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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弁言 ...

  •   南方人大抵自带雨神体质。傅言来北京的这天,前脚才到,后脚落雨。
      白棋子大的豪雨,也刮不掉北方醒春天的燥气。

      偏她,从飞机到宾馆再到发布会,都闷在空调里。

      她同奶奶电话牢骚,要死了,拍掉半瓶水了都,脸还是老干的,干旱龟裂的“干”!
      奶奶说,覅紧,回来再浇浇上海的雨,姑娘又回归水灵的呀。

      “我真不高兴来北京!”眼下傅言这么光火懊糟的原因有三。

      其一,姨妈在身上。

      其二,上级给她安排的合住同事是个尤其畏寒的,屋里湿度快负爆表了,愣要空调30度地连轴转。
      她忍不住提异议,可惜对方好声好气不肯听的。二人口角一番,不欢而散。
      临了,那人戳她痛处:难怪你没朋友噢,一天到晚矜贵穷讲究,谁伺候你?

      倒也没毛病。
      她的确朋友极少,五根手指数得过来。她不是顶热络的性子,乃至25岁、记者证都下发两年了,交际圈仍窄巴得很。不像社会人,更像象牙塔中读死书的。
      诚然,她没出塔的时候也是这副畸零相。

      再就是其三。这遭其实是傅言第二回来京,上回是来1+1采访的,对象是商务部大拿沈万青。彼时,记者证将将被她捂热乎。
      从而可以想见,老江湖和愣头青的交手,不愉快极了。她也拎不清,究竟哪句话冲撞了人家,反正,十个戴乌纱帽的九个鼻孔瞧人。
      他当面噎她:问些有价值的问题罢,不必死抠一个点,来回车轱辘。

      次日回去她就讨骂、领检讨了。

      职场碰钉子再寻常不过。何况那次合该怪她马大哈,一味地年轻蛮干,功夫却没做足。可她冤枉的是沈在领导这边的诉状,未免言过其实。
      且连她名姓都记岔了。

      打那以后,北京便是她陈伤旧痛的触发点。
      仿佛她生来和它冲克,但凡来,准没好事体。

      *

      发布会在东城区某家五星酒店的会议厅,主题有关移动互联网,与会者除开媒体,非绅即商。
      十五楼长长一条廊道,这头是拖沓半钟头还不慌拉幕的会场。那头,虚掩或敞着门的几间会客室里,看座男女烟雾缭绕,吹水、恭维、打官腔……

      傅言第N次找厕所昏了头,纯粹是烟味呛得。
      这回好在有摄像妹子做活地图,领着她个睁眼瞎,顺利来到女厕。

      临来她路过一门会客室,特为留神地侧目几回。不为别的,只因那里头烟雾的浓度是旁的五六倍不止,幽幽地轧出门缝,破坏力十级。

      “我们来前不都严格安检,不许带管制品的嘛?”傅言朝妹子低声攀谈。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白检了,烟枪交关(很)多。”

      二人悄默声笑着去。

      再出厕所,就是和奶奶倒苦水后了。妹子等不来先走一步,傅言本就喜欢摸摸索索,补口红绑马尾地一通磨叽完,再出来,偏手袋拉链又卡死了。
      这运气,跌停板!
      她一路闷头拽。

      行过方才那间会客室,不知何时,门由虚掩变大剌剌地洞开。傅言无由半侧首,探究性朝里投一眼:
      屋里明晃晃地着实亮堂。没开台的麻将机、烟茶狼藉的实木几,皮沙发上歪坐若干人,清一色寡色正装。

      她一双眼闪躲回,复又去。不设防从墙里角走出一个人,不偏不倚逮着她这般没得体的行径。
      ……傅言一脸难下台的尴尬。

      那人形容清举,架着副细框眼镜,通身挺括黑西装,约摸估三十开外。
      他是来掩门的,手不过才掌住门框,就抓了她现形。

      傅言看到他和周身男士相互拍肩、借过。他由着指间的烟慢慢燃,耳廓上另架一根备用的,俨然,是她方才编排的‘烟枪’之一。
      她甚至心底旁白,‘再抽要惊动烟雾报警器了。’

      这头人没腿走般定住。那头人和同僚打趣完,归还给她的神色,又倨傲疏离起来。

      他些微歪头,自上而下能将她瞧个十成十。中高马尾,巴掌脸通勤妆,生得好不小巧。深灰西装裤装,外套一件加凉冲锋衣。
      发痴的时候,手没个停地捣鼓手袋拉链。

      “册那……”

      他问话将将到嘴边,她手袋囫囵就掉了,反口落地,倾了一大摞乌七八糟的东西。

      口红、粉饼、充电宝、即时贴、手账本、卫生巾……,这些都无妨,万幸没溜出多远。她急急蹲身,三下五除二便将其归拢收复。
      闹洋相的是,有两包暖宝宝和她咧嘴的名片盒,毫无章法地四散到他脚边。

      傅言立时像惊弓鸟一样扑棱过去。
      而那人轻飘飘得很,全然置身事外地立定不动,紧着她无头蝇似的手一一为自己挽尊。

      他隔岸观火地就差给她点蜡烛了。
      到头来还是看不过去,弯腰够起她无暇触及的,再送到她手边。
      “谢谢。”姑娘显著地卡顿半拍,低着头与他客气,嗓音撑死二十分贝。

