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满纸鬼话》两三月

39、第三十九章

　　漆瑜站在手术室外，掌心沁出了汗，前几天他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谁也不敢保证一台手术的绝对成功，即使漆建明最近的身体状况不错，即使据说这种肿瘤切除手术的成功率达百分之九十。

　　很快就到除夕了，他不希望今年的除夕跟往年有什么不一样。

　　周尔挨着于芝坐在椅子上，于芝年纪大了，体力不支，又精神紧张，于是靠着椅子的扶手昏睡了过去。

　　漆瑜伸长脖子看着手术室，像一尊石化了的雕像，周尔放轻脚步走过去，拉住了漆瑜的手，将自己的五指插进他的指缝中，交缠起来，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担心。”这句话显然是废话，但除了这句废话，他再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别的话了。

　　于芝从梦中猛然惊醒，大概是个不好的噩梦，她喊起来：“建明！”

　　周尔迅速地将手从漆瑜的手里抽出来，漆瑜回过身跑到于芝面前，蹲下来，轻抚她的肩膀：“手术还没做完呢，要不你再睡睡。”

　　“我不......”于芝刚开口，手术室的门就打开了，漆建明被推了出来。

　　手术很成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半个月后，漆建明恢复良好，出了院。正值小年，于芝听说周尔是外地的，便热情地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周尔想都没想，答应了。

　　漆建明和于芝本来是北京人，年轻的时候来到上海，后来就在这里工作、结婚生子了，膝下也只有漆瑜一个孩子，漆瑜从小就在外读书，小时候读寄宿，长大了去了国外，很少在家里生活，即使后来回了上海，也很少去见父母。

　　这次回家，他发现家里居然重新装修了一遍，从以前的中式老年风装成了北欧简约风，周尔提着漆建明从医院运回来的行李，在客厅的地毯上蹦来蹦去，倒是一点也不认生。

　　于芝的厨艺很好，这点漆瑜倒是半点都没遗传下来，她在厨房忙活，漆瑜将行李里的衣服鞋子和洗漱用品等都拿了出来，一一归置好，周尔坐在地毯上陪漆建明下象棋，幸好老人家都喜欢下象棋，周尔可算是找到了献殷勤的机会。

　　很快，四人都坐到了餐桌前，天色暗了下去，于芝将灯都打开，周尔给漆建明倒上橙汁，正犹豫自己要不也喝橙汁算了，显得自己很小白兔。于芝将他和漆瑜的杯子拿过去，她将桌上的两瓶酒推给漆建明，示意他打开，接着笑道：“小周是能喝酒的吧？不用迁就我们，我们年轻时候喜欢喝酒的啊，不过现在身体不允许了，你要喝红的还是啤的呀？”

　　漆瑜抢先道：“啤的吧，今天的菜看起来有点辣。”

　　周尔附和道：“啤的啤的。”

　　于芝给两人倒上酒，对周尔说：“小周不是湖南人吗？湖南人爱吃辣。”

　　“对对对。”自从来到漆瑜家，周尔仿佛就只会说叠词了。他的酒量也不算好，三杯下肚，头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他夹了一口辣椒炒肉，居然比湖南的还辣，于是又猛灌了一杯酒。漆瑜的手伸到餐桌下，掐了周尔一把！

　　“啊！”周尔大喊了一声。

　　“怎么了？”于芝问。

　　周尔像个二傻子似的，一拍大腿，笑道：“爽！再来一杯！”

　　漆建明在对面竖起大拇指：“好酒量！”

　　于芝呵呵地笑着：“没事，今晚就在我家睡，想喝就喝。”

　　漆瑜哑然失笑，他看着周尔红扑扑的脸蛋，觉得他真是可爱，又喜欢逞强，像一只粉粉嫩嫩的纸老虎。

　　“咚咚咚！”门外突然想起敲门声。

　　“谁呀？”于芝边说边走到门口，她通过猫眼看了看外面，然后又看了看漆瑜，他向漆瑜招了招手：“小瑜，你来一下。”

　　漆瑜刚一动弹，周尔就双手抱上他的胳膊，将脸枕在他的手臂上。

　　“妈，没事，你说。”漆瑜坐在原地，身上挂了个人，显然不好动作。

　　于芝尴尬一笑：“是......是雨婉。”

　　“哦？”漆瑜倒是没什么好尴尬的，他点了点头：“那就让她进来，小年夜，不好让客人站在外面。”

　　林雨婉一进门，就感受到了房子里浓浓的年节气息，还有满室的温馨，她一眼就认出了周尔，就是漆瑜的那个邻居，他居然抱着漆瑜的手臂，她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将手中的人参礼盒双手奉给于芝，笑盈盈道：“阿姨，小年好，听说叔叔前段时间生病了，我过来看一下。”

　　“谢谢你。”于芝将礼盒随手放在茶几上。

　　林雨婉等着有人跟她说“哎呀来的正好，一起吃饭吧”。但是没有人开腔，气氛一时有些僵。

　　周尔有个四五分醉意，他见林雨婉站着不走，于是举着酒杯站起来，以主人翁的姿态说道：“林小姐，来来来，喝一杯。”

