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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垂柳长亭 ...

  •   袭人从前只道黛玉是个小性儿的人,不曾想黛玉竟然也能这般开诚布公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再掏心掏肺的话,也不过如此了。便是她自家哥嫂,也不曾对她这样坦诚以待。

      袭人自忖对贾府中人,都颇了解。如今听了黛玉的这番话,却开始觉得,她也许并不如自己料想的那么了解黛玉了,也让她为往日看黛玉之心生出了几分愧疚。

      黛玉停顿片刻,见平儿、袭人及紫鹃各有思量,又道:“我是想将我们都顾好的,可我的能力终究有限。今日得知平儿竟在牙人手中被待价而沽,一时情急顾不得其他,竟想着将好不容易寻得的这处祖产之中的物件变卖,前去相救。幸得有韦公子出手相帮,才免了这遭变卖家产的事。”

      “往后也不好事事求人。我们四个,再加上铭烟,以及后面要买的厨子伙夫,一家子要有六七个人。现下我只有乡下有十二亩地,赶的年景好,我们还可稍宽裕些。赶着年景不好,我们也许还要紧一些。所以往后若是遇见不那么相干的人,我也不敢再贸然托大执意相救了。”

      黛玉这般说,不过是为封住自己之前曾对袭人说过的,“以后再遇上都会尽力相救”的托大之语。

      平儿听了,却不免因此感到歉疚,连忙道:“我知姑娘为我的事劳了许多心,只是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我……”

      平儿说着,又湿了眼眶,便要向黛玉再拜。

      黛玉忙拦住了她,拉住了她的手,道:“平儿你不必如此,只为你在我临终之时,曾亲往探望洒下的热泪,我为救你,劳心再多也并不后悔。只是我力有不及,以后不能对人人都如此了。这话先说清楚,也免得日后大家误会,你切莫为此多心多想。”

      平儿自然懂得黛玉的道理,听了黛玉这般说,便是有多想的心也就即时都丢开了。

      倒是袭人,却不知平儿与黛玉有这一层关联,对比自己素日待黛玉的心,心中愈发羞惭起来。

      黛玉继续道:“往后你们若依着习惯,可以照常称呼我,也可直呼我‘颦儿’。如今我们也不是公府豪门之家了,与其多些规矩,倒不如彼此亲近一些。”

      平儿、紫鹃和袭人都点了点头。

      黛玉又道:“除了紫鹃,我也不知你们两个素日都喜欢做什么。我只喜欢写诗填词,想来只是在笔墨上多耗费些。我想,今年就算了,明年起,每逢秋粮下来,留够我们吃的,再存一些,余下的便卖了,换的钱我们人四个平分,自己想花就花,不想花就攒着。”

      她顿了顿,又道:“我们现在自己顶门立户过日子,比不得从前在荣府那般阔绰,能有温饱,便是不错了。再能有些余钱,便是最好的日子了,大家都需得节俭些。等过了秋天,我们闲了时,也可以想想还能有什么生计可做,能多有个进项总是好的。”

      平儿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紫鹃和袭人先后道:“现在都是托了姑娘的庇护,哪里还能再要钱呢?有个温饱住处就是极好的了!”

      黛玉摇摇头道:“手里没一点自由的钱也是不行的。就按我说的办吧。家里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大家都是休戚相关的,无谓再推来让去了。真有这份推让的心,不如多想想其他进项的路子,那才是往后的正题。”

      紫鹃平儿和袭人见黛玉这样说,也便只有先应下。

      黛玉想了想,又道:“我们在一处作伴固然好,但若你们有了更好的去处,只管说出来。我只想着咱们在一处能过得好,彼此都是个陪伴,却不是要把你们都硬拴在这里。若真遇到了更可心的去处,或是可以托付的人,千万别有顾忌,一定直说,咱们也能互相出个主意,彼此之间有个参谋。”

      紫鹃素知黛玉的好,平儿也知黛玉是个善良细心的人。只有袭人未曾想到,黛玉会做这样的主意说与她们,从头至尾,由里及外,竟是丝丝毫毫都没有想拿捏着她们,显示恩人的意思,反而是骨肉至亲般推心置腹,考虑周全。

