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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番外二)倾心相遇 安暖相知(方一哲) ...

  •   老油条通常会栽在什么人手里呢?直白、热烈、莽撞,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什么花招迂回对方都看不懂,也不会接,只会眼巴巴瞅着你说一句:“喜欢。”
      方一哲遇上骆卿前就是这样一个冒着点中二气的少年。那时候,他还算不得红,只是仗着一副好皮相在圈子里挺吃得开,一些有钱有势的女大佬、男大佬都挺吃他这种少年气一卦的,所以资源方一哲是不缺的。
      那时,他还有一个女朋友,是圈内的一个女子组合的成员。两个人秘密交往了有快一年了,女朋友知道方一哲的长相是他们感情中的最不稳定的因素,也知道方一哲还是孩子脾性,不能定下性子来,所以防着方一哲身边各种路子的女人,防得滴水不漏。
      可她千防万防,没有想到会栽在骆卿手里。
      方一哲第一次见骆卿,是梁拾维攒的一个局子。当时,梁拾维找了各种野路子,托人从中撺掇着,请了好些个有合作可能的投资方。
      在赴宴前,梁拾维还指着手机上搜出来的照片,关照方一哲,“这人贪酒,可以多敬上几杯;这个人好吹上几口,那就要捧足了他的场面”,等等等等,絮絮一通。
      方一哲滑到骆卿的图片,指着他问梁拾维:“梁,这人长得最顺眼,他有什么讲究?”
      梁拾维沉吟:“这人你别去多费神,他难相处得很,听说手段特别阴损,咱们别去招惹了。”
      方一哲奇道:“那你还找了他来?”
      梁拾维苦笑:“我也没想他肯答应,估计是和中间人交情挺深。一哲,总之你别去招这人就对了。”
      方一哲低头又将那张挺儒雅和气的脸记了一遍,点了点头。
      席间自是觥斛交错,谈笑风生。方一哲也是久经这样的场面,对付起来熟稔又不失热情,哄得一帮人都挺高兴。
      骆卿来晚了,进包厢的时候,酒已过了大半巡。骆卿进门摘了围巾,脱了大衣,扔给在一边的侍应。
      那好酒的施总不乐意了,他端着酒壶起身走到骆卿面前,往他手里一塞,数落他:“老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十次吃酒十次迟到,次次要兄弟们等着,怎么,你是挺享受这瞩目的感觉啊。”
      骆卿把怀里的酒壶轻轻放到桌上,他淡淡地笑着,淡淡地说:“酒有什么好喝?我收了些好茶,正好今天便宜了你。”
      说着,招呼着侍应从他大衣口袋里取了一个小塑料包,又关照了去取来茶具,这才落了座。
      方一哲看向那一小塑料袋中的茶叶,不多,青绿绿的一撮在袋子里瘪瘪地灌着,他不禁有些好奇,侧过身贴着梁拾维评价了一句:“这老头真小气。”
      说得极小声,恰好是梁拾维才能听清的音量。梁拾维咧了下嘴,随即收住了笑,斜着眼睛横了方一哲一眼。
      方一哲知道梁拾维这是在警告他,他嘟了嘟嘴,收回了斜倾着的身子,一本正经地坐好了。
      那姓施的老总看着侍应端着一框茶具进来,放在桌席旁边休息的茶几上,他不屑地抱怨:“好好的吃个酒,你非要泡什么茶。得,泡了你自个儿喝,哥儿几个可不奉陪。”说着,回头招呼席上的其他人:“别去管他,咱们继续。”
      骆卿不以为意,淡淡笑着继续摆弄茶具。
      方一哲实在是好奇,不免转头看了骆卿几眼。
      也许是方一哲多瞧了几眼,在他又一次偷偷把视线转到骆卿身上时,骆卿笑着问他:“小朋友,你喜欢喝茶?”
      方一哲偷看被人逮了个正着,不免有些心虚。他讪笑着,脑子都没转一下,眼巴巴地看着骆卿,顺口就答了出来:“喜欢。”
      声音透着直白又热烈的少年人特有的活力,骆卿一怔,细细看了方一哲几眼,笑笑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煮茶。
      方一哲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冒犯了骆卿,又嘟了嘟嘴转回了头,却发现梁拾维的眉毛攒在了一起。
      随后席上一众人像是真忘了还有骆卿这一号人物,继续喝酒、吹牛,侃着一些少儿不宜的段子。正在大家淡笑得正欢时,方一哲的耳侧伸了一只手过来,端了一小杯的茶水放在他面前:“尝尝。”
      方一哲回头看去,骆卿浅笑着看他,手里也捏着只小茶杯慢慢抿着。
      他一愣,自己也没说要喝茶,怎么骆卿别人都不给,单单给自己端了来?
