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快到碗里来》纳兰小妹

6、第六章

　　从小到大，宋翊墨一直觉得眼泪是一种懦弱的表现。

　　他始终记得缠绵病榻的父亲用干枯的手擦干他脸颊的泪水时，气若游丝的说：“不要哭。你要坚强。”

　　所以，第一次意识到程子诺喜欢哭时，他心中是有些不喜的。

　　哭是弱者的武器，是她们用来为自己谋得利益的筹码，是她们向这个世界妥协的武器。

　　但现在，宋翊墨觉得自己好像错了。

　　程子诺喜欢哭，但她不懦弱。

　　她可以边哭边努力解决数学题，不麻烦任何人；在与李宇航对抗时，站在她的旁边，宋翊墨能够感觉到程子诺的紧张，但她却依然没有退缩；她会为生活给予的一点点甜头而感动不已，哪怕她的表现落在别人眼里甚至过于矫情。

　　在程子诺的世界里，眼泪从来不是弱小者的标志，而是她与这个世界对抗的武器，是她不轻易认输的倔强。

　　这样的程子诺，让人有些心疼。

　　程子诺拨弄着散落在桌子上的碎发时，宋翊墨用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干嘛呢，专心听讲。”

　　程子诺抬头看了宋翊墨一点，“哦”了一声。

　　还真是冷淡。

　　宋翊墨觉得程子诺是她见过最不爱说话的女生。

　　宋翊墨很满意程子诺这个学生，程子诺在心里也给宋翊墨这个老师打出了高分。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随着补课的进行，程子诺也慢慢放下了对宋翊墨的芥蒂。

　　“这次的考试真的好难啊！”好不容易挨过一上午，梁微微一边狠狠地嚼着米饭，一边愁眉苦脸的抱怨道。

　　虽然上午考的语文和历史程子诺能勉强应付，但是下午考的数学却让她担心不已。

　　上次她坚持不让哥哥给自己补课，程子煜拗不过只好答应，但她知道哥哥不放心，这次期中考试是证明自己的一个机会。

　　“想什么呢，赶紧吃饭。跟着我这个名师，保证没问题。”宋翊看到程子诺愁容满面，宋翊墨出言安慰。

　　程子诺勉强笑了笑，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去教室了。

　　虽然对自己的水平无比放心，但是数学考试时，宋翊墨还是频频扭头。

　　当看到身后的程子诺笔速如飞时，宋翊墨暗暗高兴，但是当看到她眉头紧锁，在演草纸上有些不耐烦的演算时，宋翊墨又忍不住担心。

　　“咳咳......”也许是因为宋翊墨频频回头，监考老师直接站在了他身边。

　　宋翊墨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的考试，但一做到稍微难的题时，还是会忍不住想程子诺会不会做。

　　“怎么样？怎么样？”终于熬到了考试结束，宋翊墨赶紧扭过头问。

　　“还可以吧，有些题算出来了，但是自己不太确定，”不同于宋翊墨的担心，程子诺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放心吧，宋老师，不会丢你人的。”说完，还玩笑般的拍了拍宋翊墨肩膀。

　　所以，等到坐在教室另一侧的李晓华收拾好东西抬头时，正好看到程子诺微微仰头，手指触碰到宋翊墨的肩膀，眉眼都带着笑。

　　不同于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而努力牵动的嘴角，她是真的开心。

　　多久了？有多久没有看见师妹这样笑了。

　　师妹不知道说了什么，宋翊墨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李晓华想上前打断他们，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坐在凳子上，等待下一场考试。

　　“终于考完了，”站在成才中学的校门口，李晓华狠狠地伸了一下腰，“我一定要睡个昏天黑地。”

　　“想得美，我们篮球队的人数还没凑齐，”宋翊墨挤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对李晓华说“好好努力。”

　　李晓华在发出一声哀嚎后，买着沉重的步伐往公交站走去了。

　　程子诺也打算骑着自行车离开，宋翊墨叫住了她。

　　“怎么了？”

　　“那个，”宋翊墨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程子诺拒绝的干脆利落，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程子诺弱弱地补了一句“真的不用。”