      袭人心中不禁深感自己从前认错了人,竟不知黛玉是这样好的,又这样思虑周全,颇有管家理事的才能。她脸上臊得发热,心里却因黛玉的话而滚烫滚烫的。

      袭人低下头,悄悄擦了擦眼角。

      黛玉注意到了袭人的反应,但并未挑破。窗外清风微起,飘来一阵湘妃竹的清香之气,黛玉嗅闻这清香气息,不由感到一丝精神爽朗,心旷神怡。

      她们接下来又叙了一会儿话,平儿和袭人接连说了这一年来的经历和遭遇。

      黛玉听了才知,她们这一年来竟是过得如此坎坷。尤其是袭人,竟已嫁过了人。丈夫蒋玉菡对她不错,却还是因为得罪了王爷,就算逃离远避了都中,也没能逃过杀身之祸。

      四人边叙边叹,偶也有泪水涟涟。及至李寻欢拿着两副轴幅与各色颜料过来,方才四散。

      如今内院的人多了,李寻欢来往不便,黛玉便和李寻欢在花园石桌里铺陈了笔墨纸砚,另有紫鹃在一旁帮忙。

      李寻欢提起笔,沾了些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算起来,我也有许多年不曾提笔作画了。若是画得不好,希望你不要见笑才好。”

      黛玉道:“不会的。”

      “好,你说吧,我来画。”李寻欢笑着道。

      黛玉先从探春说起,五官各是如何,形貌神态又是如何,性情习惯又是如何,一一皆说得十分详细。

      李寻欢一落笔,黛玉便知他之前说的话乃是自谦之语。若他还怕画得不好,那世上的名家想来都可搁笔弃画了。

      他只一次落笔,便已画得有八/九分神似了,准确得不可思议。

      黛玉瞧着他,只觉得对他又多了一个新的认识,也多了几分新的好奇。

      黛玉忽然想问他:“李大哥……”

      “嗯?”李寻欢正在收笔,笑着道:“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你喜欢写诗填词吗?”黛玉问道。

      李寻欢笑了笑道:“让我欣赏吟诵还可以,若是让我写,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黛玉想了想,又道:“那你最擅长的,是画画还是功夫?”

      李寻欢笑道:“都不是。我最擅长的是拿刀雕刻木头。”

      这本是玩笑之语,无心带出来的一句说笑,却让李寻欢忽然想起了些过往。但他只是笔尖顿了顿,很快就恢复如常,并没有让黛玉觉出异常来。

      黛玉笑着道:“那你随身所带的飞刀,就是专门用来雕刻的吗?”

      “嗯,是。”李寻欢道。他倒是真的希望,以后他的飞刀就只用来雕刻木头就好。只是,他却是不知道有什么好雕刻得了。

      那十年间,他只雕刻一个人的像,也只会雕刻那一个人的像。手抖得再厉害,也不会刻错分毫。

      李寻欢想到这里,不由苦笑。天下人只道他的飞刀杀人时从无错手,却不知他的飞刀刻人像时,功夫还要更厉害一些。

      黛玉见他忽然失笑,不禁感到有些窘迫,咬了咬唇轻声道:“你为什么发笑?是我问的话哪里让你觉得好笑吗?”

      李寻欢道:“不是。我是想,你可千万不要因为我的话错把我当做行家。我说我最擅长拿刀刻木头,只是因为我在这上面花费的时间最多。若你因此把我看成了行家,那如果我把那些时间都用来磨刀砍柴的话,那也许你问我时,我便成了最出色的铁匠或樵夫了。”

      黛玉有些不解:“这算是笑话吗?”

      “哈哈哈。”李寻欢笑了,刚好收笔完成,看向黛玉道:“如果这是个笑话,你觉得能打几分?”

      黛玉本想说一分,可想想,又不愿打击他,便道:“五分吧。”

      李寻欢笑着摇了摇头,道:“谢谢你的仁慈。这笑话原不值得这么多分。”

      说着,便话锋一转道:“看看探春姑娘的像吧,我画得像吗?”

      黛玉道:“很像。我看到你画的像,就像实实在在地看到了她似的。”

      李寻欢点点头,道:“好,那继续画香菱姑娘吧。”

      没过多久,两幅画像便都完成了,都画得很是相符。黛玉瞧着探春和香菱的画像,便想起了很多过往。

      李寻欢等她看了一会儿才道:“这两幅画像你先收着吧。两位姑娘的形貌我都已记下了,我行走江湖,带着画像多有不便,不如你收着,若是想她们了,还可以拿出来看看。”

      黛玉这才明白李寻欢为何直接拿了现成的轴幅来,竟是从一开始便直接为她考虑的。

      黛玉起身,感激地道:“谢谢你。”

      李寻欢笑着道:“不必客气。”

      说着,又道:“你坐在石凳上,扶好石桌,伸一只手给我,我传你些内力。”

      以前李寻欢为黛玉问脉,都只是搭腕号脉。似这般要传内力,还是第一遭。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紫鹃,犹豫了一下,才将手递给李寻欢。

