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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双杀 ...

  •   幽深如巨兽食道的走廊里,马灯猩红的光芒照耀之下,韧性极佳的黑蛛丝斗篷被贲张恐怖的肌肉暴力撕扯开来,随后出现一个绝对不容于创世教廷的狼形魔物,以后腿站立的身姿上似乎还能隐隐看出点人类的轮廓,颈项往下覆盖着黑色略长光亮的毛髮和形状完美充满爆发力肌肉,这是一具纯粹为追逐猎物而生的、没有一丝多馀赘肉的健硕体魄,想是单靠肉|体力量也能将猎物彻底碾压。

      然而这本该用于撕开猎物胸膛的利爪却小心翼翼搭上少女平直的肩膀,动作轻柔地摇了摇,透出一股无比珍重的讨好意味,紫金镂空雕花的面罩彻底变成束缚野兽的嘴笼,他发出比人形更加嘶沙低哑的声音,仿佛喉咙干渴到了极点:“小黎艾,别看了,这小子好几天了一直都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黎艾:“…………”

      黎艾只觉头顶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思维顿顿的像艰难磨合的齿轮,随即一股荒谬绝伦的既视感油然而生——好像粘人的大狗狗在主人工作时不依不饶地在主人脚边转来转去,有些烦倒也不至于难以忍受,她本着对毛茸茸的喜爱才没把对方一脚踢开。

      可她并没有忘记这只狗是只危险癫狂的疯狗,她也并不是狗的主人。

      “审判长,自重。”黎艾面沉如水,身体僵硬得一动不动,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柔软的裙裾,她倒是想拔腿就跑,但身后侵略性爆裂的狩猎者死死锁定着她的身形,给她一种只要她一动就会将她摁倒撕裂的致命危机感。

      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昆西今天的情绪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不对劲,非常不对劲,直到她听见狼人用愈发嘶沙粗粝的声音问:“为什么要拒绝我?反正迪恩已经死了,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黎艾:“!!!!”

      她恍然大悟,旋即欣喜不已,迪恩一死也就意味着她停滞不前的另一个计划即将进入新的阶段。

      她下意识想转头向昆西再确认一遍,修长纤秀如天鹅的颈项才微微转动,她的注意力又被囚房中的希弗尔吸引过去,绑在十字刑架上的俊秀青年并没有睁开紧闭的双眼,但不断有海生动物触肢般的幽绿黑气从他身上溢出来,宛如恶魔觉醒的前兆。

      他猛烈地挣扎起来,附魔的锁链圣光如荆棘刺丛勒得越来越紧,一圈圈像蟒蛇缠缚猎物般绕在他身躯四肢上压着布料狠狠嵌入皮肉渗出血迹,一时间祭司圣洁的白袍成了斑斓血衣。

      “终于出现了。”黎艾小步挪动又靠近一些,差点忘记她跟前还树立着一道透明却坚硬无比的墙壁,她已经顾不得向昆西确认反正她迟早会知道的。

      而这即将得到又刹那失去的巨大心理落差,像一颗小石子丢进平静湖面在狼人化后更加暴戾的昆西心中掀起恐怖的惊涛骇浪。

      她明明都要转过来了!明明都要看他一眼了!

      “你转过来,看着我。”狼形魔物发出仿佛压抑着浓重悲愤的浑厚低吼,褐眸流窜过属于狩猎者冰冷的暗光,他控制不住用长着尖利指甲的手爪握住她瘦弱的肩膀,把她强硬地掰过来面向他。

      残忍的血脉在他四肢百骸奔流,他感受到来自血液里沸腾的快|感,这种感觉就像一只饿狼在一望无垠的荒原上追逐白嫩羔羊,一抓将猎物摁倒,在炽热的喘|息中感受爪掌下温软紊乱的心跳。

      他想要将她撕碎,咬断她柔嫩的喉咙。

      理智和疯狂折磨着他的神经,他近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黎艾,你这么聪明不会看不出来我喜欢你,论修为我跟他不相上下,论地位他执掌铁蔷薇,我主宰审判所,你当初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黎艾:“……”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赶着送死的傻叉。

