会关心一个擦肩而过的行人。
　　素不相识，萍水相逢。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是个自私的世界，我们都是孤家寡人。

　　忽然，一辆自行车风一般地从林真身边冲过去！
　　林真手中拿着的，命一般重要的手机，被带了一下，摔在地上！
　　林真惊呼一声，赶忙捡起手机查看，果不其然，屏幕已经碎了。
　　他连忙起身看向那人，那人却呼啸着转过一个弯路，消失在道路尽头。
　　林真飞快追上两步，但是行李箱放在那里，他又实在不放心，万般无奈，只好回身。
　　这可如何是好？
　　没办法，只能趁着手机还有一点电，给那家公司的人事打电话了。

　　太阳晃着屏幕，林真用手挡着日光，拨通了电话。
　　他心里有些紧张。
　　因为如果连地址都找不到，会不会让人家觉得自己本事不济呢？
　　面试官的心思很难猜，每一个细节都会成为面试失败的理由。
　　但是，林真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了。
　　他身上，没钱了。
　　他心里想着，如果可能，面试过了以后，他想跟公司申请能不能先预支一个月的工资。
　　他知道可能性不大，或者说几乎没有，但是，万千失望之中，一个小小的萤火虫也是最后救命的稻草。
　　“嘟.....嘟.....嘟.....喂？谁啊？”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
　　林真吸了口气，平静心情，礼貌地道：“打搅下，我是林真，说好今天十一点来面试的，我已经到了附近，但是却找不到公司地址，您能给我说一下怎么走吗？”

　　“哦哦！面试的啊。你现在在哪？”

　　林真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道：“我前面有个建设银行的自动取款机。”

　　“嗯，那里啊，那你往前面走，过了银行，左拐，前面有条小巷子。”

　　林真连忙拉着行李箱往前跑，哗啦啦的轮子摩擦着火一般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终于，一百米后，他看到了一条巷子。
　　一条狭窄的巷子。
　　或者说，这条巷子，完全与周围的环境不搭调。
　　它藏在两排垃圾箱的中间，大约只有一米半宽。
　　林真十分怀疑，这里会不会跳出来一只老鼠！
　　“看到了没？”

　　“看......看到了。”
　　“哦，那进来吧。进来就能看到一个铁门，上面写着公司的名字。”

　　林真继续犹豫。
　　那边又道：“上来吧，四楼，404室。”

　　然后，挂了电话。
　　林真的手机，终于耗光了最后一口气，关机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污浊的空气穿过口腔，进入肺部，他被呛的咳嗽了两声。

　　“进不进？进不进？进不进？”

　　林真纠结万分。

　　“不进！”
　　他提着行李箱转身就走。
　　可是每走一步，心里的慌乱就多一分。
　　走了的话，难道再投简历吗？
　　现在秋招已经结束，招人的公司已经很少了。
　　做销售？
　　不不不，不去。
　　自己做不来。
　　那能干什么呢？
　　要是三五天找不到另外一家工作，自己身上的这么一点点钱，就要全部花完了。
　　他停了下来。
　　回头看着污浊的巷子。

　　太阳的毒火灼烧着他的意志。

　　黏腻的汗水打湿了衬衫。

　　他眯着眼看了看巷子外面的高楼，这才想起来，手机没电了。现在离开这里，几乎寸步难行。
　　“或许，先上去看看也行。来都来了。”
　　想到这里，他将手里塞进口袋里，提着箱子走进了巷子。

　　天诚贸易有限公司。
　　那是这家公司的名字。
　　铁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林真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门里面是昏暗的。