　　林雨婉将酒杯推开，一来她不喝酒，二来，这个酒杯一看就是周尔的，她嫌脏。

　　“你怎么回事嘛！”周尔有些不高兴了：“来了又不喝酒，只会傻站着，那你来干什么？”

　　漆建明强忍着弯起来的嘴角，埋下头喝了一口橙汁，橙汁刚进口，他的笑还是没憋住，这下导致气管被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可把当场的人都吓坏了，于芝和漆瑜都紧张地围了上去，周尔慢了半拍，只能在外围着急，他瞪了林雨婉一眼：“我知道你来干嘛了，你就是来气叔叔的！”

　　林雨婉气的一跺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居心，你一个大男人，天天缠着漆瑜，你！你就是变态！”

　　此言一出，客厅里立马安静了下来，漆瑜看了看周尔的神色，见他满不在乎，便又看了看爸妈的神色，见他们也没什么惊讶之色。

　　“怎么着！嫉妒了吧！想缠也缠不上吧！”周尔觉得自己有些泼妇骂街的气势，而且越骂越有灵感，真恨不得能在这里骂上三天三夜。

　　“太晚了。”漆瑜将周尔往后拉了拉，对林雨婉说：“你还是先回去吧。”

　　“我......”

　　“哎呀你什么你！”周尔上前去将林雨婉往门外推：“菜都凉了，你还让不让我们吃饭了。”

　　“阿姨！叔叔！”林雨婉嘴上哀求着，可毕竟是个女人，力气比不得周尔，很快就被硬生生得推到了门外。

　　周尔力道十足，“砰”地一声关了门，回过头，又病病殃殃地挪到餐桌前，问漆建明：“叔叔，你还好吧？”

　　于芝一边顺漆建明的胸口一边替他回答：“放心吧小周，我们好得很，这个小林，人品不太好，小瑜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妈！”漆瑜喊道。

　　“怎么！”于芝笑：“你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啊？”她对周尔说：“我们都清楚着呢！”

　　“对对对！”周尔点头：“您和叔叔都是神机妙算。”

　　“哈哈。”漆建明心情大好，他举起橙汁：“来，我们继续，还有好多菜没吃呢。”

　　“喝酒喝酒！”周尔举完杯后，又将自己的酒杯与漆瑜的酒杯用力地碰了一声，说道：“小瑜，干杯。”

　　“小周。”漆瑜笑：“干杯。”

　　第二天起床，周尔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问他今年怎么还没回去。

　　周尔在被窝里小声地说：“今晚的机票，到张家界后还要转火车，明天晚上能到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那么偏僻，交通又不发达......好好好，我哪有嫌弃的意思，这不是快回了吗！”

　　“小周，醒了没？”门外是于芝的声音。

　　周尔赶紧对着手机说：“好好好，就这样，我先挂了。”他赶紧从床上蹦起来，将门打开，笑着说：“阿姨！早啊！”

　　“睡得好不好呀？”于芝说：“暖气足不足？”

　　“好，可暖和了。”周尔一边披上外套一边说：“我晚上都睡得流汗了。”

　　“过来。”漆瑜坐在餐桌前向他招手：“喝牛奶，吃早餐。”

　　周尔听到牛奶两个字就要想歪，于芝跟在他后面，笑着说：“还有酸奶，什么都有。”

　　漆建明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闻言说：“还是小周小瑜好，我什么都没得吃。”

　　“爸！”漆瑜笑着摇头。

　　“你不是没得吃。”于芝用手指敲了敲漆建明的脑袋：“你是不能吃，只能吃营养餐，其他的别想了。”

　　漆建明转头对周尔做了个哭丧的鬼脸，周尔同情地笑了笑。

　　“对了，小周啊。”于芝说：“你老家在湖南是的吧？”

　　“对。”周尔说：“湖南湘西。”

　　“湘西。”漆建明说：“沈从文的《边城》。”

　　“还有《湘西散行》。”于芝接道：“是个好地方。”

　　周尔抹了一把汗，幸好他们没说湘西赶尸，他走到餐桌前，装作无意地蹭了蹭漆瑜的胳膊，两人咯咯地低声笑。

　　他咬了一口油条，说道：“我晚上的机票，谢谢叔叔阿姨款待，还有。”他转过头：“谢谢小瑜款待。”

　　“这么快。”于芝惊讶道。

　　“不快了。”漆建明提醒他：“小年已经过了。”

　　“啊，对啊。”于芝像是有些惋惜，她对周尔说：“晚上几点的票呀？”

　　周尔说：“六点半，还早着呢。”

　　“确实还来得及。”漆建明点了点头，他看了于芝一眼，于芝也点了点头，她兴冲冲地跑到卧室里，隔着一堵墙对客厅的众人说道：“现在就收拾东西，来得及，我们今年去湘西过年！”

　　漆瑜：“......什么？”

　　周尔：“！！！好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