      而她选择铁蔷薇的理由可太多了,不选昆西的理由却只有一个。

      “我为什么要选一个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胆小鬼?万一是个丑八怪,我岂不是很吃亏?。”

      她理直气壮的声音宛如重锤狠狠砸向他的耳朵,内心奔腾的愤怒与酸楚几乎将他淹没,昆西感受到一阵尖利至极如针刺的耳鸣,大脑痛得意志都要模糊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贴向即使化作狼人也依旧牢牢束缚着他的嘴笼,但他化身后更高了少女垫着脚尖也难以触碰到他,索性在她身前单膝跪下,动作非常熟练,毛茸茸的黑色狼尾表示臣服般动也不动地垂落,看起来像是一个向她宣誓效忠的异族骑士,胸口因为有些粗沉的低喘而轻微起伏,他的声音却很轻,像是乞求:“摘下来。”

      巨大的体型差下,黎艾简直渺小得如同脆弱易碎的水晶,纤细的手腕也落在狼人的利爪中,但这并不能成为逼迫她的筹码,她似笑非笑,蔷薇花瓣一样娇艳的红唇轻启吐出伤人的苦刺:“凭什么?”

      “摘下来!”他近乎暴躁地咆哮,声音像是压抑着莫大的痛苦,似乎已经伤痕累累任人宰割,眼眸里带着彷徨不安的恨意而又可怜极了。

      狼人粗粝的爪掌将黎艾细白的手紧紧贴在冰冷的嘴笼上,但有滚烫湿热的吐息从雕花的镂空里喷洒到黎艾的掌心,带来一阵令她不适的黏腻,黎艾力道不够抽不回自己的手,怒道:“你要发疯就滚去别的地方发,少在我面前碍眼!”

      清丽的银发少女被黑色皮毛的危险狼人握住手腕的画面,更像是禁忌的魔物攥紧从天而降的一缕无暇月光。

      他跪下乞求月光的流连,却只得到冰冷刺骨的回应。

      “碍眼?黎艾,你对迪恩也是这么疾言厉色的吗?我看不是吧,他带你骑马,用火系魔法变幻玫瑰,把你压在草地上吻的时候你不是很享受吗?如果不是我弄出声响提醒你们,你们还想在教廷神圣的土地上做什么?”

      锋利如刀尖的指爪已经不自觉深陷进黎艾手腕上柔软的皮肉里,芬芳的血腥气息如盛夏玫瑰般绽放浮动。

      黎艾倒吸了一口凉气,容她先实名辱骂崽种贱神三分钟,这幅工具人身体虽然不死但会受伤流血,还不能用魔法或者药剂治愈。

      再来就是她眼前这个真正的狗东西,还敢问她为什么不选他,也不看看他自己什么狗德行?迪恩至少不会强迫她,他刚才说的那次还是黎艾主动,迪恩即将出征她借着亲吻喂给他一味杀人无形的慢性毒药,做坏事她也是会心虚的,突然一阵响动惊得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而昆西居然还知道迪恩带她骑马和用火系魔法变幻玫瑰花的密事,还有与莱安初见那晚为什么希弗尔会来?希弗尔那晚心魔爆发他本人为什么又来得那么及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一直在暗中窥伺着她。

      天上有个崽种贱神一直窥伺她也就那样了,毕竟她打不过,身边居然还有一个?她早该把小蜘蛛放他身上,或者,干脆今天就杀了这个偷窥成性的死变态,也算是为民除害。

      “原来那个时候是你。”黎艾怒极反笑,琥珀色的眸子因愤怒而熔成流淌的黄金,“你到底是有多不要脸,这种事也偷窥,饥渴难耐的话就去拍卖场吧,审判长虽然见不得脸,但胜在身材好,总有男男女女会喜欢的。”

      多么美丽的少女,多么恶毒的话语。

      他就算把心剖出来双手捧着献给她,她不仅拒绝收下还会将它打翻进脏污泥土里,再狠狠踩上两脚踏碎他整颗心脏才好。

      他怒极痛极,褐眸森森压下像攒着厚重阴霾,声嗓里都满是颤抖的痛楚:“闭嘴!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真的对你动过手,你就敢这么肆无忌惮地侮辱我,黎艾,你——”

