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倒转（中短篇科幻小说合集）》幽灵色的黑夜

6、飞越极限 （下）

　　林加德是一座孤岛。
　　这里高楼林立，巨大的烟囱遮天蔽日，把浓厚的，燃烧的完全不充分的稠密黑烟排上了原本透彻的天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至今为止，已经过去了百年的光阴，现在这座孤岛，也已经几乎变成了人间地狱。
　　林加德有一个传说。在无尽之海的对面，有一座大陆，这座大陆上，物产丰饶，人类不需要多少劳作就能获得丰收的果实：有取之不尽的甘果和野味，有像是魔法一般的被创造出来的梦幻动物，还有无论怎么被使用和污染都能在第二天就恢复清洁的水。
　　这个故事从蒙昧时代流传至今，林加德人对它深信不疑。
　　当第一艘船被建造出来的时候，林加德人就尝试着跨越无尽海前去寻找那片传说中的大陆。
　　然而到了今天，依旧无人能够成功。这不是因为林加德人万年的努力都制造不出无法跨越大洋的舰船，而是因为在无尽海的中央，有一片巨大的空旷地点。
　　其名为——无风带。
　　谁也不知道这片巨大的区域到底有多么宽广，乘着海风达到无风带边缘的帆船无法在前进一步。这里风平浪静，碧海蓝天连成了一片，却带来的只是安静的绝望。
　　没有动力船就无法在继续前进，在林加德人的大航海时代，也曾经有人幻想着靠人力能否划过这片无风带。他们无一例外的失败了，要么是再也没有回来，要么是被那片死寂吓的没走多远就跑了回来。
　　这就是无风带，没有什么诡异的磁场，也没有任何风浪和特殊天气，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洋，却也是给林加德人最大的诅咒。
　　林加德是一片大陆，也是一个孤岛。
　　蒸汽机引起了工业革命之后，第一个被安装的动力交通工具就是船只，有了这种不需要借助人力和风帆的被称为神的奇迹造物的工具，林加德人相信他们一定能够跨越无尽之海。
　　但是等到林加德人制造了巨大的蒸汽船，终于走到了无风带边缘看到的确实一片更加可怕的地区。
　　大空旷。
　　谁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是这样，谁也解释不了，林加德人的贤者会解释不了，新兴的企业联合研究所也解释不了。只是知道船到了这里，就再也无法前进了，甚至连大海到这里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像镜面一样的东西，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飞行还是可以的，因为鸟还能在这片镜面上飞行。
　　知道世界边缘的真相后，林加德人很快就封锁了消息。
　　但是有一天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个世界是有极限的，如果传说大陆存在的话，跨越大空旷，就一定可以达到，因为到达不了，那就会重新回到林加德了。
　　星球曲率，这个概念帮助林加德人确定了他们脚下的这片大地的面积是如何的令人绝望，但也证明了确实存在着穿越大空旷区域的可能性。
　　林加德人发明了飞舟，一种依靠空气产生浮力可以在天空中飞行的组合机器。只是飞行需要的燃料远远比船消耗的更多，在无风的天空中，飞行器只能依靠动力前进。设想中的能够制造的极限尺寸的飞舟携带的蒸汽机也不足以支撑飞舟跨越大空旷区。
　　这个希望被寄托在蒸汽机的改进上。
　　人类相信着，总有一天蒸汽机能实现更高的效率，总有一天人们能发现能量密度更高的燃料，足以支撑他们实现跨越大空旷区的目标。
　　真的能实现吗？
　　小林莫的记忆中他的祖父就是一个狂热的蒸汽机改进研究者。
　　蒸汽机在林加德是一种被信仰化的东西，这里不允许任何人对蒸汽机能够实现的未来抱有疑问，但是这个禁忌被小林莫的祖父触碰了。
　　燃机能产生更高的热效率，这件事成为了一个禁忌的秘密。
　　直到小林莫翻到了那个藏在抽屉缝隙里的暗格为止。
　　那里，还有一张地图。
　　一个，深藏在了人类历史中的纪元时代之前的“神殿”。
　　—— ——
　　记忆开始飞速的，断断续续的在小林莫的大脑中浮现出来，有些是清晰的，有些是模糊的。
　　有一些小林莫能明白，有一些只是似懂非懂，还有一些他根本就不知道来历。
　　他也不清楚哪些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会有那样的记忆，但是大脑的本能告诉他，那就是他的记忆，明白无误。
　　所以他也在恐惧着，来自于这个身体里本能的恐惧。
　　有些事他已经想明白了。
　　他必定是遗忘了什么，有些事他还没有搞明白，比如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看着是他，但明明不是他的发生过的事。
　　在拿到祖父留下的地图后，小林莫找到了那个遗迹。
　　在那里，有着一个巨大的神秘的大门，而门上的图案，正是在小林莫的记忆重现中反复出现的那个图案。
　　那之后的记忆，就完全消失了，就像凭空被抽走了一样，直到一年前的记忆。之前的事想不起来，小林莫觉得只是自己的记性不好的原因，人类的记忆不连贯之类的原因。
　　现在想想，这里面也是有问题的。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正在他费劲的思考时，新的变异又发生了，在小林莫身边，街道、房子、建筑物、树木...开始消失了。