　　空气是潮湿的，闷热的。

　　墙壁是斑驳的。
　　可以看得出，这里是一个很老的老式筒子楼。

　　这种建筑，在林真的眼里，是应该拆迁的。

　　他站在楼梯底下，朝上看去，墙壁上无数的电线缠绕在墙壁上，就像无数的黑色的蛇。
　　不是走投无路，没有人会愿意走向这么一个地方。
　　但是没办法了。
　　他终于鼓足勇气，走了上去。
　　筒子楼，顾名思义，就是因为状如筒子，所以才这么叫。
　　长长的走廊里寂寥无声。
　　不知道多少的门关闭着，只有远处走廊尽头窗户上照进来微弱的天光。
　　明明是中午，林真却感到像是阴天的气氛。

　　他终于到了四楼。
　　404.
　　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四楼，四零四。
　　太不吉利了。
　　林真不信鬼神，可是这个数字也实在是太难听了。
　　可是又能如何呢？
　　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在地面上，几乎可以听到回声。
　　他走在四楼的走廊里，看着每一扇斑驳的，朱红色的门。
　　终于，走到走廊中间的时候，看到了四零四的门。
　　他轻轻敲了敲。
　　“咚咚咚。”

　　像是敲击在空荡荡的棺材上。
　　里面无人应答。
　　“吱呀。”
　　门开了一个缝隙，林真缓缓推开。
　　“请问有人吗？”
　　“您好，我是来面试的。”

　　他探着脖子进去看了一眼，就见里面有三个人，都爬在自己的电脑前，默默不语，对他的到来，似乎丝毫没有反应。
　　林真心里不舒服。
　　他想走。
　　离开这里。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啊！”
　　林真吓得惊叫一声，连忙回头。
　　谁知身后那人也被他吓了一跳，尖叫起来！
　　“啊！”
　　两人面面相觑。
　　是个女人。
　　白色的脸，红色的眉毛。
　　突兀的眉毛。
　　画的太假了。
　　鲜红的嘴唇。
　　“吓死我啦！”女人高声叫道！“你就是林真？”

　　林真点点头，女人道：“进来吧。年轻人咋咋呼呼的，姐姐我差点被你吓死！”

　　林真这才看清，她的手里端着一沓厚厚的文件，不知道是什么。

　　女人走了进去。
　　林真站在门口，心里的犹豫和退缩无限放大。
　　可是，他还是走了进去。
　　行李箱也拖进去了。

　　门，在身后自动关上。

　　屋内，很狭窄，以林真看来，也就四十多平。
　　乱糟糟的。
　　东西很多。
　　尤其是东西两面的墙边巨大的红色的柜子显得极其夺目。

　　女人将文件摔在一个桌子上，然后才回过头来看林真。
　　“嗯，长得挺好。”

　　林真有些尴尬。
　　“那个，我还是......再考虑考虑好了！”
　　女人笑了一声，道：“先坐吧，看你热的满头大汗？刚下火车吧？一看你就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她搬来一张椅子，指了指，然后自己坐在另一个椅子上。
　　“坐吧。姐姐我又不吃人！你怕啥？愿不愿意，谈谈再做决定。放心，咱们不是黑公司，是小了点，可却是正规的公司。”
　　林真闻言，心里的畏惧烧了点。
　　女人喊道：“刘胖子，倒水！没看到新同事来了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座位上的一个胖子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拿过来放在了林真面前。
　　林真点头称谢，他实在渴得厉害了，咕咚咕咚喝了，这才缓过一口气。
　　胖子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也不说话，沉默地走到工位上继续盯着电脑。

　　“说说吧。”

　　女人看着林真道。
　　林真很有面试经验，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就道：“我叫林真，清北大学毕业，法学专业。之前有过几次实习经历......”

　　“停停停！”
　　女人摆手道：“我不要听这个。我要听你说说你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怎么来了我们这里？”

　　林真愣住了。
　　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
　　他舔了舔舌头，嘴唇还有些干。
　　“怎么？不好说？”女人问道。
　　林真干笑了一声，“也不是，就是校招没有找到工作，所以就.....”