      “轰——”

      狠绝的话语被闷雷似的巨响打断,一整面透明的墙壁轰然坍塌,烟尘滚滚中,墨绿黑气如狂乱群蛇,万箭齐发般狠狠噬咬向狼人形态的昆西。

      白袍染血的青年从烟尘中走出,面容泛出失血过多的苍白,又褪去平日里春风和煦似的笑容,眼神便显得格外冷漠阴鸷,恻恻地接下昆西未说完的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你、找、死。”

      他就站在黎艾身后,因此那些软体触肢般的黑气倒像是黎艾发出的攻击一般,如同月光的少女背后张扬出海葵似的邪恶诡异触手,她像极了古老卷轴里描绘的始祖魔女。

      杀机降临,昆西不得不松开黎艾的手腕敏捷地跳开,而他待过的原地瞬间被齐头并进的黑气狂暴地砸出巨坑。

      “咳咳咳。”废墟间窜出的烟尘呛得黎艾不停地抚胸咳嗽。

      希弗尔轻轻抬起她还在渗血的左腕,并没有变异的针叶林般墨绿的瞳孔溢满担忧:“黎艾,我带你回去包扎。”

      “等等。”黎艾平静地抽回手,偏头看向他,“你灵力恢复了?”

      希弗尔垂眸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很好。”黎艾先是欣慰地笑了笑,转瞬,扬眉如刀锋冷厉。

      “揍他,往死里揍。”

      **********

      审判所地牢爆发了一场动静不小的打斗,昆西自知有错在先没敢用全力,倒真被希弗尔拳拳到肉地揍了几下,打斗的余波几乎拆了小半条走廊,也幸好审判所审讯异端向来狠辣,就算打碎了牢房,里面的犯人别说逃了有些血肉模糊的连个人形都看不出。

      “老大……老大,你还活着吧?”有执法者蹑手蹑脚地靠近被压在残垣断壁下不知生死的男人,他已恢复人形,宽肩劲腰,腹肌块垒分明,线条流畅地往下隐没在石板制造的阴影里。

      “没活着难道我已经死了?”那双锐利褐眸猛然睁开,昆西阴沉暴躁地掀开压在他身上的石板坐起来,大手捂住兽笼似的面罩粗粗低喘,分明已经化成人形,但他的喘|息声更像躁狂不已的大型野兽龇牙喘呼,“希弗尔那个崽子,真该早点杀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执法者庆幸不已,双手奉上新的黑蛛丝斗篷,眼神犹豫地闪烁了几下,小心翼翼地问,“您跟黎艾大人又吵架了?”

      昆西抽过斗篷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转头有些狼狈地瞪了一眼他的属下,嗓音凶恶又低沉地训斥:“滚!再不滚我就把你肠子扯出来塞你嘴里。”

      阴森粗暴,狠辣凶残,这才是创世教廷的审判长。

      “是是是是,马上滚。”执法者吓得一个哆嗦转身就跑,又想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回头语气沉重地说,“老大,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你一个大男人别动不动就凶女人,黎艾大人多温柔,对谁都亲切,还给我们送药剂。”

      “温柔?她温柔个屁……她还叫我、叫我去——”昆西暴躁地反驳,深邃的眉骨阴暗地压着,却连话也没说完就不堪忍受般撇过头去,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重重粗|喘。

      一瞬间执法者仿佛被冰系魔法冻在原地,他狠狠搓了搓手臂,感受到比扯出肠子塞嘴里更深刻惊悚的恐惧,因为他看见男人一贯阴郁森然的褐眸里盈盈颤动着微光,像是……泪水。

      噢,父神在上,他一定是眼瞎了。

      **********

      黎艾被希弗尔一路抱回迷宫遗迹,她左手手腕被狼人利爪刺伤,四个小孔汩汩流出鲜血,看起来颇为渗人,更别说她还用右手握住左腕,一点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黎艾……”希弗尔轻声唤她,微微皱眉流露出怜惜与担忧。

      “把今天看到的听到的都烂在肚子里。”黎艾语气平淡,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宁静的阴影。

      他抱着黎艾习惯性跳上二楼露台,走进房间时,一眼便看到那趴在床上细长尾巴在空中跳舞般扭动的小魅魔,绿眸顿时阴晦如毒蛇张开毒牙,细长而微弯的牙尖上泌出致命的毒液:“她是谁?”