      他懵懂地想着,拿了茶杯就往嘴里送。
      茶杯实在是小,杯里的茶水也实在是少,方一哲都没感觉茶水浸过舌尖,就咕咚一声全吞了下去。
      骆卿看着他笑问:“好喝吗?”
      方一哲看了看茶杯,回:“好喝。”
      骆卿笑了笑,走回到茶几旁,又端了一杯来,放在方一哲面前:“像你那般牛饮,还吃得出茶味?喝茶要慢慢抿,一点一点品。”
      施总在旁边起哄:“小方,跟喝白酒一个样儿。”
      方一哲拿起茶杯,小心翼翼地照着骆卿说的抿了一小口,苦涩至极,什么茶香茶甘的,他都没尝出来,只觉从舌尖到齿背,都被带着丝青草味的焦涩气味刺得发麻。
      他端着茶杯放在唇边,装模作样地闻着茶香,余光中密切留意着骆卿注视着他的目光。
      怎么还不走开?方一哲心里直嘀咕,他实在不想再喝上第二口。
      骆卿瞧着他,好一会儿才笑着问:“好喝吗?”
      方一哲赶紧堆出了笑,答得似乎很是享受愉悦:“好喝。”
      “喜欢吗?”骆卿又问,目光始终停留在方一哲脸上,一眼都没有移开。
      “喜欢。”方一哲笑得更加情真意切,一副知己同好的模样。
      骆卿的笑意加深了些,他点了点头,回转身朝茶几那边走去。
      方一哲趁他刚一回身的档儿,就将杯中几乎还满着的茶水往手边的烟灰罐里一倒。
      放下杯子,方一哲得意地对着梁拾维挑眉,却听骆卿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紧不慢:“小朋友不老实,这茶才泡了第一道,只有苦涩,哪会好喝?第二道会甘香,第三道会浓醇,第四道是清冽,怎么说也不会是第一道的茶味好喝。你说,你是不是不老实?”
      席上一众人都是一怔,骆卿这话虽说得云淡风轻般的无关紧要,听着只是在品论茶道,但接连两次的“不老实”,不免让方一哲失了颜面。
      方一哲敢怒不敢言,只得垂了眉眼只作没听见,一张脸皮却是臊得连脖颈都红透了。
      梁拾维打了个哈哈,施总会意地转了话题,一众人才又就新一轮的谈资展开了唇枪舌剑,似乎骆卿插进来的这一番意外早被拋诸脑外了。
      席后,梁拾维少不了指摘方一哲行事莽撞。方一哲倒无所谓,本来攒了这饭局也就没指望骆卿能提供什么资源,更何况自己也没得罪他,至多是个不讨喜罢了,反正席上有合作倾向的两位老总都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定下了资源项目,方一哲想,管那个骆卿高兴不高兴呢。
      没想到等了许久,那两位老总也不见有动静,梁拾维打了电话去,两方都不约而同地支支吾吾,不用明说,梁拾维也知道,这合作是全泡汤了。
      他又打了电话询问了中间人,得到的回复说是那两位老总都不敢得罪了骆卿,明知道骆卿不喜欢方一哲,谁还敢硬捧了他去?
      梁拾维苦恼,却意外接到了骆卿助理的电话,说是骆总想约方一哲见面,有部投资的电视剧要找方一哲去演。
      梁拾维惊讶,细细思量后又觉得并不意外。骆总喜好男风,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方一哲生得唇红齿白,明媚阳光,被骆卿看上了,也没什么好讶异。
      梁拾维找了方一哲来,把这事和他说了。末了,思量了几番之后,还是没和他说明骆卿的取向问题,只是嘱咐他:“自己去小心,别随便喝别人家的东西。”
      方一哲也不是第一天混娱乐圈,这些阴损的伎俩他听说过,他雀跃地说:“放心吧,梁,我知道轻重。”
      方一哲只身一人寻到了骆卿的公司。公司很大,中式的布置显得沉稳典雅,助理引他到了骆卿的办公室。
      骆卿不在,助理送了杯水后,就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方一哲看着那杯水,舔了舔嘴唇,从沙发上起身,在房间里四处看着。
      办公室里有一整面的格子橱窗,除了中间两排放置着几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茶具外,其余上下几层全是一包包的茶饼、茶罐。方一哲凑着橱窗玻璃辨了辨,标着的标签上标注的年份都不算近了。
      方一哲腹诽:“这老头不仅小气,还怪,留着这么些陈茶,也不知图个什么讲究,反倒显得这房间里灰突突的。多了一股陈腐气味。”
      正想着,骆卿开了门进来,见方一哲攀附在橱窗玻璃上,问他:“对茶这么有兴趣?”