      李寻欢握住黛玉的手,意随心动,丰沛的内力,便缓缓涌动,在他的控制之下,被徐徐引入了黛玉的体内。

      掌心相触的瞬间,黛玉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李寻欢立即将她的手握紧了,沉声道:“不要乱动。”

      他严肃时,便很威严。黛玉也不敢乱想了,只当他是郎中大夫,乖乖地由他继续传导内力。

      李寻欢的掌心干燥温暖,他握手的力度也并不很重,却也令黛玉感觉到他的手很有力,就像他的人一样,令人一接触便充满了安全感。

      黛玉从前并无习武功底,李寻欢导入内力的速度已放得极慢,但蓬勃而纯厚的内力,还是让她很不适应,紧紧抵住石桌,方能勉强承受。

      李寻欢没有导入太多内力,便终止了引送。黛玉的身体还太虚弱了,虽然他可以多给她一些内力,但若她无法承受,反而会适得其反。

      李寻欢放开了黛玉的手,道:“你按我之前所教的吐纳之法,试着引导内力归入丹田。”

      黛玉依言而行,不久之后,便感觉到丹田处变得充盈而温暖。

      李寻欢又道:“再试试将内力导出丹田,按吐纳之法慢慢调息运转。”

      黛玉再依言而行,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后,便感觉之前凝聚在丹田处的温暖热力,随着她呼吸吐纳的运转而走遍了全身。

      她素来体寒,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周身温暖,身上的力气也似充盈了许多,竟不像以往那般总是觉得倦怠无力,疲乏煎熬了。

      “身上有没有感觉舒适了一些?”李寻欢问。

      黛玉惊喜地用力点了点头。

      李寻欢笑了笑,道:“每日坚持调息运转,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之后,便能感受到明显的变化了。现在的变化还很不稳定,每次运转调息后,也就只能维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李寻欢说着,又道:“你的身体先天亏虚得厉害,不要贪多求快,切记求稳为先。等到根基打好了,再去学更深的东西,更有效用的心法,方能事半功倍。”

      黛玉想了想,看了看他,道:“那半年之后,我应该请教谁呢?”

      李寻欢道:“半年之后,不管我是否打听到那两位姑娘的消息,都会回来一趟,再教你些东西。若是这期间我打听到了她们的消息,也可能会提前回来。”

      黛玉听他这么说,心间就像卸下了什么担子一样,顿觉轻快了许多。

      她柔柔地笑了一下,道了一声:“好。”

      三日后,李寻欢决定启程。

      黛玉和韦小宝一起送他到城外十里亭。

      韦小宝先黛玉一步下车后,先将李寻欢拉到一边,拿出了一叠银票,塞进了李寻欢的手里。

      李寻欢震惊地看着他道:“韦兄弟,你这是何意?”

      韦小宝道:“当我是兄弟就拿着。”

      他见李寻欢还要推辞,又立即道:“我知道这些对大哥来讲不算什么,大哥若想花钱,自有办法,这不过是我尽兄弟的一点心意罢了。我送你马车你不要,若连这点随身的银子也不要,便是看不起我了。”

      韦小宝将话说到这个程度,而且说的也确实是实话,李寻欢若再推辞,便是真的不给面子了。

      李寻欢只有对韦小宝抱拳道:“那多谢韦兄弟的盛情美意了,我也只有却之不恭了。”

      “哈哈哈,这才对嘛!好兄弟,别客气!”韦小宝开心地拍了拍李寻欢的肩。这几千两银子算什么,李寻欢能记着他这个兄弟,别忘了回来看看他,可比这银子值钱多了!

      黛玉在紫鹃的相扶下,走下了车。看韦小宝和李寻欢说完了话,才慢慢走到李寻欢身边,低声悄悄地说:“李大哥,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好。”李寻欢与韦小宝点了点头,与黛玉走到了长亭外的柳树下,微笑着道:“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现在可以说了,我也有话要嘱咐你。”

      黛玉看着他,本来一路都告诉自己,不要激动,不能激动。可是长亭外,垂柳旁,残阳如血,离别时分,怎能不让她触景伤怀呢?

      她看了看李寻欢,眼圈就红了。

      李寻欢本想拍拍她的背安慰一下,但想到黛玉不是江湖儿女,未免黛玉多想,便克制了心中的打算,只是温言劝慰道:“我走后你多保重,若遇上棘手的事,可请韦兄弟帮忙。他虽然性情有些跳脱,但为人仗义,你可以放心。”

      “嗯。”黛玉点点头,克制着哽咽,转过身,挡住紫鹃和韦小宝的视线,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只新绣的荷包,递给了李寻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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