      对方即便是魅魔,却也是位小淑女,这样有些尖锐的口吻可不像平日里微笑从容风度翩翩的青年祭司,黎艾还敏锐地察觉到他护食般下意识抱紧她的小动作。

      “他是谁?你怎么受伤了?”琉克洛伊几乎是蹦起来的,看到黎艾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手腕还在渗血,而这个男人的白袍也血迹斑斑,他差点忘记维持自己的伪装,声音都带着几分僵硬。

      黎艾挣开希弗尔的手臂落地站稳,她心思飘在其他地方,交代了一句率便先下楼:“你们自己相互认识一下,然后希弗尔进书房。”

      黎艾特有的轻盈又虚浮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琉克洛伊眼底流窜着不自觉的烦躁和敌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说:“大哥哥你好,我叫洛伊。”

      “希弗尔。”他好歹还记着黎艾的嘱咐,唇边浮现很微弱的笑容,但若是黎艾在场,一定会发现他即使在笑着,却也看起来比平时更具阴暗的气质。

      他轻描淡写地低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深深感慨:“原来是只魅魔,你倒是跟她之前的一个小宠物有些相似……”一样装得唯唯诺诺,可怜巴巴地去讨她喜欢。

      琉克洛伊看着面前对初见之人便抱有极大恶意的青年,他真想问问黎艾是怎么认识这种一看就有病的小白脸的,看着就烦。

      希弗尔去书房前先去换掉一身脏污血衣,他之前在这里也是有房间的,只不过后来被黎艾赶走了。

      而希弗尔前脚走进书房,琉克洛伊后脚就出现在深褐色富有光泽的紧闭门扉前,不屑地从鼻腔出哼出一声冷笑:“嘁,大爷我一拳下去能打烂十个你这样的小白脸。”

      而他查验得没错,黎艾的书桌下确实有一道暗门,希弗尔钻到桌底顺着台阶缓缓走下,暗门在他头顶自觉合拢。

      狭窄幽暗的台阶走到尽头视野便开阔明亮起来,谁能想到迷宫遗迹底下让黎艾修建出一座秘密基地,而迷宫遗迹本身拥有一种反精神探查的磁场,修为越高被屏蔽得越厉害,这才是黎艾选择在迷宫遗迹搭窝的真正原因,她得防着枢机院那群不要脸的老家伙,毕竟他们也不是一次两次想把她的实验成果冠上别人的名字。

      “已经认识了?”黎艾坐在密室中央一整块圆形石盘的操作台边,操作台上瓶瓶罐罐排满了炼金器具,周围一圈墙壁,一半是塞着奇形怪状的材料,一半贴满从遗迹上拓印下来的古字。

      希弗尔注意到她的手腕已经草草包扎过,她总是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甚至是生死,他们逃亡时有两三次他受了重伤意识昏沉,她摸着他的脸唱摇篮曲般轻柔地安抚他:“乖乖睡觉,我去把他们引开。”

      她去引开,怎么引?那些穷凶极恶的冷血杀手是体弱多病的她能抵挡的吗?她那次回来不是鲜血淋漓遍体鳞伤?还若无其事地笑着嗔怪他:“我都说到做到,你怎么还烧得更严重了?”