　　“哦，这样啊。”女人用她画着紫色眼影的眼睛小眼睛看着林真，似乎要把他的一切都看透。
　　林真垂下眼睛。
　　女人笑道：“害羞的帅哥！哈哈！行，就这样吧。”

　　林真心道：“果然是这样，又失败了。”

　　他站起身，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要离去。

　　行李箱比之前更沉重了。
　　进门之前是自己犹豫要不要留下，而此刻，却是别人不要自己。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可是确实是两种心情。
　　“林真，你有住的地方？”

　　女人问道。
　　林真道：“还没找到。”
　　女人道：“那你住这里吧。咱们公司是提供住宿的。”

　　林真一愣。
　　什么意思？
　　“我通过面试了？”

　　女人道：“是啊。咱们这招人不容易，我看你有学历，有礼貌，关键是长得帅。所以，你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林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里是高兴还是激动，总之难以言表。

　　他在一瞬间，就点头了。

　　提供住宿，那岂不是就可以大大缓解现在自己的资金紧张情况？
　　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呢？

　　女人道：“好好干，今天先休息，明天九点上班，来了以后谈工资啥的。胖子，带新同事找一间屋子住。”

　　刚才那个胖子又站起来，走到林真面前，用低沉的声音道：“跟我来吧。”

　　说完，他当先走了出去。

　　“去吧。”
　　女人笑着说道。

　　林真点头，跟着走了出去。

　　胖子走在前面，林真跟在后面。
　　走廊里，只有他俩的脚步声，还有行李箱的轮子滑动的声音。

　　走廊很长。
　　屋子很多。
　　胖子独自往前走，根本不理会林真。
　　林真犹豫了一下，拖着箱子快走几步。
　　终于，胖子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面停了下来。
　　414，不是个吉利的数字。
　　林真微微蹙眉。
　　“就这里。”
　　胖子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交给林真，道：“明天九点上班，不要迟到。”
　　然后，转身离去。
　　“哎......还没问大哥叫什么呢？”林真心想。
　　不过那胖子走的很快，丝毫没有停下来和新同事寒暄的意思。
　　林真也不是热情的人，撇撇嘴，看着手里的钥匙。
　　黄铜的十字钥匙。
　　上面有斑驳的痕迹。
　　看得出来，时间已经很久了。
　　“也算是暂时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林真经历了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原本的要求降低了许多，尤其是现在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钱让他出去租房。
　　他把钥匙插进门锁，有些生涩，转了好久才打开。
　　一股发霉的味道从屋里传了出来。
　　“咳咳！”
　　林真捂着嘴看了看，心里哀叹一声。
　　“果然免费的没有好的。”
　　屋子狭窄而阴暗，长不到三米，宽不足两米五。像个三长两短的棺材。
　　墙壁上贴着八九十年代的明星海报。像阴阳的镇压符咒。
　　看得出来，那是当时香港的明星。
　　南面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单人床。床上有枕头，有一层薄薄的被褥，上面甚至还有蜘蛛网。
　　床头放着一张单薄的木头桌子，桌上摆这个锈迹斑斑的暖壶。
　　他摸了摸门边的墙上，没有竟然没有灯的开关。
　　他找了找，看到一根电线像是蚂蟥一般从房顶上吊下来。
　　竟然是很久以前的那种灯丝。
　　“天呐，这也太糟糕了吧！”
　　林真皱着眉，拉了一下那条脏污油腻的灯丝。
　　“吧嗒。”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屋子。

　　如果不是林真现在清醒着，只怕会以为自己穿越时光，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农村。

　　他将行李箱放在门口，然后走了进去。
　　黑色的影子从走廊里飞过。
　　他似有所觉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林真走到窗户边，想要打开窗户，但是却发现，窗框因为年久失修，卡住了。
　　原本就狭小的屋子，这下更加憋闷，林真觉得呼吸都受到了阻碍！
　　“真是无语啊。”

　　他心道。

　　但是能怎么办呢？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没钱寸步难行。
　　现在至少是有个落脚地了，总比露宿街头来得好。
　　或许自己可以骑驴找马，重新找一家公司。
　　虽然不容易，可是现在总算缓过来一口气。