　　但是宋翊墨已经转身走了。

　　即使离开校门口很远了，宋翊墨脑海中还在回荡着程子诺说的“不用”二字。

　　她在嫌弃吗？肯定是，那毫不犹豫的拒绝不正说明一切了吗？

　　她凭什么嫌弃？凭什么！？

　　就这样，一路上，张叔看到他们家少爷坐在那里心神不宁，一会儿气愤不已，一会儿又安静的想问题，一会儿又自己傻笑起来。

　　这是怎么了？

　　虽然对宋翊墨有点抱歉，但此时的程子诺一心想回家见哥哥，从上周日到现在，她已经整整五天没见到哥哥了。

　　在楼下停好车子，程子诺就赶紧往家跑。

　　刚打开门，程子诺就闻到了飘满客厅的酸辣土豆的味道，因为程子诺无比喜欢吃土豆，所以他们家餐桌上出现频率最高的菜就是酸辣土豆。

　　“多喝点汤，这是专门给你熬得，对脑子好。”从坐下吃饭起，程子煜没怎么吃，一直忙着照顾程子诺。

　　“诺诺，明天我们去游乐场吧。”程子煜提议道。

　　以前父母在时，经常带他们兄妹去游乐场，小时候程子煜还特别高兴，但上高中后，他就觉得幼稚，拒绝和妹妹同行，说起来，他们兄妹好几年没一起去游乐场了。

　　程子诺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哥哥会这样提议，但还是点了点头。

　　亲爱的妹妹，有些事情你必须面对，伤口只有被挑破，将里面的脓水挤出，才有可能痊愈，如果只是躲在自己的龟壳中，一味逃避，只会更加痛苦。

　　程子煜去买票时，程子诺站在游乐场门口，脑子里不停地出现很多画面：第一次来这里时，父亲将她抗在肩膀上，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牵着哥哥，她激动地直拍手；过生日了，父母想问她去哪儿玩儿，程子诺说游乐场；六一儿童节，程子诺要的节日礼物还是去游乐场。

　　老爸还开玩笑的说过“我们家丫头像我，有长性。”

　　其实，长大后，程子诺不在那么喜欢游乐场，她就是贪恋他们一家四口走在里面的感觉，就像活在动画片中一样，每个人都不会长大，每个人都不会老，每个人都不会离开。

　　“走吧。”哥哥已经拿着买好的票走了过来。

　　“小诺，你要不要玩儿过山车？”

　　“摩天轮没多少人，我们做去坐摩天轮吧。”

　　“你不是最喜欢碰碰车，我们去玩儿吧。”

　　“哥，今天我们不玩儿了，你陪我在里面走走吧。”

　　程子诺突然拉住程子煜说。

　　“好。”看到妹妹一脸平静，本来有点忐忑的程子煜突然安心下来。

　　聪明如小诺，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图。

　　他们两个就在游乐场走了一圈，带着那些共同的回忆。

　　走到旋转木马的时候，程子诺在那儿站了很久，然后眼泪再也止不住。

　　她想起第一次来玩儿旋转木马时，妈妈想和她一起坐，但她逞强，非得自己坐。坐在上面还不老实。尽管父母一再叮嘱她小心，可她实在太淘气了。

　　就在她摔下来那一刻，坐在身后的妈妈眼疾手快，想要去接她，结果手上接住她了，一只脚却拌在旋转木马上，脸着地时，还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

　　程子诺吓坏了，不停地哭，一直从游乐场哭到了医院。

　　到医院后，躲在爸爸怀里，还在抽泣。

　　爸爸气坏了，也没舍得骂她，就拍了几下她小屁股：“让你淘气，我媳妇都毁容了。”

　　看到妹妹泪流满面，程子煜上前把她抱在了怀里。

　　那次的经历确实不好，太吓人。

　　妈妈的脸好长时间才好，以至于当时只有七岁的他害怕妈妈真的会毁容，还特别严肃的对爸爸说：“你不能不要妈妈，你要是不要她，我就把她抢走。”

　　但是父母都没有特别责怪妹妹。

　　妹妹淘气，但她善良，每次做错事，她都会有特别深的愧疚感，这些愧疚感比父母多么严厉的批评、多大声的打骂都管用。

　　从那以后，妹妹再出去玩儿，总是格外听话。

　　我们总要长大，小时候长大的代价由父母承担，长大了，都要自己承担。

　　周末很快过去了。

　　周日下午送程子煜回学校时，程子诺很是不舍。

　　但她不敢表露出来。

　　微笑着送哥哥出门，向他保证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然后转身，程子诺就没出息的哭了。

　　看着妹妹因抽泣而微微抖动的肩膀，程子煜很想转身回家。

　　但他不能。

　　程子诺有她的坚持，她不愿成为自己的负担。

　　爱是相互成长，彼此尊重，而不是自以为是。

　　所以，尽管心疼，程子煜还是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

　　星期一的早上，程子诺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吃煎饼果子。

　　今天早上她煎鸡蛋时，不小心做焦了，吃起来特别苦，她就在上学路上买了饼。

　　“光吃饼怎么行，给你豆浆，还是热的呢。”李晓华突然拿了一杯豆浆递给她

　　“谢谢。”

　　“赶快走，赶快走，数学课代表拿着一叠卷子进教室了。”

　　程子诺和李晓华对看一眼，也赶紧往教室走去。

　　程子诺是真的有点不敢看自己的成绩。

　　她有很多模棱两可的答案。

　　从坐到座位上起，程子诺就一直闭着眼，打算给自己一个缓冲。

　　哎，当差生还真是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