      “她只跟我说了她的名字,我倒是跟她说了不少废话,好像惹她不开心了。”希弗尔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她往后缩了缩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希弗尔温雅的脸上便露出笑容,指间灵活轻巧地开始重新帮她上药包扎。

      同样的白晶灯在天花板上挥洒光芒,密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换药发出的窸窣和她轻缓的呼吸,希弗尔离她很近,近到一偏头就能吻上她冰冷的发丝,近到他想与她头贴头靠在一起就像逃亡时那样。

      “她只是胆子小,你以后多照顾照顾她。”

      希弗尔的手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缠绷带,微耷着眼皮嗯了一声:“我听你的。”

      “好。”黎艾点点头,说起正事,“你那个黑黑绿绿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人在我身边一直说一些蛊惑人心的话,我觉得很烦但手脚动不了,就把它咬住吞噬了,它就变成了这样。”希弗尔简略地一笔带过了那仿佛置身地狱般的经历,他差点被恶魔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见不到她。

      语毕,他伸出手一团墨绿球体飘浮在他掌心上,黎艾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触感又凉又软像水晶泥。

      希弗尔刚才的话可以理解为他打败了心魔,而这玩意儿难道是《道心种魔》修出来的魔种?

      黎艾心中疑惑,又戳了两下,球体仿佛仿佛拥有自我意识被戳生气了似的伸出两条小触须交叉缠上黎艾的手指,希弗尔见状含笑:“它很喜欢你。”

      黎艾置若罔闻,正在仔细梳理她脑子里关于《道心种魔》的记忆。

      希弗尔凝视着少女在冷白灯光下沉静温柔的面容,修长脖颈上喉结微弱的颤动了一下,轻轻地脱口而出:“黎艾,以后我们不吵架,也不冷战了,好不好?”

      他在求和,以他自己的方式,他还是无法原谅伤害他的自己,他想寻来一根附魔的锁链交给她,届时他无论怎样发狂,只要她拉扯锁链他就会被扼住喉咙无法触碰到她。

      黎艾仿佛疑惑般抬眸看了他一眼:“可以是可以,但有一个前提。”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他轻松地笑起来,绿眸褪去虚伪的和善,露出最干净最澄澈的神色,像他十六岁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谁还不曾是风华正茂赤忱火热的少年了?

      “发生在你身上的任何事,尤其是关于灵力修为的,你不可以再对我有任何隐瞒,要第一时间告诉我。”黎艾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他的胸口像是要把她说的每一个摁进他心里。

      这也是她释放出的和好信号,希弗尔以前可不像现在这样从容不迫,年纪不大的魔法天才桀骜不驯对魔法的理解有时甚至能把老师怼得一愣一愣的,却经常在她面前碰壁被她批评得一文不值,然后他气呼呼地背过身去,女孩就会绕到他身前用手指戳着他的心口随便两句软话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什么都应下了。

      但这次希弗尔握住她的手指,似乎被戳到痛处一样微微抽气,他沉默地抿了抿唇角,眉眼间隐隐有些犹豫。

      黎艾顿时抽回手:“你刚才还说什么都答应我。”

      “你坐下,我全都告诉你。”希弗尔双手握住黎艾的肩膀,动作轻柔却又不容拒绝地将她摁回高脚凳上,宽大的掌心握住她的右手,仿佛捧了一朵月下昙花。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缓缓述说道:“我十六岁那年灵力溃散后之所以能够重新恢复,是因为有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给我看了两张古卷,说是让我按照上面的文字修习就可以恢复灵力,但让我向死神起誓不能告诉别人,如果说出去……我最爱的人就会被死神带走。”

      说到最后他似乎非常悲伤,瞳孔幽绿湿润宛如雨后青苔。

      “啊这……”黎·神秘人·艾放在青年掌心的手指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很敷衍地安慰他,“誓言都是假的,死神忙着呢,没空搭理你的。”

      希弗尔完全没听进去似的,面庞浮现出悲喜交加般复杂的神色,摇摇头说:“没关系,我爱你,即便死神真的降临,也无法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因为我会永远永远陪伴着你。”

      黎艾:“…………”
      我把你当试验品,你却跟我谈爱情?!

      她磨了磨后槽牙,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闭眼缓了一会儿,才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他:“希弗尔,有看爱情小说和十四行诗的空余,不如用来冥想或者学习一个新魔法。你真的有按照那个神秘人的话好好修习古卷吗?”