      方一哲唬了一跳,忙站直了,刚想回:“感兴趣啊。”随即又想到那天席上骆卿对自己的评价“不老实”,他张了张嘴,讷讷地一个字也没出口。
      骆卿瞧着他笑了笑,应该也是想到了那天方一哲出的糗,但脸上却没有什么不愉快的神气。
      他对着方一哲招了招手,让他坐到圈椅中去。
      方一哲从没坐过这样的中式圈椅,椅子的座面很大,全坐实坐满了吧,整个人就窝陷进了椅子里,不体面也没礼貌;若只搭着一点屁股坐了,背后没依没靠,没着没落的,又实在难受。
      他别别扭扭地坐着,尽量挺直了腰板,让自己显得精神些,他笑着和骆卿打招呼:“骆总,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明知故问的开场,骆卿看着方一哲讨巧的笑,也不和他迂回,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想签你演部剧,也想后续捧你,不知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方一哲一呆,梁拾维只告诉了他骆卿有片约合作的意向,却没说过后续发展也肯出力,他受宠若惊,绷直了上半身向骆卿微倾了过去:“真的吗?骆总,你不是在诓我吧?”
      骆卿笑,摇着头说,语气中很有一些对孩子那般的宠溺:“说什么孩子气的傻话呢,我骗你图个什么,真是小朋友。”
      方一哲得了肯定的允诺,喜不甚收地嘿嘿直乐。
      却听骆卿接着说:“我可以保你资源不愁,也能担保你济身一线顶流,但是,”他顿了顿,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几口,才又悠悠地接着说:“万事都会有代价,我出钱出力,费尽心思捧你,不就为得你一个「好」字。”他抬眼看着方一哲,神色中颇有几分玩味,“你懂吗?”
      方一哲当然懂了,圈子里好男色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更何况他身边的梁拾维就是个荤素不忌的主儿,方一哲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他和小男孩儿在一起过。
      可是他仍然觉得生了薄怒,他感觉自己被冒犯了,看着骆卿,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抱歉,骆总,我们不是同道中人,看来这合作是做不成的。”
      方一哲起身要走,骆卿也不拦他,手指在茶杯上叮叮当当地轻敲着,问方一哲:“你不再考虑考虑吗?多好的机会,多少人想着各种法儿都想挤我身边来呢,不可惜吗?”
      方一哲看着杯里琥珀色泽的茶水,他说得坚定:“骆总,或许你想错了,我已经有了女朋友,我们相处得很愉快。”
      骆卿也不再说什么,笑着看方一哲走出了办公室。
      后来,骆卿便再没有了任何联系,好像之前的一场相交都是泡影,眨眼之间就消失殆尽。
      与骆卿的联系一起消失了的,还有方一哲的女朋友,团里的队友只说她突然被送出了国,去哪里,去干什么,却是怎么也问不出来了。方一哲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与所有可能知晓女朋友行踪的人一一确认,可还是没有丝毫头绪。
      与女朋友一起消失的,还有方一哲的各路资源。原本虽也说不上有多好,但代言、期封、一些二三线的配角还是不会断的。可如今,却像是有把刀,把这些资源生生从方一哲身边切走了似的,各方商家媒体制作方都纷纷来解了约,有些甚至不惜赔上违约金。
      方一哲再笨,也知道这中间都是谁在使猫腻,他有些惶惶,不知该怎么应付,只能找了梁拾维商量。
      梁拾维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听方一哲将前因后果这么一说,直感慨:“骆卿真是好手段。”他问方一哲:“你怎么想?”
      方一哲咬着指头想了又想,最后咬牙说道:“梁,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至少,我不想她为了这事牵连遭罪。既然骆卿看得上我,我陪他就是了,他能新鲜得了几年呢?等他腻了,我也就自由了,又损失得了什么?”
