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循环》彼岸有马

15、毒舌与飞鱼攻略计划-15

　　车站与校门前的直线距离是一公里。

　　但真要沿着弯弯绕绕的扭曲街道顺利抵达目的地，这个距离将翻倍为两公里左右。重叠的行道树与人行道走到尽头，刻着校名的牌匾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依旧是不太确信地盯着校牌看了好几眼，从上至下又自下往上，不变的文字如此鲜明，事实也分外明了。

　　在这个周五的傍晚，从未造访过伊达工业学校的十六夜同学，居然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没有绕路更没有迷路，甚至还比导航APP预估的抵达时间早了整整五分钟。

　　这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尤其前几天于乌野商店街迷路了一小时才终于摸到车站。在那天的痛苦回忆尚且无法抹去的当下，今日如此顺遂的胜利，完美证明了她绝不是什么路痴。
　　果然是因为乌野地区存在着让她怎么也走不明白的诡异结界吧！——完全不打算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的桐生同学已经冒出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十六夜松了口气，退出导航指引，在校门前的几排长椅中找到了最好的一个位置，慢吞吞坐下，按下了屏幕上的发送。

　　「十六：我到校门口了(*'へ'*)你现在过来找我吗？」

　　发出的消息不到半秒钟就变成了已读状态，十六夜知道回信不会来得同样快，索性仰头盯着天空发呆起来，琢磨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总觉得有一团模模糊糊的情绪在心中蹦跶着，说不清究竟是期待还是紧张在作祟。

　　零件小人的各个组成部分都赶在昨晚之前加工好了，正沉甸甸地揣在她的包里，每迈出一步，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接下来，只要把这些部件焊接起来，就会变成图纸上所画的扣球小人了。
　　焊接……这个词光是听起来就很有专业。
　　按照二口的说法，尽管焊接需要一些技巧，但不算多么困难，只要由他指导半个钟头就能轻松上手。十六夜当然相信他的教学水平，不过还是暗自祈祷着千万别把自己的手和螺丝焊在一起，也绝不要弄坏任何一个零件。

　　只这么发呆了一小会儿，二口的回复伴着手机振动一起传来。

　　「二口：来得这么早？我大概还要十五分钟，走到校门口也要时间，要不你先到操作室等我？右手边第二栋绿色的楼，走进玻璃门以后看到的一个楼梯上来，走到三楼，操作室B-2。」
　　「十六：可我不是伊达工的学生诶……」
　　「二口：伊达工宽阔的胸怀欢迎每一位前来观察学习的外校学生以及社会人士。」
　　「十六：二口前辈不适合说这种台词哦。而且我要是迷路了怎么办QAQ」
　　「二口：那就想办法动动你的白鸟泽脑袋。」
　　「十六：白鸟泽什么时候变成修饰词了！」
　　「二口：快点来吧。」
　　「十六：了解。」

　　深呼吸一口气，十六夜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鼓起足够的勇气。唯一感知鲜明的是，刚才感觉到那点“终于摆脱了路痴标签”的自信和得意，这会儿已不剩多少了。

　　不得不说，二口的指路方式多少有点过分粗犷了，但也确实相当明确，是笨蛋也能轻松理解的程度。不过身为一个在每天都去的地方迷路的家伙，十六夜怀疑自己可能连“笨蛋”的边都沾不上
　　况且，要身为无关人士的她正大光明地踏入别人家的学校，这件事也相当让人紧张。尽管二口说得那么笃定，她还是心虚地缩起了肩膀，不时四下瞥几眼，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在一群深绿色校服的同龄人中降到最低，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只小老鼠，沿着谁也看不到的地下管道钻到目的地。

　　右手边第二栋绿色的楼……右手边第二栋绿色的楼……看到了！

　　第一步成功实现，接下来只要看到楼梯就可以了。这大概不难吧？

　　要是就这么顺遂地抵达了操作室，她说不定就真的能够摘掉“路痴”这顶帽子了？
　　想到可以就此一雪前耻，藏起的自信终于一点一点钻了出来。畏手畏脚的心虚模样也丢到了脑后，十六夜挺直了后背，向绿色的教学楼迈近了一大步。

　　由透明玻璃隔断的感应门大大敞开着，一楼点起的灯光足以照亮正中央那道爬升向上的宽阔楼梯。正如二口所说，这就是走过玻璃门后看到的第一个楼梯。

　　为什么感应门会一直敞着，在走近教学楼之前，十六夜都没有思索过这个问题。她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寻找楼梯这一个使命而已。但只要再走近一点，她就会知道原因了。

　　既然是“感应”门，自然是在感应到了人或是物体的存在便会自动敞开，直到感应器前的空间识别为空无一物之后，这两扇玻璃才会嘎吱嘎吱合拢，而此刻正有两团影子窝在门前。
　　被廊柱投下的阴影遮挡着，注意到有两个学生正蹲坐门边时，十六夜都快要迈过玻璃门了。刺鼻的香烟气味也是在这一刻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摸了摸鼻尖，慌忙收回不自觉撇向两人的目光，同时也感觉到了对方投来的眼神。

