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12小时》十二影

1、叶开

　　在窗外一片叽叽喳喳中醒来时，我还有些恍恍惚惚，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渗透进来，尤像黑暗中的一束金线，我用手去触碰，抓了个空，再次闭起眼睛，脑海里有突然忘记了自己在哪的感觉，我是在哪个时间，是在高中清晨的阳光撒进来，总是忘记关窗帘的我即将起床去学校，赵梅女士马上进来掀我的被子，而我会嘴里喊着“再睡两分钟”不断找借口赖床，是在大学？早操的音乐即将在校园响起，没有早课的同学一边抱怨一边不情不愿起身跑操，而那些无忧的时光之后发生的事，无论好的、坏的、失意的、得意的、快乐的、痛苦的都只是大梦一场，无数次这样醒来的午后，我都曾这样想过，又无数次被拉回现实。
　　拿起手机看一下，十点，对我来说已经算是一个早起，实际上，现在的我很少在十一点之前醒来，每天都需要大量的睡眠来养神，一整天里睡得时间比醒的时间长，常常走几步路或者看一会书也许就累了，最清醒的时间集中在午餐和晚餐的几个小时，我会陪着爸妈吃饭，可是今天不仅在十点前就自然醒，甚至觉得很精神，浑身上下没有了软绵绵的感觉，仿佛体内被灌入了一股精气，嗯……也许就像武侠小说里说的输入了真气一样吧，身体也好受了许多，让我有种回到了自己健康时状态的错觉，但是床头的药和日历提醒我清楚地知道，我仍然在生病，并且时日无多。
　　房间里静悄悄，指针走动的声音都清清楚楚，赵梅女士和迟顾怀同志不在家，他们已经去上班了，迟意昨晚在电话里告诉我他今晚会从学校回来，想到这里我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我把昨晚睡前特意定的十点钟的闹钟关掉，准备起床。
　　我勤劳的老母亲赵梅女士每天中午都会从单位赶回家给我做饭，迟顾怀同志，我的爸爸更是回家的准时，他们会陪我吃完饭再回去上班，自我回家住以来，这种情况就一直持续，在回家的最初几天，爸爸再也没有去找小区的叔叔伯伯们下过棋，赵梅女士的广场舞也搁置，两个人每天围在我身边，甚至准备双双辞职在家守着我，我感觉自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这种关爱被我严词拒绝，并且晓之以情动之以礼，阻止了这一事件的发生，在半个月前，我光荣制定了我们家的第666条家规——“各做各事，正常生活”，前665条都是赵梅女士二十多年已来针对迟顾怀父亲大人还有我和迟意这两个所谓的不肖儿女制定的，我曾经认真的想过要不要去图书中心给赵梅女士装订成书，作为我们迟氏家族的传家宝传下去，最终在迟意瘆人的微笑下作罢，我也是唯一一个除了赵梅女士在这本家规上的参与者，我说服了赵梅女士的晚上和她那群小姐妹的广场舞时间不能取消，迟顾怀同志在小区门口的棋室活动也不能半途而废，由于我整天都在睡觉，所以他们该工作就工作，这项规定如此颁布下去，粘人的场面才算稍微好了一些，他们每天中午回来陪我是他们最后的让步，我也就接受了，毕竟，没有什么事是一步到位的。
　　一个月前，我从尚都市的医院回家，长时间的化疗已经让我不堪重负，我的情况也一天天的变得更坏，医生、药物、仪器，似乎再没有什么能阻止病情的恶化，癌细胞就像是滴进了池里的墨水一样，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它的扩散，我在某一天，终于和赵梅女士、迟顾怀同志还有迟意提议从医院回家，不再继续治疗，从在尚都市的医院查出病后，爸妈已经在尚都市呆了很久，放下了自己的工作和小县城的生活，从早到晚在医院守着我，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我身上，而从小到大，从来都淡定强大的迟意，在得知我查出胃癌晚期时，在医生面前语无伦次问了几次会不会是查错了，医生很理解地给他解释，误诊的几率微乎其微，嗯……，其实他内心也知道，这么大个医院，胃癌查错的概率又有多大？他们从最初的手足无措到不断去搜集那些治疗成功，抗癌成功的例子自我安慰，为我加油，但是我不见好转的身体和每次医生的摇头叹息都让他们一次次泄气，仿佛老了十岁，我们都知道我已经不可能恢复，甚至比一般人恶化的更快一些，我不想在医院一排排精密仪器的围绕下等待死亡，不想赵梅女士和迟顾怀同志还有迟意在无时无刻目睹着我生命的流逝中失去他们最爱的女儿和妹妹，到那时就像是不断落雪的树枝上又落下了一块砖一样，他们会被猝然压垮，我希望在仅剩的日子里，能够帮助他们回到自己的生活状态中，接受我只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进而接受我的消失，在经历过短暂的悲伤后能够继续乐观的面对生活，毕业这两年我都在尚都市生活，迟意在这里硕博连读，我们都很少有机会回家陪父母，而在生命即将结束之际，我选择回到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县城，我开始想念那里路边的小摊，想念太阳从那一排排树后面落下的画面，想念那颗我爬过无数次的梧桐树，以前毕业时的豪情壮志，闯荡天下的雄心在这一刻淡的一点都不剩。
　　我的主治医生并没有反对，也许他是看得最明白的，明白药石无用的情况下能剩下多久的生命就只能看我自己了，与其在医院煎熬地等待死亡，不如回到自己最想要停留的地方，也许心理上的自在还能够让我的生命延续的更久一些，迟顾怀同志的反对声是最大的，他相信在医院我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疗和照顾，这里有医生，我明白医生和医院已经成了他心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这里他就像是有一点依靠，更加让他心安，原本准备了许多话来劝的赵梅女士反倒在最初一时的反对过后很快默认了我的想法，并且说服了爸爸，至于迟意，我从来不担心，他从一开始就站在了我这一边对我说好，有时候我不用说他都能体会到我的意思，也许这就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吧，虽然我以前从来都对所谓的心灵感应嗤之以鼻，自从查出胃癌晚期后，我在他们面前一如从前一样没心没肺，和他们讲话也一如既往展现我的伶牙俐齿，就算每次做化疗后，我也会扯出一个笑告诉他们根本没什么，我的头发开始掉的时候，我让妈妈把头发全给我剃掉，不想一天天让大把的脱发告诉他们我的凋零，我对想把头发藏起来的爸妈说“我就是头发太多，老早就想赶时髦剃个光头试试了，就是没勇气，这下能满足我的好奇心了，爸妈，我就算是没头发了，也一定是个最漂亮的光头女孩”妈妈笑“这么臭美，哪有人夸自己最好看的”爸爸听到这说“哪里臭美了，我女儿本来就美，咱们小区最漂亮的不就是我女儿？”妈妈回道“对，你女儿最漂亮”顿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对我说“阿颜，妈妈还是给你买几顶假发吧，这样你朋友啊同学啊来的时候你想戴就戴，不想戴呢就放在那，就当玩具了”我双手抱拳“谢谢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