      噢哟,眼巴前倒毕恭毕敬,讲礼貌来了。
      先头一门隔外的那张嘴,怪不饶情,怪有胆色的。倘若非他将好来门边,于门缝里一瞥说话人,又将好,现下吻合了二者的声线,有些事,
      兴许到死就这么模棱过去了。

      虽说他不打算和她较真。
      小妮子,嘴巴大多欠点规矩。不打紧。

      慌里慌张地拾掇完残局,傅言提溜起包和自己,徒然与那人匆匆一换眼,就逃也似的去。

      三十分钟后,发布会正式开场。
      在循例的应邀出席者名单环节,傅言才由主持人和同行某位“百事通”之口,得知那人名唤沈读良。

      是上海互企M&G东家,以及,沈万青的大儿子。

      -

      傅言心里“无巧不成书”的感慨,突地给痛经感覆没了。冷汗涔涔地捱完会,等四下都松泛起身,她当即破马张飞地穿出去。
      她急需滚热水,更亟待缓解剧痛催发的干呕感。

      一刻钟后,傅言肚里揣瓶热水地劫后余生了。
      只一点,将将套外套的时候,她发现左抄袋有异物。掏出一看,居然是某人的防风打火机!

      镀银的菱纹,上乘皮料作机壳,镂印的Logo是S.T.Dupont。简而言之,握着哪怕没点火也烫手得很。
      估摸是他递东西时,她一把毛躁盲抓来的。
      难为情极了。

      就此傅言折回会场,试图寻到人,物归原主。
      事实上,她鲜少和这种有腔调的名士打交道。偶尔工作有驳不掉的命令,才硬着头皮来往,四不像地往那种圈里靠一靠。
      因为她原本是能和他们同流的,个中有些晦涩原委,使她到底不与他们一路人。

      再者,她这呆兮兮的阿乌卵脾性,很难吃透名利场的城府心计,时常连话都不利索,显得白目至极。

      譬如眼下,她伤脑筋找着人该怎么开场白。
      说很抱歉我误拿了您的火机,望您多多担待。好像过于伏低自己,指着人看笑嘛不是。

      一想到那人分明金贵的派头,却顶臭屁不过的德性,她就不爽。
      但实则也门清,她个没出息的颜狗在盖章他的长相,很好看。上海话叫‘瞎嗲’。尽管不至于上杆子招惹他,可是,可是假如真有什么的话,她难保不会雀跃。

      真的,少女心事要不得,太丧志了。

      这念头正伴着耳机里《飞女正传》的曲调,“傅小姐?”
      有人开腔拉回她的神。
      傅言昏昏然仰首,沈读良已然在身前,极为见礼的口吻,问候她,“走路听歌实在不是好习惯。何况,并非每个人都想共享你的耳机。”

      言下之意,她音量开过大且耳机漏音了,只字未落,全给他听去了。

      “……您、怎么?”没可能晓得她姓傅的。
      一步外的沈读良,才将和人关照完行程,同对方郑重握手话别后,再分神来瞧她,“傅小姐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

      没头没尾了,傅言犯迷糊。顺便她还平白一臊,他方才看或没看她,她都不受控地盯望他了。
      其间像是窃到她的心声,沈读良目光似掠影般投来过一回,她也没逃离,只是脸更红。

      “是,但沈先生为什么关切这个?”
      “不是关切,是对失主例行的信息比对。”沈读良话完,冷不丁自兜里抽出一张白色卡纸。傅言定睛,才知,她丢了张名片在他这里。

      盲打莽撞居然打平手了。
      傅言当即腰板直了些,某种意义上的礼尚往来,她也同他摊掌露出打火机,一并致歉,她做了手没长眼的傻事,真真不好意思,“就是希望您别记过。”

      “毕竟我没有贪赃的侥幸心,还有,您其实也算大意了一回……”
      她说着就眼观鼻,鼻观心,毫无底气地矮下音量,一声小似一声,近乎在咕啜。

      沈读良在她头顶笑,傅言曲眉抬头瞧他面上,又完全另一码事的不耐烦相。
      接过火机,他竟然多此一举地点按几番,验明油还在,暗戳戳不仅不买账她的歉意,还给她坐罪小偷的样子。

      傅言:……

      实话说她生气了、犯轴了,

      立时直身且留停他到手就走的心,“您等等!”

      沈读良甘愿回这个头,全然是抱着玩趣心理,想见识她傻不愣登地又有什么花头。结果她将那张名片再度怼他眼前,连同一支中性笔,她邀请他,
      在上面留下他的号码。

      “凭什么?”说话人饶有兴致地站桩,手压根没睬她的笔。
      “就……普天之下皆朋友。”然后方便我日后好好与你自证清白。

      二人彼此打哑谜,半晌后沈读良终归抬手,大笔一挥留了名姓和联系方式。傅言才对他袖口的三枚扣、星月陀飞轮盯上头,那头人齐活了,一记响指唤她醒神。
      甚至矢口挤兑起她,“傅言,这名字简直懒瓜蛋的福星。”

      “……”

      -

      可是当晚傅言再想起某人,心中莫名笼统的乱鼓声。
      她上一遭对异性动如此轻佻心思,还是前任感情刚冒尖尖的时候。那感觉很微妙,像心腔有汽水沫来不及地潽出来,

      潽到嘴里,她再一星一点地品尝。

      末了,她于午夜航班上睡着了,身上一张薄毯,耳朵里loop《飞女正传》。
      梦里那身形杳杳的人,拿戴表的那只手来捉她,猛不丁喊她“傅囡囡”,下一秒她就踏空并惊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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