　　他们的视线从她的校服裙摆扫过——实在是太无礼了！——而后才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点戏谑般的神情，格外响亮地“啧”了一声，生怕她听不到。

　　“嚯，这不是精英学校的嘛！”他们吹了一声更为响亮的口哨，空气中尼古丁的味道陡然变得浓郁了许多，“居然来我们这种地方，还真是……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什么什么生辉，是吧？”
　　“所以是什么生辉？”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一致对外的戏弄话语突然变成了彼此都说不清的拌嘴，这实在像是漫才组合会有的对话。十六夜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暗自琢磨着，现在对话的重点大概已经从自己的身上移开了吧。
　　磨磨蹭蹭着、以慢动作般的微小幅度，她朝着教学楼内的方向缓慢移动，尝试与这两位格外高大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伊达工同学拉开距离。

　　一旦逃到对方的视线之外，就立刻冲向目的地，绝不犹豫半秒钟——十六夜是这么盘算的。

　　她相信自己的决策完美无缺，但盘算总归是盘算而已，其中充斥了太多美好的想象。
　　现实是，她才刚迈出了一步，眼前的两位不良少年就彻底抛下了他们想不起来的“蓬荜生辉”一词，视线又落回到了她的身上——准确地说，其实是校服上！

　　“哈，被吓跑了！”
　　他们毫不留情地笑起来，慢吞吞站起身，系得松垮垮的领带也一起晃悠起来了。
　　“现在死读书的家伙也挺不中用。就这样还算是白鸟泽啊！”

　　在不良少年的眼里，大概什么都是值得啐一口的，而白鸟泽的校服恰巧就成为了值得说上几句的诱因。

　　明明知道在这种时候只要不多理会，径直走开就好，对方肯定也会觉得无趣，懒得多搭理她，可十六夜总觉得有点不服气。
　　理智和情感开始打架。要么缩手缩脚灰溜溜地逃走，要么就是挺直腰杆正面对峙，她心里的天平已经忍不住往右边倾斜了，甚至已经开始琢磨起了合适的回应。

　　她一定要说些无法反驳的狠话，硬气到让这两个不良青年面红耳赤，绝不会再看扁她。她要对他们说……

　　“连学习都学不好的家伙，还有脸嘲笑别人的聪明脑袋？”

　　对对对，她就要这么说！
　　不过，她的心声怎么好像已经吐露在了空气中——还是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十六夜左右瞄了瞄。不知何时，二口已站在了身后，双手垂在外套口袋里，无论是眯起的眼角还是扬起的嘴角，都透着极致的嘲讽感。

　　……摆出这种表情真的不会被对方打吗？

　　余光偷瞥一眼暴怒的不良少年们，再瞄一瞄身旁的二口，这肉眼可见的体型差距让十六夜松了口气。
　　哪怕真打起来，应该也不用太担心二口的情况就是了。

　　“你小子！”不良少年朝空气猛踹一脚，话语依旧硬气，“想找打吗？”
　　“和笨得要命的混蛋打架，我也要变笨的，所以我拒绝。”
　　“你这家伙！”
　　“是是是，就是我这家伙。”

　　一口一个“小子”、“混蛋”，掺杂在这番斗嘴之中的弹舌音听得让人头昏脑乱。
　　要是弹舌的威力能够化作一股切实的力量，十六夜有理由相信这几位叛逆少年将乘着这股弹跳的舌音，一路弹射到火星上。

　　至于谁胜谁负，这个问题见仁见智。不良少年们“哼”了一声，什么都不说了，但依然没有离开门口的这块宝地。二口也懒得继续这毫无意义的争辩，推着十六夜走上楼梯，小声凑在她的耳边说，回去的时候从另一侧的小门出去就行。

　　“总有这种无聊的人，逮到什么都得叽叽歪歪几句。”二口嫌弃地皱着脸，从柜子里搬出器材，“幼稚得要命。”

　　十六夜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比较好，只好笑了笑。遇见不良少年，这也是第一次。
　　算不上多么恐怖的经历，但确实挺怪的。

　　“你也别笑嘻嘻的。”二口的这股嫌弃劲一下子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呶，戴好了。别忘了安全第一。”

　　他把崭新的护目镜塞给十六夜，好不容易从柜子深处搬出来的焊接工具也终于摆到了桌上，十六夜好奇地凑近了些，打量着这从未见过的器具。
　　和想象稍微有点不同，眼前的工具小巧而精致，看起来就像是稍笨重些点的笔，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深绿色塑料，只露出短短几厘米的金属头而已，末端连着快要打结在一起的电线。看来在正式使用前，还得捋顺这堆线才行。
　　与手中这分外专业的护目镜相比，这么个小东西实在显得太不像样了。

　　十六夜轻轻叹了口气，话语里满是藏不住的失望：“还以为今天会用上特别厉害的工具呢——就是焊接时会冒出火星的那一种，肯定特别酷！”
　　“那种我都用不来，你肯定学不会。”二口抬眸，忽然笑了起来，“你戴上眼镜更像书呆子了。”
　　“什么叫‘更像’，我本来就不是书呆子。”