      说得潇洒,可方一哲还是忐忑,他不住地给自己打气:“熬几年,方一哲,熬几年换一个前程,不是笔合算的买卖吗?”
      熬几年。
      没想到这一熬,就熬了十几年。从十八到三十,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骆卿教着的青葱年岁,到了应对老道,进退游刃有余的中年。
      十二年的时光尽在骆卿身上蹉跎了。
      早先的几年,骆卿待他是好,总要时时看着他,陪着他,纵着他。无论他是故意发作,还是借故耍浑或是装傻卖乖,骆卿总是淡淡笑着,任由他作天作地。
      可再怎么喜欢,时间长了也是会厌弃的吧。
      方一哲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骆卿找他的时候越来越少,骆卿对着他笑的时候越来越少,骆卿主动和他谈话的时候越来越少。
      方一哲总会劝慰自己:“不来见面拉倒,这么些年总算是自由了,谁又在乎他来不来呢?”
      不在乎吗?方一哲自己也骗不了自己。
      十二年的相伴,那么多的第一次,都刻着骆卿的印迹,说不喜欢,不在乎,怎么可能没一点真心呢。
      方一哲开始找小男生,开始主动应承那些觊觎他的老总们的邀约。他故意行事高调、张扬,唯恐这些消息传不到骆卿的耳朵里。
      可骆卿仍是无动于衷,有时方一哲故意在他面前漏了些端倪,骆卿也只是淡淡嘱咐:“自己小心些措施,别染了病。”
      方一哲慌了,也颓了。他开始无意于在酒吧或其他男人间的流连,他慢慢会主动找了骆卿,两个人什么也不做,大多数时间只是坐在一起,他喝着酒,骆卿品着茶。
      像极了两个相处多年的老朋友。
      直到有一天,骆卿抿着茶,看着手机里导演欧阳传过来的几张剧照,貌似无心地感叹了句:“小哲,你来看,这肖笑真像从前的你,尤其是一双眼睛,有干净的少年气。”
      方一哲凑过去看,镜头里的肖笑一头利落的短发,即使满脸贴着污渍的人工皮胶、血浆,也掩不住那份明朗。
      方一哲忽然内心惊恐不安,他借口肚子不舒服,匆匆逃去了卫生间。对着墙面上硕大的镜子,他看见的是自己苍白厚实的妆容下,盖也盖不住的细纹和黯淡。
      他知道,骆卿眼里的光彩不再是为了他,骆卿口中的美好少年也只是逝去了的曾经。
      他回到桌旁,笑着向骆卿提议:“骆爷既然喜欢肖笑,那我想想办法,让他来陪你?”
      骆卿从手机上收回视线,抬眼看了看方一哲:“小哲,我的事什么时候要你操心?我喜欢谁,要谁陪,自己能安排好。”
      方一哲一瞬间也不知哪里来的怨气,他吃吃笑着,坐到骆卿的扶手边:“是呀,骆爷对想要的人从不手软,不择手段也会弄了来,我犯什么贱,操什么心?”
      骆卿看看方一哲,拿了茶喝了一口:“好好的,又犯什么毛病,我也就是说了句肖笑像你,你又不阴不阳说那么多。”
      轻轻在方一哲手臂上推了一把:“去,把这壶茶倒了,已经没味道了,得重新泡。”
      方一哲起身,拿了茶壶,径直走到厨房,往垃圾桶里一贯,他冷着声音笑:“我是犯病了呀,我可病了不少年了。骆爷,你是嫌弃我了?嫌我不年轻了呢?还是嫌我不干净了呢?”
      方一哲说着,走到骆卿身后,伸了手臂绕着他的肩膀:“可是骆爷,我要是跟个小男孩一样干干净净的,那床上怎么能让你满意得了,你说是吧?”
      骆卿不动,静静看着方一哲,淡淡说:“别贱。”
      这两个字像是烫着了方一哲,他猛地抽离了手,盯着骆卿怒吼:“我怎么会贱?是谁逼我犯贱?骆卿,要不是你当年一再苦逼,我用得着如今来虚以委蛇?”他逼近了骆卿,问他:“我们,谁贱?”
