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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阮卿二十岁生辰时,皇城下了冬日里第一场大雪。

      从雪为她拢紧了轻裘,低声劝道:“裴大人在甘露殿议事……今日怕是不会再来东宫寻太子殿下了。”

      雪花落在这位病弱的太子良娣衣角,凄凉而冷肃。

      她的眼神落在那些寒风中簌簌零落的梅花上:“五年了……为什么他还未娶妻呢。”

      从雪微微一抖,低声道:“小姐……”

      五年前至亲罹难,阮卿从无忧无虑的国公贵女,成了心疾在身的东宫侧妃。

      昔日倾心的青梅竹马娶了县令之女,令她在皇城颜面无存。

      皇城流言纷纷扰扰,众口铄金指责一个还为及笄的孤女是天降灾星,季家三子在未婚妻双亲尸骨未寒时就退婚另娶,竟赢得一片维护之声。

      这世间实在太苦,阮卿一个人出了皇城,安静地踏入了幽深的护城河里。

      却有一个人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冷的河水,将她从黑暗与窒息的死亡边缘拉回人间。

      他带她去了医馆,一路上都在轻声安慰。

      他的声音是冰玉一般清冷,对她开口时却温和得心疼:“别怕,我会为你查明这一切。”

      那是裴瑾瑜,是位居从一品中书令,深得帝王信任的谦谦君子,却在这风雨如晦之时,将分明无亲无故的她牢牢护在身后。

      裴瑾瑜一力严惩了流言的始作俑者,亲自去往千里之外的边关迎回她双亲的尸骨,是他列出十项重罪,将那高高在上,以退婚羞辱她的季家打入尘埃。

      他言明心意,也真的实现了诺言,为她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阮卿陷入晦暗泥沼的心,再次为他鲜活而跳动。只待裴瑾瑜上门求亲,她便能与他终成眷属,美满一世。

      可先来的却是天家一纸赐婚,将她指给太子为侧。

      这一世,是生生错过啊。

      阮卿站在太液池畔,轻轻笑了一笑,“从雪,替我拿一个檀香的醺球来。”

      她模糊的视线里头,早已逝世的父母与哥哥在刚结了一层薄冰的湖心中。他们正在向她微笑,像幼时一样向她伸出了手。

      待丫鬟离开,阮卿一步步走下亭台。

      畏惧湖冰破碎的下人们没拦得住她,阮卿一步步走向了湖心中,亲人的怀抱。

      *

      噩梦初醒时,天光正盛。

      阮卿脸色苍白地半坐起来,脆弱的心脏怦怦直跳。

      午后的日光透过几层纱帐投在暗银色被面,映出上面闪闪发光的仙鹤和祥云,就像前世最后看见的冰面上昏暗的天光。

      “从雪?”

      她神思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卧房外头果然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姐可醒了?”

      阮卿用手抚着心口深呼吸,努力缓解噩梦带来的痛苦,“无事……哥哥那边可有消息?”

      前世从小陪她长大的丫鬟从雪推门进来,她梳着双环髻,着绿色罗裙,脸上笑盈盈道:“公子走了三个月了,算算日子,现在少夫人应该快回皇城了罢。”

      阮卿半坐在柔软的锦被绣枕之间,慢慢听完这个消息,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前世哥哥死在去北境的途中,今世她千叮咛万嘱咐哥哥,又叮嘱嫂嫂一路前去看着他莫要冲动行事,幸好到现在还是平安的。

      嫂嫂临走时还安慰她莫要担忧,可是经历过前世大难的阮卿,如何能不担忧?