　　他从床脚找到插排，给手机充电，然后开始打扫屋子。
　　不然这里可不能住人。
　　这都多久没有人来过了啊？

　　灰尘在灯光下飞舞，像是哀嚎的小人。
　　他把床铺拿到走廊拍打。
　　“嗵嗵嗵！”
　　“嗵嗵嗵！”
　　闷闷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嘎吱！”
　　门打开的声音。
　　“作死啊！”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打开斜对面的一间屋子的门，满脸都是戾气地喊道！
　　林真吓了一跳。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其他人居住！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我操了！老子才睡着，就被你吵醒了！妈的！”
　　“咣！”门又关上了！
　　只留下愣在原地的林真。
　　他连忙将手里的被褥叠好，拿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他背靠着门，然后又开了个缝隙，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
　　“呼.......竟然还有其他人住在这里！不可思议！”

　　忽然，手机响了。
　　林真再次被吓了一跳。他连忙走过去拿起手机。
　　“小雨！”。
　　“宝贝，到哪了？”电话那边传来温柔的女人的声音。
　　林真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轻松的神色，“刚下火车，到公司这边了。”

　　“嗯，那就好。我工作太忙，都没去接你。今晚上有空来找我吧！地址你知道的。”

　　林真道：“嗯。我收拾好就去找你。”

　　他的声音也很温柔，面容柔和。
　　“嘻嘻！想我没？”女人说道。
　　林真笑了一下，道：“嗯。当然。你呢！”

　　“那是当然！宝贝儿，咱们都快一个月没见了！我日盼夜盼，你总算来了！今晚给你接风洗尘！”先不说了啊，领导过来了！”

　　林真嗯了一声，“嗯，工作重要！那晚上见！拜拜！”
　　挂了电话，他把屋子全部清理了一遍。
　　“终于干净了！好歹是个人住的地方了！”

　　他躺在床上，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迷迷糊糊地，就这么睡了过去。

　　太累了。
　　太累了。
　　忽然，他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无比熟悉的声音。

　　“嘿嘿！我挺喜欢还你，但是不是那种喜欢。咱们就当好朋友不行么！非得说出来！你以后说话做事，想清楚再说行不！也就是跟我说了，要是跟别人说，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听话，以后不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哈哈，很多人喜欢我呢！你只不过是我不喜欢的人里面的一个罢了！”

　　美丽的背影往前走去。
　　走向另一个人的怀抱。
　　“别走！”

　　有人拍着林真的肩膀说道：“看开点啦！为啥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天下的花儿有多少，没有见过你这种样子的！行了，哭有什么用！别想这些了！跟我去旅游吧！去西安，开封！散散心，就想开了！”

　　“可是，我舍不得啊！我好喜欢，好喜欢她。”

　　“舍不得有什么用！你是不是傻！说这种傻子才说的话！你得到过吗？没有得到，说什么舍不得！”

　　“她是我这辈子喜欢的第一个人啊！我舍不得！小春，我舍不得！”

　　小春皱着眉，看着林真。
　　“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这么痴心的。以前倒看不出来，你那么开朗。”
　　林真哭泣，晶莹的泪珠流下来，眼睛哭红了，眼睛哭肿了。
　　“小春，咱们走吧。这些事情，别人帮不了忙，只能自己想开！”周正搂住小春的肩膀，说道。

　　然后，他们也走开了。

　　林真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朋友。
　　他伸手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忽然，脚下一空，跌落进一个无底的深渊。

　　他尖叫着，大喊着。
　　头顶的黑色的洞口上面露出一双眼睛。
　　“喜欢我的人多了，你只不过是我不喜欢的人里面的一个罢了！”

　　林真的身体跌落绝望的深渊，终于，他落在了地上！
　　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传来。