      骆卿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冷声抛了一句:“滚回去。”转身就出了门。
      事后,方一哲让昊子打听,那夜骆卿去了哪里。昊子过了许久回来说:“骆总哪儿没去,只是去了片场。”
      去了片场,片场有谁,方一哲心里当然明镜似的清楚,他冷哼:“犯贱。”说的不知是骆卿,是肖笑,还是自己。
      大抵这世间,最冷不过是人性,最凉不过是人心。
      方一哲想,自己又何必多存了一丝侥幸。
      方一哲开始又频繁联络了肖笑,如果之前给肖笑拉拢和骆卿的合作,与肖笑的密切往来是为了能让骆卿有多遇上自己的机会,那么这一次,方一哲只是好奇,骆卿究竟喜欢上了肖笑哪里?
      他拉着肖笑喝酒,拉着肖笑泡吧,听着肖笑絮絮叨叨拍戏的不易,还有话意里难以察觉的和梁拾维的种种。
      失落也好,心酸也好,愁苦也好,欢愉也好,肖笑虽不会明说,但透露出来的所有情绪的背后,却都彰显着有底气的少年情怀。
      他有什么底气?方一哲想了又想,能想到的无非就是肖笑还有个干净的身子。他想,正是有了这副干净的身子,肖笑才能肆无忌惮地一路追着梁拾维不放手,才能对梁拾维有允诺的要求,而不需要躲在暗夜里反思自己配不配,能不能,够不够得上这个资格?
      他又想,或许骆卿喜欢的不是肖笑干净的眼睛,而只是他干净的身体?
      方一哲忽然就不好奇了,他心里只有嫉恨,他嫉恨肖笑能得了梁拾维的承诺,也嫉恨肖笑能得了骆卿的另眼青睐。
      他从兜里掏出一粒小小的药丸,他想,有了这好东西,他就可以不用再这样辛苦地嫉恨了。
      看着肖笑眼神一点点迷蒙,放空,方一哲打了电话给骆卿,让他赶紧来酒吧。
      他以为骆卿看到昏迷不醒的肖笑,会对他赞许的笑。可当骆卿赶来酒吧,看着伏在桌上喊也喊不醒的肖笑,再看看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吸着烟的方一哲,他明白了。
      骆卿的脸色变了,他一把夺下方一哲手里的烟,狠狠扔在桌上的酒杯里,冷冷丢下一句“疯子”,就走了。
      方一哲从没见过骆卿会有这样激动的神情,十二年里,无论有什么事,骆卿总是淡淡的表情,哪怕是在他最动情的时候,低低的喘息声也平和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外露。
      可此时,方一哲却从骆卿的脸上看到了震惊,愤怒,还有……厌恶。
      方一哲慌不择路地也随着骆卿追了出去。
      可酒吧门外,除了是张灯结彩,满树霓虹的新年光景,哪里还寻得到骆卿的踪迹?
      方一哲想,这下可好了,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遭了骆卿的嫌弃,怕是这一次没了转圜的余地。
      方一哲昏昏沉沉的,怎么回的家,他也不清楚,当然更不可能想起,酒吧里还有一个被下了药的肖笑。
      直到肖笑一直没上公司去,方一哲才觉出了事情不对。他让昊子打听了,知道肖笑病了。昊子说,肖哥是从大年初一开始病的,怕这一年是不大吉利了。
      方一哲模模糊糊地能想清楚肖笑是为了什么病的,可又拒绝去想彻底。他安慰自己,哪会那么巧,骆卿和自己都走了,谁会知道肖笑被下了药?
      直至肖笑找上了门来,言辞之间也只是担心他在梁拾维公司的股份问题,方一哲不禁惊怒,凭什么,他装好人装到了自己跟前,就是为了来告诉自己,方一哲,你不仅身子脏,心更脏吗?
      原本不想给肖笑知道的那张照片,方一哲也毫无顾忌地点了开来。他知道,只有这张照片,才是压得垮肖笑的那一根稻草。
      他听说肖笑夜夜泡吧不归家了,他听说肖笑游走于各路老总间乐不思蜀了,他听说肖笑夺人资源,断人前程被众人诟病了。
      方一哲觉得畅快极了,什么干净不干净,都是被逼的,他不相信肖笑经了这一切,还能心思纯良到哪里去。
      他知道梁拾维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早在梁拾维给他传了法院传单,逼着他贱价卖了自己的股权起,他就知道,这一次梁拾维不会放过他。
      果然,梁拾维找了过来,他满身戾气,眼睛里能迸出血来。进了门,直直闯到方一哲身前,一把死命揪住了他前胸的衣襟,将他提拎离地,他恨声问:“你已经给他下了药,为什么还要给他看照片?”