      即使回来已经数个月了,阮卿也常常梦见前世死去的那一天,她带着心中对裴家君子永远说不出口的倾慕,一步步踏入了冰冷的太液池。

      父母罹难,兄长遇害,青梅竹马退婚……足以摧毁一个从小娇娇弱弱,未曾经历丝毫风雨的贵女。

      阮卿缓过了那层闷窒感,下了床向外头走,“我总是心神不宁……今日且去城外看看嫂嫂何时回来。”

      从雪连忙拿过一件厚重的雪披裹在她身上:“秋日天寒,小姐可注意着身子。”

      一主一仆走出卧榻之侧的纱幔,入目正是熟悉的闺房。

      西侧有一张玫瑰色的宽大妆台,靠墙的铜镜缠绕着精致的花枝纹。一扇朱窗支开一条小缝,窗下绿植生机盎然。多宝阁上陈列着数尊金银琉璃器,盛着几枝花枝的冰裂纹花瓶还是前朝的孤品。

      整个屋子精致而华贵,处处彰显着房间主人所受的宠爱。

      阮卿端坐铜镜前,妆台上还有两只耳坠,一枚玉簪,是午睡前放下的。

      从雪应了一声,开始为她梳妆。铜镜映出的影像略有扭曲,依然能看出阮卿如今五官精致,一双眸子清亮稚嫩,正是前世十五岁时娇弱天真的模样,没有一点缠绵病榻五年的死气沉沉。

      阮卿看着镜子里样貌清丽的少女,心绪难以平静。

      不知是执念太深还是苍天见怜,她本应该在冰湖中死去,睁开眼却回到了十五岁,父母虽已经战死边关,但兄长还未遇难,她还没有去往东宫……

      这一世她身上没有沉重的镣铐,她可以保护住自己的家人,可以去见一见前世永远只能远观的裴家君子。

      阮卿眼角泛红,微微垂首。

      待小丫鬟打扮停当,镜子里的少女身着水蓝襦裙,束着垂髻,余下的柔软发丝自然垂下,更如亭亭新荷般娇贵。

      从雪整理好了自家小姐的衣着,正打算出门吩咐小厮备车,另一个丫鬟却快步进来:“不好了,定国公府派人上门,说是三公子的人来向小姐退婚!”

      阮卿微怔:今世季家也来退婚了?

      “小姐……别太伤心了,那三公子本来就……”

      从雪面色难看,剩下的话难以出口,只安慰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从雪会陪着小姐的。”

      那圆润的小丫鬟也急忙说:“绿双也会陪着小姐的!”

      阮卿对季家的退婚并不意外。前世她在父母亲人去世后哀思成疾,竟发了心疾,季家也是在这个时候公然前来退婚。

      她自然明白有心疾的即使怀了身子,最大的可能也是一尸两命,这些有名有姓的世家子弟怎会娶一个注定无子的正妻?

      她永远无法原谅的只是自己双亲尸骨未寒,昔日两小无猜的季子实居然就上门退婚的无情。

      阮卿暗中深呼吸几次,才平复下那层闷窒感。

      她一抬眸,见从雪与绿双两个丫鬟都是大气不敢出地扶着她,像是生怕她就这么倒下了,紧张的样子竟有几分可爱。

      阮卿微微扯出了一个笑:“我没事。既然他们都来了,咱们出去见见。”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能重生在这里已经是上天眷顾,退婚便退婚,难道还能让她活不成了?

      一路穿花拂柳,路上零零散散的侍从丫鬟各个垂着头。阮卿穿着一身水蓝襦裙,步履从容轻盈。论世家女的仪态端方,气度优雅,她绝不会叫人挑出错处。

      一行人来到了会客厅,那里面已经站了一个穿金戴银的女子,领着一些小厮打扮的人坐在厅中,见阮卿来了,敷衍地站起来行礼道:“阮二小姐。”

      从雪面色一肃,低声对阮卿道:“是三公子的丫鬟虞含娇。”

      阮卿打量着这位丫鬟,不由杏眼微眯,这正是前世的季子实娶的县令之女。此女说是丫鬟,身上却穿着亮灿灿的洒金百褶裙,头上钗环林立,宛如一个首饰台。

      她自袖中掏出一页信封单手伸过来,一脸的泰然:“阮二小姐亲启,这是我家少爷托我带来的退婚书,还请小姐接着。”

      绿双年纪太小,左顾右盼半晌也没见定国公府派来有分量的旁人,当即气得怒行于色,一双眼睛都发红:“好一个定国公府,竟然就派了一个下人来见我们楚国公府的姑娘!”