　　猛地，躺在床上的林真睁开了眼睛。
　　一滴泪悄然滑落。
　　他大汗淋漓。

　　“咚咚咚！”有人敲门。

　　林真起身，开了个门缝往外看。

　　外面站着之前骂人的那个年轻人。
　　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
　　两人的距离足够林真看清楚他脸上的痘痘。
　　粉底掩盖不住的痘痘。
　　“新来的，是吧？”那人道。
　　“你有什么事？”林真问道。

　　“什么事？呵，新来的，看来没人跟你说过咱这楼里的规矩，听好了。第一，打电话，去外面楼下。第二，睡觉不准打呼噜。第三，不准大声说话！你刚才莫名其妙地哭喊，我只会认为你是个疯子！疯子，听清楚了吗？”

　　林真皱眉。

　　“怎么，没明白？没明白我就再说一遍！不准大声讲话！这里隔音不好！你要是不守规矩，小心爷们儿削你！”
　　说完，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林真关了门。
　　他喘了一口气。
　　什么鬼！
　　懒得理会。

　　这时，手机再次想起。
　　他接起来，是公司的人事，刚才见过的那个红眉毛女人。
　　“收拾完了吧，收拾完了就过来，有些业务需要你先熟悉一下。”
　　林真皱眉。
　　他不愿意过去。
　　因为今天太累了。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林真只好出门。
　　走出几步，又返回来检查一下锁。
　　看到果然锁住了，这才离开。
　　谁会想到这里还有别人住呢？

　　他路过油头粉面青年的屋子，门上的号码是416.
　　“好，记住你了，416的神经病！”

　　他来到404.
　　女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看到林真进来，随手指了指拐角的饮水机，道：“没水了，帮忙换一桶水吧！”

　　林真皱眉。
　　女人道：“都是这样啦！新来的人，总要从最基础的工作开始干!要是连最基本的工作都做不好，我们怎么可能把重要的工作交给你呢！小林啊，记住，这是姐姐我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要做好啊！”

　　林真走到饮水机旁，将空桶拿下来。
　　但是跟前却没有其他的水桶。
　　“哦，对了，取水得去楼外面。出了巷子，往前不远就看到了。那边门口堆着很多空桶，你去了就知道。”
　　林真只好拿着水桶出门。
　　屋里传来笑声，“胖子，以后你的工作有人做了。哈哈！”

　　林真脚步一停，心道：“我得赶紧找一个其他的工作，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决不能！”

　　他终于出了筒子楼。
　　外面的阳光极其刺眼。

　　在里面走了一遭，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也不过才两个小时，可是却好像经历了一生。

　　他手里拿着空桶，转身看向来处。
　　黑黢黢的铁门里几乎密不透风。

　　那里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我林真，不该在这里谋生的。
　　不该。

　　他叹气一声，往巷子外面走去。

　　巷子口，有捡破烂的老人。
　　看见林真过来，冷漠地看向他。
　　然后伸手。
　　林真有些奇怪，“什么？”

　　“水桶！”

　　林真道：“这个还要用。”

　　老人又道：“钱。”
　　林真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口袋。
　　没有现金。
　　很久不用现金了。
　　那老人指了指自己胸口挂着的二维码。
　　林真有些惊奇。
　　以前只听过二维码成了乞讨的必备品，今天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他看了老人一眼，老人将二维码举起来，举到他面前。
　　林真扫了一下，微信发了五块。
　　老人身上传来“五元已到账”的电子音。

　　“小气！”他嘟囔着转身，然后继续翻看垃圾箱。
　　林真继续往前，出了巷子。
　　往北面的街上看去，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什么卖水的。
　　也没有看到门口堆着水桶的。

　　他疑惑地走了一会儿，大约一分钟，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些堆着的水桶。
　　有个中年男人人在门口拿着水管冲洗那些长了绿色毛绒水藻的蓝色的水桶。