　　他亲眼看到，一颗古老的树木，在他眼前渐渐的变得稀薄起来，就像这原本不是一棵古树而是一个什么光影制造的图案一样。
　　这让他想起来刚才那个女人的脸，那个或者是敏芝又或者是柳焉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的那个人。
　　他的大脑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更多更多的记忆开始就涌入他的大脑，这几乎令他不堪重负。
　　他扶着腰，趁着腿，站到了街边喘着气休息，这时候才有时间去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不知不觉的走入了一片大雾之中，在雾里所有的东西都好像若隐若现一样。
　　要思考，解决现在的问题。
　　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大脑里隐约有了几个答案。
　　单纯的判断为是记忆的不连续是无法解释问题的，而现在突然出现的大雾更明显是某种超自然现象。崇尚古代遗物的林加德，很早就有各种超自然现象的传说，也有很多人做过各种研究，但在蒸汽机带动的工业时代开启后，对工业的信仰成了林加德人的唯一政治纲领。小林莫还是知道不少超自然理论的。其中物质和时空的理论，是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理论，东西在无缘无故的消失这种事非常的诡异，这些物质是因为某种原因消散在了林加德，小林莫这个观察点周围的时空的话，这大概就比较容易能解释的通了。
　　这种事会是随机的吗？可能的确是，构成世界的本质是随机的，这个结论也是小林莫在祖父遗留的笔记中发现的，其中还有一些违反现在被颁布为立法的林加德的科学自然世界构成三大原则体系的理论研究。但就算按照那个猜测所预言的东西，小林莫现在明显是被针对的情况也根本不得解释。灵机一动之间，小林莫突然觉得现在就像是在小时候玩过的英雄棋盘游戏中，意外触发了隐藏机关，抽取了隐藏卡牌，从而被全局所针对一样。
　　隐藏卡牌？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那在他的记忆里唯一能够解释的也就只有那个神秘图案了。
　　巨大的怪声在身后响了起来，小林莫紧张的回头看到了让人震撼的现象，那是肉眼可见的巨大空洞的出现，在浓雾之后的远方，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在拖拽着这些雾一般，让他们整个都拉成了条状，甚至连雾中若隐若现的建筑物也变成了条状。
　　这鬼地方明明应该是闹市区，现在连个人影也见不着。诡异的现状让小林莫的大脑几乎当场宕机，但这个走神却提醒了他，现在周围没有一个人确实不合理。
　　我被拖进了另外一个时空？小林莫开始全力回忆那些他曾经看过的所有超自然理论，寻找能够用的找的和他现在的处境有关的事。
　　假设我现在被拖进了另外一个时空，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意外触发了什么隐藏的卡牌，那么之前我记忆的问题应该也是出在了这里，在假设这些记忆的问题，不完全是因为环境对我的影响，因为这完全没有意义，如果目的就是要抹杀我，那直接做就好了，多出来那么多记忆和这之间没有联系。
　　而且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发生，也完全不合理。
　　那问题就只出在那些记忆里，它们有用，而且隐藏了什么东西。再假设这些记忆如果是想要抹杀我的存在植入的，那就说明我本身有什么让这个东西害怕或者有什么规则束缚着它，让它只能采取这种方式，可是当前的状况好像又不支持有什么东西约束它不能直接抹除我。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没有什么线索，一切都是错综复杂的，但危险就在眼前。只能赌了，赌那些记忆至少有相当一部分是自己或者什么约束机制留给自己的，这样唯一的线索就是——
　　看来真的有可能是了。
　　小林莫摸了摸自己的衣服的口袋，竟然摸出了一张不大不小的“纸”，一张看上去像是纸，但材质明显就不是纸的东西。
　　想要造成这东西恐怕都要废挺大的劲，就赌它了。小林莫飞快的跑起来，他按着记忆，找到了一个广场的位置，在他短暂的观察中他还是发现了远处那个虹吸一样的东西的一点规律，消化建筑物的时候，如果较为密集，也就是物质更多的时候，它的速度就会慢一点。这个广场周围是这一代建筑最密集的地区，用来争取时间尚且够了。
　　来吧。小林莫把纸平铺到了地上，取出记号笔，在纸上仔细的画了起来，那个记忆中的神秘图案，其样子是如此的清晰，虽然它很复杂，但小林莫对它的一笔一划都刻在了脑子里，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只有亲自画过无数次，甚至连身体都形成了肌肉记忆才能出现。
　　现在，就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在勾勒完之后一画后，完整的神秘图案就出现在了纸上，样子和大小和记忆中的分毫不差。而同时，身后的巨响也到了震耳欲聋的时候。小林莫转头，看到了那东西真实的样子——那就是一个空洞，一个巨大的空洞，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里面的样子——一片巨大的镜面。
　　... ... ... ...