      从雪也不想再忍,面有怒容指责道:“正瞧着我们齐夫人不在,派一个丫鬟退婚到我们姑娘面前来,三公子可真是好教养。”

      阮卿几个月前劝嫂嫂跟着哥哥去北边,此时楚国公府竟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长辈在。

      婚约重大,高门世家的婚约多为家族之间的联姻,除非哪一方有大过是不会退婚的,两个国公之家更看重脸面。

      季家毫无商量直接前来退婚,不论对阮家还是她自己,都无异于奇耻大辱。

      居然还派出这么一个奴仆来。

      那虞含娇见阮卿不接,将那信封更往她们面前凑,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阮二小姐明鉴,季国公家可不能有一个身患心疾的主母,公子也是为你好。”

      她身上有一股如衣饰般夸张的浓香,激得阮卿一阵恶心,皱着眉连退了两步。

      阮卿前世悲伤之下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此时却分外明显,季子实此人知道她心悸体弱,大庭广众派这样的人退婚到她面前,他安的什么心?

      虞含娇见阮卿退步,神色越发放肆地跟上前去:“阮二小姐,人贵自知,你若是站不住那个位置,便早早识趣些下来的好。这信你接是不接?”

      虞含娇来楚国公府退婚,不仅是受了季子实的嘱托,还领了大公子季钧的命令,她如此嚣张,正是因为如果把这高傲病弱的阮二小姐气得心疾复发,季钧便会赏她十两黄金呢。

      她身上的香可是特制的货色。

      从雪与绿双空前愤怒起来,正要直接上前去动手,阮卿淡声道:“退下。”

      既然来者不善,她也不用客气了。

      她没再看一眼虞含娇,用天生温柔的嗓音问道:“敢问你出身何处,谁人授意进我楚国公府?”

      虞含娇以为阮卿吃醋泛酸,得意回道:“妾出身徐州虞家,受季三公子所托前来退婚。阮二小姐,你就接了吧,公子还等奴家赏菊呢。”

      阮卿嘴角微勾,面上一派纯真的疑惑不解:

      “我怎不知徐州还有个什么虞家?”

      虞含娇一时怒道:“你!”

      阮卿忽然收敛了笑意,姿态仍然优雅,目光却锋利如剑:“你是个什么乡野粗婢,竟敢踏进我楚国公府。”

      国公之女,将门之后,从来不是什么软柿子。

      虞含娇脸色青白,她只是徐州一个县令之女,还在季家做丫鬟,阮卿却是从一品国公的女儿,真正的高门贵女,岂止是云泥之别?虞含娇愤恨地指着阮卿,“你……”了半晌都没有下文。

      阮卿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擦了手,将帕子扔开,音色依旧柔和悦耳:“纨绔村妇,属实是般配,季三公子看来还有些自知之明,代我谢他不娶之恩。”

      她从容挑了把椅子坐下,没再看青色青白的虞含娇,冷然道:“这些不请自来的东西脏了楚国公府的地,送客。”

      从雪与绿双得到命令,顿时呼喊了一大群小厮仆从,将会客厅里的定国公府众人“请”出府门去,他们带来那些东西通通被扔了出来。

      东街住的都是有名有姓的达官贵人,这一群下人连带着箱子礼匣,被阮家通通轰出来的样子可不好看,也有与定国公府上打过交道的,一眼便将他们认了出来,那个被仆从簇拥匆匆离开阮家门前的女子,正是季三公子新纳的妾。

      一夜间,阮家与季家交恶的消息通过有心人的口耳传扬开了。

      皇城外车马纷纷,送阮家公子去北关的少夫人也正在赶回。

  •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指出文案用词的问题,谢谢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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