      希弗尔微微一愣神,眼中流露出受伤和迷茫的神情,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生气,他的第一首十四行诗是写给她的,虽然被笑话韵脚不齐;偷偷摸摸看第一本爱情小说时看到男主在斑斓的树荫下亲吻女主眉眼时下意识想到的也是她,然后一整天精神恍惚,导致练习魔法念错咒语把自己炸得头发倒竖,被她听说后当笑话笑了好久……

      他情窦初开到通晓情爱从始至终都只爱着一个人,所以,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而黎艾忍了又忍才把爆粗口的冲动压回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告诉他:“希弗尔,你记住爱情是世界上最无用且充满杂质的东西,你看看你父亲,他当年多爱你母亲你是最清楚的,可后来呢?情人满天飞,私生子遍地爬,你还差点被他们害死。你看,这就是爱情。”

      “这不是。”他脸上的表情彻底淡了,没有平日里恰到好处的笑容,便显出五官有些锋利的线条,呈现出一种雕塑般冷硬的质感,重复道:“黎艾,这不是爱情,至少不是我的爱情。”

      她嗤之以鼻地反驳:“这是,你渴望爱情,只是因为你不曾拥有,便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美化它。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从书里看到描写阔海港的生鱼片特别好吃,结果你真的吃上了却被鱼腥味恶心吐了,爱情的本质就是看起来美好,等激情褪去只剩下厌恶。”

      黎艾烦躁地一巴掌拍在操作台上,还用的是受伤的那只手,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希弗尔本能反应般就要伸手去察看她的情况,却被黎艾不悦地躲开,他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升起了隔阂。

      她冷冷地看着他:“希弗尔,如果你真的想要爱情,向别人索要吧,我没有这种东西。”

      没错,黎艾发怒的点不是爱情本身,而是希弗尔说爱她还要永远陪着她,她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堂堂一代剑仙,要不是被那个崽种贱神困在这里做劳什子的任务,她早一人一剑一酒壶潇潇洒洒地浪迹天涯了,中途或许会谈谈恋爱再好聚好散,纠缠一辈子真没必要。

      “你就待在这里好好反省,顺便把你修习神秘人的古卷以及心得体会详细记录下来,明天早上我要在书桌上看到。”黎艾耐心告罄拂袖而去,她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该换一个试验品了。

      但等怒气渐消,她才想起希弗尔现在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修炼以《无情道》为基础修炼《道心种魔》物极必反的原因,《道心种魔》本来就讲究一个大反转,无情至极转有情也不是没有道理,再观察观察,实在不行,本着安全环保的原则,失败的试验品还是销毁掉吧。

      而且希弗尔也活不长了,欧律瑞亚本就对他抱有莫名的敌意,现如今他又知道了昆西的狼人身份,啧啧啧,以仁慈智慧著称的当代教皇可没这么大的容人肚量。

      希弗尔站在原地,看着少女决绝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楼道里,良久,他颤抖着慢慢地躬下背,就像承受不住崩溃了一样,平日里的优雅矜持都一点点连皮带肉地剥落下来,捂着双眼的指缝间无声无息地浸出泪。

      他以为她好歹会问问他身上荆棘圣光留下的伤势。

      原来人真的会变,原来她真的已经……不需要他了。

      来书房之前特意换过的祭司白袍有血迹逐渐晕染扩大,仍旧是那锁链缠身、荆棘环绕的模样。

      **********

      黎艾出了密室换身衣服后,一整个下午都待在书房,她有很多工作,枢机院的她自己的,忙起来根本不记得时间,直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来打断她的思路,门后响起小魅魔娇软的呼唤:“黎艾,快出来吃晚餐。”

      黎艾放下笔,起身去打开门,对洛伊说:“不了,你自己吃吧。”

      琉克洛伊暗暗咬牙,视线不动声色地滑过她包扎好掩在长袖里的手腕,她脸色也苍白得像积雪冰晶衬着一头月光似的银发,整个人仿佛一触即碎的水中幻影,这都还不好好吃饭,真当自己熬夜不掉发就是不死之身了?