      方一哲也不惧,他抓着梁拾维的手背,问得挑衅:“你生气了?你也觉得不舍得?可当初骆卿要了我去时,你为什么没有拦住我?你为什么会舍得我这么贱的去拿身子作交易?”
      梁拾维没提防他会扯出从前的旧事,他一愣,把方一哲重重贯在榻上:“当年是你自愿的,我怎么拦你。”
      “你当然不会拦我,梁拾维,你扪心自问,当年靠着我得了骆卿多少资金上的援助?就是那间公司,也是我问骆卿讨了钱,付的另一半的资金,不然你会那么好心让给我一半的股权?梁拾维,你敢说这不是你心里有亏吗?”
      “我是欠了你,可你为什么要把怨气撒到无关人身上?”
      “无关人?他哪里是无关人?我讨厌他,恨极了他。他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卖乖?他和我又有什么不同?撕去了表皮,底下的血肉一样难堪!梁拾维,你说我贱,你们都说我贱,我就要撕掉那层伪装,让你们看看,他肖笑和我一样,都只是个贱胚子。”
      方一哲叫得疯狂,梁拾维反倒敛了怒气,他眯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既然你要作贱,那就满足你。”说完,再不看一眼方一哲,走了。
      方一哲声嘶力竭吼了这么一阵,周身力气都泄尽了,他疲软地瘫在榻上,想,很好,一个一个的都来过了,一个一个地把债都清了。
      还只剩了一个,骆卿。
      方一哲看了看帘缝外明媚的春光,他盘算着自己都憋在家里多久了,应该要出去透透气,浪一浪了。
      方一哲又开始了丰富的夜生活,频繁出入在各色俱乐部中,流连于不同的男人身边。
      他认识了一个男人,眉眼间颇有些骆卿的味道,不露声色的自矜冷淡,偏又披着层温柔的皮。
      方一哲挺喜欢这男的,他除了有一副讨自己欢喜的脸,还有惺惺相知的默契。
      这男人像是极了解自己,每一次都能迎合得恰如其分。和他在一起,方一哲觉得舒心。
      于是,方一哲不免越来越多地联系了这个男人。
      直到有一天,这男人事后指着方一哲的胳膊对他说:“哥,你身上好多这样的疹子,你得去瞧瞧。”
      方一哲颇不以为意地挠:“皮疹吧。挺痒,没事儿。”可还是留了个神,上了医院做了检查。
      检查的报告很快就下来了,方一哲看着单子上一串英文字母时,不禁笑了。
      艾滋病。
      或许早在他意料之中,他没有太大的惊疑。
      方一哲又开始了躲在家里的日子,他天天躺在榻上,没日没夜地睁眼看着帘外的天。
      亮了,暗了,黑了,亮了。
      一天又一天。
      他身上的红疹越来越多,他开始发热,呕吐。常常一觉醒来,身上都盗汗得湿透。
      慢慢地,他身上开始一阵阵地痛,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没日没夜地啃噬着他的神经。
      方一哲忍耐着,他给自己鼓劲,再忍忍,忍过今天,骆卿明天就会来的。
      可他实在忍不了了,太疼了,疼得他连眼睛都没力气睁开。他终于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小哲?”骆卿还是如常的温和平淡。
      方一哲努力放松牙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异样。他乖巧地一如当年:“骆爷,我想你了,就打个电话听听你的声音。”
      骆卿有一瞬的失神,再说话时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不牙尖嘴利的,这样多好。”
      方一哲“嗯”了声,没急着说话,他听着骆卿微不可闻的呼吸声,那样熟悉,像是能感受到温度一样,暖暖地拂过心头。他缓缓开口:“骆爷,最近我常会想,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倒着活一回。第一步就是死亡,然后就把它抛在脑后,在榻上睁开眼,身体会一天比一天感觉好,直到太健康了,就跳起来,奔到外面,然后开始工作,从没落到爆红,十二年后,够年轻了,和那个熟悉的人,从冷战开始,越来越恩爱,直到第一次见面,他瞧着我笑,说我不老实,然后各自转头,从此没有瓜葛,再无牵挂。骆爷,你说这样的一生,是不是很好?”