　　巨大的空洞屹立在世界的中心，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没一般，渐渐的狂风呼啸起来，那个静止的世界重新动了起来，所有的一切重新恢复了连续性的时间流逝。在头顶上，巨大的空洞正如传说魔兽一般张开了血齿淋漓的大口，将一切吞噬殆尽... ...
　　小林莫从梦中惊醒。
　　梦中的场景深深的印刻在了他的大脑中，那是虚幻，亦是真实。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小林莫看了看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看自己的手，都是真实而富有生命的气息。他感受着空气中蓬勃活跃的氧，感受着温度，感受着窗边微微吹来的风，感受着一点光芒从窗口斑驳到整个房间中，最后在墙上留下一个忽明忽暗的影像。
　　而在墙上，还挂着一幅画，画上是那个在小林莫记忆中清晰的图案，繁复的花纹，神秘的线条，以及和记忆中不同的，一个在中心干涸的空洞。
　　看来，某些事真的是结束了。
　　至少，当前的确如此。
　　——
　　7天后，小林莫出院了。他看到了忙碌的罗轩和他的助手，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小林莫亲切的上前和他攀谈起来。
　　“飞舟最后的建造阶段，我根本抽不开身，一直都没去医院看你，希望你不要怪我。”
　　罗轩对着他诚恳的说道。
　　小林微笑的摇了摇头。
　　“那并不重要不是吗？我也是计划的一员，又怎么能不理解呢。”
　　说道这里，罗轩原本黯淡稍显苍白的脸立刻变得充满血色起来，“没错，飞舟计划，这将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计划，林加德飞舟，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创造物，从我们手中诞生，小林...”他激动的握住了小林的双肩，兴奋不已的说道。
　　抱歉，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小林晃了晃自己的肩膀，“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激动，只是不太擅长表达而已。”
　　小林微笑的，看着兢兢业业的站在一旁的罗轩的助手，向她友好的挥了挥手。
　　“你找何馨有事？可是你好像和她很不熟吧？”
　　“没有，只是想起了一点事。”
　　“好吧，我带你去看看飞舟。”
　　罗轩拉着小林来到了建造基地的外围，一个巨大的飞艇样式的机器已经完全建造完成，它的尾部有一个巨大的框架结构，一个呈现三角形分布的组合型发动机在它的尾部，巨大的桨叶泛着金属的寒光。
　　“这就是林加德飞舟，靠着它和我们找到的遗迹里发现的古代能量网，我们就可以飞跃无尽海和大空旷地点，找到传说大陆了。小林，没有你发现的古代能量纹路的秘密，我们实现不了这一切，你将被载入史册。”
　　“但罗轩才是真正完成的人吧。”
　　“没有你，我们什么都做不到的，你但的起这个荣誉。”
　　小林回头看去，研究所，企业联合，林加德联合政府的代表，所有人都在向着他们微笑，不管他们都各自抱着何种目的，此刻都真实的祝福着林加德之舟。
　　“那么，我们就登上它吧，让人类第一次飞越无尽之海。”
　　或许，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吧。
　　——
　　飞舟在欢呼声中升上了天空，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小林强制自己忘掉那些琐碎的记忆力经历过的一切。
　　因为他就算记得也没有什么用。
　　他曾经在那个遗迹的最深处，看到的连绵不绝的石洞壁画，上面描绘着水晶的世界和永恒的孤岛，文明和国家在上面繁衍，战争，最后灭亡。直到最后，没有人能够继续在巨大的孤岛上生存下去了，人类建造了巨大的方舟离开了孤岛在海上漂流，滔天的巨浪袭来，将人类的方舟几乎尽数毁灭。那时候，巨大的火焰从孤岛的地底涌出吞噬了整个孤岛，而海啸同时来袭，将已经奄奄一息的大陆彻底淹没。在这场天地大劫中，却有一点人类幸存了下来，它们的船漂回了被海啸淹没后，重新浮出水面的大陆，它看上去比以前稍微小了一点。幸存的人跪扶在地，向着太阳膜拜着，上面画着小林记忆中的那个图案。
　　小林莫，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他改变不了什么，此时，他松了一口气。
　　如果无限的选择中，最好或者最后的选择也只能是现在的话。
　　那，这便是唯一的未来。
　　如同命运早已注定一般。
　　小林曾经在无数的选择中，无数次的时间和空间中经历的——也许都是早已经被设置好的。
　　为其设置的，则为神。
　　林加德的神。
　　此刻，在这片巨大的天穹和脚下稍微渺小的大陆之上，又有着什么呢？在视野之外的远方，在无尽天空之外，林加德的世界像个巨大的水晶球一样被包裹着，无数的能量网格在林加德人看不到的，也永远无法观察到的地方流动着，它们纵横交替，层层叠嶂，将整个林加德的球形世界包裹起来，如果仔细看的话，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像传说中的魔法阵一样的东西。
　　凑巧的是，和小林莫曾经发现的那个神秘的图案一模一样。
　　在正中间的那个空圈里，正是林加德大陆，一个孤零零的遥远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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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差不多能恢复正常的去写作了，这个冬天的感冒真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