      “吃一点点嘛,就一点。”他晃着她的手臂撒娇,相处一段时间后,他发觉她真的很吃这一套,他也发誓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些从她身上全部讨回来,不能让她白占他便宜。

      黎艾捏了捏小魅魔的脸颊,口吻宠溺无奈:“你现在是越来越大胆了。”

      “因为我知道黎艾绝对不会生我的气。”琉克洛伊偏头往书房里看,一副天真好奇的模样,“那个大哥哥呢?他要不要一起吃饭?”

      “那个大哥哥是一个很厉害的魔法师,刚才已经用很厉害的魔法飞走了。”黎艾脸不红气不喘地骗人,这才想起希弗尔身上还有伤呢,不过密室里有治愈药剂他应该知道喝的,至于饮食问题他储物手镯里肯定少不了好东西。

      “哦。”琉克洛伊内心充满不屑,拉着黎艾在茶几边厚软的地毯上坐下,比起餐厅正桌洛伊好像更喜欢壁炉前空间有些狭窄的茶几,这应该能给她一些安全感,黎艾也就随她去了。

      而黎艾盘腿坐下后才发现门口附近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黑子蒙面的执法者,往常他或者他们都是送完餐就要走的,黎艾瞟到左腕上的纱布,目光一冷:“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想一起吃?”

      “不敢,我这就消失。”话虽如此,身形修长的执法者却只是闪身到了不远处博古架制造的阴影当中。

      黎艾:“…………”
      偷偷摸摸的窥伺换成光明正大的窥伺就不犯法了吗?

      黎艾几欲发作,但琉克洛伊没给她机会,已经舀了一勺热气腾腾肉香四溢的浓汤喂到黎艾嘴边。

      黎艾看了看那双溢满期待鸢尾花似的眼眸,给面子地抿了一口,随即皱眉,似乎难以下咽一般。

      “怎么了吗?”琉克洛伊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紧张,好像她一皱眉,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没什么,你快吃吧,我自己来就行了。”黎艾摇摇头,阻止了小魅魔继续投喂的行为,她还不至于让一个小姑娘照顾她,而那浓汤里的确有古怪,她尝到了治愈药剂的味道,再看看博古架后缩头缩脑的执法者,不,她胸口紧贴肌肤装着蜘蛛母蛊的吊坠正在颤动,这那是什么普通执法者,教廷审判长伪装的本事不比潜行差嘛。

      琉克洛伊捏了捏勺柄,因她的拒绝而感到不悦,但这份不悦又和往常的不同,以往他不悦时心里总升腾起暴虐的破坏欲,这次却似乎有些酸涩,像吃了没成熟青色的葡萄。

      该死的,他到底在想着什么?

      琉克洛伊迅速整理好情绪,面上还要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把装面包的篮子推向黎艾:“黎艾,今天的面包样子特别可爱,有猫有狗,还有狐狸,你吃一块吧!”

      黎艾垂眸看着这一篮子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只觉得荒谬又可笑,索性拿起一块面包纤细的指尖缓缓撕掉它的脑袋,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残忍,病态粉白的唇轻轻开阖:“狗。”

      藏身博古架后的某人探头探脑地伸出脖子,普通面罩后的声嗓闷闷的好像还有些打抱不平的委屈:“是狼。”

      “我说是狗就是狗,还是只乱吠咬人的疯狗。”黎艾目光凉凉地掠过去,如果不是顾及洛伊在场,她话还能说得更难听,他只不过被骂两句,受伤的可是她!

      但这个眼神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有威慑力,她太苍白了,微微流转的目光又如同水中月泛起丝丝涟漪,身上还有一种似乎可以被轻易摧残掌控的柔软感,可她眉宇间又是凛然威严的神色,矛盾而相融,温柔又致命。

      就像她这个人,对你好的时候能把你捧上云端,一旦腻烦后却恨不得把你乃至你存于世上的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

      “……说得对。”他顿了顿,藏在兜帽下的褐眸死水一样沉郁,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

      黎艾无声地笑了笑,她已经知道昆西应该很早以前就是认识她的,但她的记忆里没有他,她也不会去询问探究,管他狼是狗,工具人好用就行了,不是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宝贝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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