      骆卿在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不安,他问:“小哲,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一哲依然说得轻柔:“我病了,治不好的那种,还是很下贱的那种。”
      骆卿问得焦急:“你在医院吗?哪里?我来找你。”
      方一哲听得出他语气里有慌张,他满足地叹着气:“你别来,我现在不想见你了。”顿了顿,他喘匀了气,又说:“骆爷,前阵子我天天盼着你来,现在,我满身满脸的红斑,你见了是要吓着的,你别来。”
      最后三个字,方一哲说得委屈,又可怜。含着乞求地卑微,骆卿听着心酸。
      他应了:“好,我不来。”又艰难地问方一哲:“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我会帮你实现它。”
      方一哲想了想,他问骆卿:“这么些年,你对我有过真心吗,骆爷?”
      骆卿沉默着,半晌只是沉吟着出口:“小哲……”
      方一哲打断他,笑了起来,起先是轻柔的浅笑,慢慢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好了,我知道了,既然说得辛苦,何必要强求。”他止了止笑声,又说:“我第一次去你的办公室,看到那满墙的陈茶,总以为你是个念旧的人。后来每次念及,总会奢望,你对人会和对茶一样。现在,我才明白,旧人其实是和泡过了的失了甘香的茶一样,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如滚烫的水沏到茶杯里,茶味是越来越浓的。但总免不了,喝掉之后要再重新倒。”
      骆卿唤他:“小哲……”
      方一哲仍旧打断了他,他闭了闭眼睛,感觉胸口憋闷得发慌:“你别说话,听我说,可能马上我就没力气说这么流畅了。骆爷,刚才你问我,还有什么想做的,如果我还有力气,如果我还会留半条命,我会找梁拾维,我不甘心,我要问他,凭什么就决定了我要以这样卑辱的方式离开。”
      一口气说得太急了,方一哲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努力深呼吸了几口,竭力平稳了气息,他轻轻笑着,又回复了开始的那份轻柔:“骆爷,我说不动了,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骆卿沉默了良久,轻轻“嗯”了声。
      方一哲又叮嘱了一句“别来找我”,就挂了电话。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是梁拾维找了人来,染了他这恶心磨人的病。他犹豫过,却又想着何必连累骆卿一直得不了安生的日子。
      可是,骆卿既然从没真心待过自己,又怎么会为了自己伤神忧心。方一哲不甘,自己这十多年究竟算是什么?是不是自己死了,骆卿很快就会把自己忘了,若干年后,可能会在某一则娱乐新闻中看到“方一哲”这个名字,他会淡淡地说:“方一哲?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方一哲不甘,怎么可以让骆卿这么容易就将自己忘了,哪怕是死,也要在他心上插一根刺。
      他想,这么多年来,骆卿就是绑在自己脚上的石头,一点点把自己带入与氧气隔绝的水中,自己怎么挣脱?不如干脆一同沉入水底!
      方一哲满意地笑了,他好久没觉得这样放松过,他扯了扯衣领,刚多说了话,起了一身汗,腻得心慌,该泡个澡了。
      方一哲在诺大的双人浴缸里放了满满一池子的水。他用手搅着就要满溢出来的浴水,觉得触手温暖。如果整个身子都泡进去,是会很舒服的吧?那满身无休无止的瘙痒是会减轻许多的吧?
      方一哲爬进了浴缸泡着,任由笼头里的水不停地放出来,任由浴缸里的水溢得满地都是。
      泡久了,太热了,出了一头一脸的汗,热气蒸腾着,熏得方一哲呼吸有些滞缓。他咳了几声,大口地喘了阵。热得实在受不了了,他想,把身体里的热气放出来,是不是就会舒服了?
      方一哲拿起放在旁边洗漱架上的刮胡刀片,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刃,薄薄的一层,泛着没有一点温度的光泽。
      方一哲没有一点犹豫,他伸出满是红斑的手臂,有些已经溃烂,结痂了,只留下深深浅浅的红。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腕间的皮肤,泡久了,热乎乎的,起着软软的褶皱。
      方一哲用刀片划过手腕,看着嫣红的血喷涌而出,那一刻,他觉得浑身都舒坦了,身子轻飘飘的,心也轻飘飘的,他好像飘到了半空,低头就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他那样年轻,又那样天真,对未来有那样多明媚美好的期许,和那个眉眼神色淡淡的男人牵着手走在午夜无人的街头,以为会这样一直走到岁月苍老。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方一哲恍惚地想着,自己这一生求的,到底是什么?
      左右不过是一场倾心相遇,安暖相伴的痴心妄想罢了。
      可是,多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 (番外二)倾心相遇 安暖相知(方一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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