　　十六夜气得猛戳他的后背。这不起眼的手指攻击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巨大攻势，二口痒得缩起了身子，往旁边挪了好几步，整张脸都别扭地皱了起来，气恼却也无奈地看着她，似乎是打算抱怨些什么，但最后这份怨念的心情还是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消失在了这间操作室的角落里。

　　今天的重点是完成零件小人的焊接工作，可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
　　也正是在这种时候，小型焊接工具——焊接笔得以派上用场。

　　“这是用来焊接电路的，功率不大，所以很安全，也好上手。千万你得拿稳了才行。”在正式的教习开始之前，依然二口老师的安全教育时间，“不过好消息是，要是这次你再用它弄破了手，就不会再流血了。这玩意儿会直接把你的伤口烫到止血。”
　　“哈——哈——哈——这是地狱笑话吗前辈？”
　　“是哦。反正小心一点。”
　　“知道啦知道啦。”

　　她的聪明脑袋正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才诞生的。

　　听二口解释了两遍，又看他亲自演示了一次，十六夜基本就明白正确的焊接方式了。
　　这也确实不难，只要将对应的零件拼起来，在相接的位置多次重复焊接就好。与其说是需要技巧，倒不如说是耐心更为重要。

　　不紧不慢的，却也脚踏实地的，在过去的好几个夜晚中耐心加工好的零件被恰到好处地拼齐，仿佛在玩一个立体的拼图。二口坐在身旁，用手托着脑袋。同平常一样，他会留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只在不合适的时候才会提出意见。

　　耐心慢慢发挥作用，零件小人终于跳出了平面的图纸，化作立体的实物，切实地出现在了眼前。

　　“完成了！”
　　十六夜捧起零件小人，仿佛抱住了奥斯卡的小金人。
　　“真的成功了……好神奇！这就是所谓的机械魅力吧！”

　　说实话，零件小人和机械着实不在一个层次上。非要说机械的魅力，肯定比区区一个零件小人大多了。
　　不过这么扫兴的话，二口是绝不会说的。

　　眼前有着聪明脑袋的少女正乐得像个笨蛋，他现在只打算欣赏这幅巨大的反差。

　　“没想到完工得这么快，肯定是因为二口前辈教得很厉害，当然我也很努力！”她眨眨眼，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他的答复，“对吧？对吧！”
　　在十六夜的眼眸中，会映出他的模样。

　　是啊，是挺快的。比想象得快了一点。

　　二口懒懒地伏在桌上，只慢吞吞地点了点头：“确实很努力了。但别忘了，我们剩下球网没做呢。”
　　目前完工的只有主体的小人部分而已，姑且算是简单的球网留到了最后再做。
　　“哎呀，球网肯定很快就能做好啦。”十六夜已然露出了一点过分得意的迹象，“轻轻松松！”
　　“我接下来很忙的，可没之前那么闲了。下周开始就要拼命训练了。”
　　“是吗……伊达工下周也开始放春假了对吧？”
　　“嗯。到时候可是有一大堆练习赛等着了！”
　　“目标是全国？”
　　“一直都是。”

　　真热血啊。她想。
　　不愧是团体型的体育社团，游泳社就没这么热血过。

　　十六夜摘下护目镜，零件小人依旧捧在手里。帮着二口一起收拾好了操作室，再顺着来时的楼梯走到一楼，迈出那扇终于合拢的玻璃大门时，二口忽然“啊”了一声。
　　看来他是想起来了，刚才还对十六夜说，回去时要从小门走。

　　不过之前惹事的不良青年也不再了，这会儿正大光明地迈过正门也无妨。

　　“……那两个笨蛋。”
　　即便这会儿想起他们，二口还是忍不住咕哝了这么一句。
　　“不过，那两位同学的口哨声吹得真响。”十六夜仰天叹息，“好羡慕。”
　　“这还值得羡慕了？”
　　“对于不会吹口哨的某些人来说，当然值得羡慕啦！”

　　她的语速都不自觉加快了，听得二口都快笑出声了。

　　故作正经地清清嗓子，二口学着综艺节目的男主持人，沉声说：“你所说的某些人，是不是恰好姓桐生，名字里还带着两位数的数字来着？”
　　“呃……也许吧。”
　　“哎，我就知道。”他一副了然一切地表情，“吹口哨嘛，很简单的。只要深吸一口气，然后……”

　　当真如同信手拈来一般，二口吹响了清亮的口哨声，调子听起来像是一首熟悉的歌。
　　如此熟稔的架势，让十六夜觉得她也能行了。

　　学着二口的样子，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从双唇之间呼出，变成了“呼——”的一声。

　　……真是意料之中的失败呢。

　　很难得的，这回他倒是不笑她了，只是怜悯般拍了拍十六夜的肩膀——说真的这更气人了！

　　“算了算了。”他好像罢休了，“以后我再好好教你吧。”
　　“等到球网做好以后吗？那就是很近的‘未来’啦！”
　　“嗯。”

　　他笑了。

　　是了，还有“很近的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