　　有个中年女人拿着水管在往里面灌水。
　　没有任何的消毒措施。

　　女人看到林真拿着水桶过来，道：“放那儿就行！404的吧？自己拿！”
　　她指着身边已经灌满的水桶。
　　林真放下空桶，扛起满水的，然后往回走。
　　他心道：“我是绝不会喝这里面的水的。”

　　满头大汗地回到四楼。
　　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
　　肩膀很疼。
　　顺手接了一杯水喝了。
　　“小林啊，你这身体不行啊，年轻人，要好好锻炼才行，哈哈！”
　　女人笑着看着林真，说道。
　　林真道：“姐，还有什么事情吗？”

　　“哈哈，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白菊，叫我菊姐就行！现在都一点了，你吃饭没？咱们公司的人一般都在外面自己吃，要不要一起去？”

　　林真想了想，道：“嗯。也好。”

　　白婷道：“走吧，咱们不用管他们，他们饿了自己会下去的！咱们这小公司，比较自由。”

　　她站起身，收了一下，喊了林真出门。

　　到了楼道里，林真问道：“菊姐，我看到416也住了人，那人是咱们公司的么？”
　　白婷道：“不是！那小子住在这里挺久了，好像是个做主播的，晚上工作，白天睡觉。我刚才忘了跟你说，你以后说话什么的，声音小些。那家伙脾气不好！”

　　林真哦了一声。
　　白婷又道：“这里还住着几个人，应该是出去了，晚上回来。你自己到时候注意点。他们在这住的久了。有事情可以找他们问。”

　　林真又哦了一声。
　　“哈哈！小弟弟还真是不爱说话！不过也没关系，多做事少说话才好！”
　　白菊带着林真去了一家餐馆。
　　林真左看右看，选了最便宜的盖浇面。
　　白菊也不说什么。吃完饭，白菊要回家，林真便自己回筒子楼。
　　筒子楼就是筒子楼，没有名字。
　　就连白菊给林真发的面试通知上写的地址，也不过是汾水区沙河道后小河街财富大厦后筒子楼而已。
　　林真站在巷子里的铁门口，看着门上的公司的名字。
　　看了一会儿，又走出了巷子。
　　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太阳太晒了，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回去。
　　“我一定得赶紧离开这里。重新找一个公司！不挑，只要能换一个地方就行！”

　　巷子里充斥着污浊的空气。
　　楼道里全是不情不愿。

　　回到屋里，林真只觉身心俱疲。
　　这样的日子，不是我的日子！
　　他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吃了饭，就容易发困。
　　这么躺着，没一会儿，他又睡着了。

　　一个穿着暴露，身材窈窕的女人咣当咣当地踩着高跟鞋上了楼。
　　到了413，她开门，却没有进去，走到416门口敲了敲。
　　“死了没？”

　　门上咣当一声！
　　有东西在屋里砸在门上。
　　“滚！”里面的人怒道。

　　女人斜斜地靠在门口，吧嗒点着一根女士香烟，舒舒服服地抽了一口，然后道：“好歹是这么久的邻居，这么对我，可真是叫人伤心呢！”

　　“贱货！赶紧滚！不然杀了你！”里面再次传来骂声。

　　“呵呵，杀了我？整天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叫别人听了去，还以为你是什么杀人魔呢！”
　　她使劲吸了一口香烟，将烟屁股使劲戳在门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印记。那上面，已经有很多的焦痕。
　　烟雾倾吐而出，让她的面目看不分明。
　　原本要走进自己屋里的女人，忽然再次停了下来。
　　她有些疑惑，随即面露欣喜。
　　“难道有新人搬进来了？”

　　女人走到414 的门口，侧着耳朵听里面的声音。
　　渐渐地，她的表情兴奋起来。
　　脸色也开始变得潮红。
　　就好像喝多了酒，又好像见到了心上人。
　　“我闻到了，是年轻的味道！嘻嘻！哦，还是个帅哥呢！这个嘛，我就最喜欢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