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围观日记》荷戟

55、第五十五章

　　原始幽界深处，枯骨森森，黄沙漫漫。
　　本是荒芜空旷的阴暗界域，破碎嶙峋的岩石上却有优钵昙花破土发芽，抽条舒展，绽出莹白的花蕾。透过这丛生的嫩绿花枝，隐约可见远处沙丘背风之地有一人持剑而立，拨开幂篱边垂下的灰纱，露出疏朗的眉目，正在观察四周动向。他之身后，另有佛者半跪在地，放下背上昏迷不醒之人。
　　这二人，正是来到原始幽界追踪万魔始源的寄昙说与楚天行。
　　楚天行确认完四周并无幽界魔兵后，收起高唐古劂走到寄昙说身边。看着好友为昏迷者不断输送元功，他亦上前为其摸脉。
　　“内元不稳，气脉浮动，不过并无大碍。咦，奇怪，他体内好像有一道清气盘踞？”做出大概诊断后楚天行收回手。他并非医者，再多的也探不出来。
　　“清气吗？如果我所料不差，应该是天迹前辈！”寄昙说露出振奋的神色，暗想果然如此：天迹表面上热衷于搞笑玩闹，其实总会在微乎其微之处留下后手。
　　“那就好。”闻言，楚天行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不然他可真怕救回来一个原始魔君！

　　不久之前，终于确认万魔始源就在幽界的他们，本来是想站在外围遥遥目送生命练习生离开。眼见地茧无限、帝龙胤及练习生三人进入墓穴，寄昙说便借来楚天行的酒壶，洒下清酒一行，默默暗中离开。
　　谁知就在片刻之后，地动山摇兼之万魔嘶吼，原始魔君的墓穴——
　　炸了。
　　然后寄昙说就捡到了一个魔。
　　看着半埋在泥沙地里的魔族，寄昙说心情十分复杂，不禁想起了多年之前，自封于天堂之门内的天迹神神叨叨地让他去某个地方捡小孩的画面。
　　“难道失败了，这是生命练习生？”楚天行第一次遇到天上掉人的情况，很是雀跃。
　　“……其实是原始魔君的可能性比较大。”说着，寄昙说把人从泥地里拖了出来。
　　“什么？！”楚天行不由大惊失色，这才看清眼前昏迷之魔的面孔。细眉长目，五官清隽，很年轻英俊的容貌，只是沾满了泥沙。
　　“练习生的原身本就是幽界君主，于毕方山对战精灵三脉之主后战死的原始魔君。”寄昙说口上如此说，行动却极为迅速，他将这个魔背到背上，并且开始找寻隐蔽之处，准备替魔疗伤。
　　楚天行看到好友的举动，只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长叹一声道：“是魔头你也救？”唉，他还不是只能舍命陪君子？
　　“老昙，你等我啊！”

　　得知天迹留有后手后，楚天行虽然松了一口气，甚至颇有兴致地拿出千日甘喝了两口，但还是不禁沉默半晌。
　　接着，楚天行表情复杂地问：“老昙，精分什么的，难道是你们云海仙门的传统？”他实在是没能憋住这个问题。
　　“……”寄昙说很想反驳，但是他想到师尊，想到地冥，再想到自己，最后把目光落到眼前之魔身上，霎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虽然师尊与云海仙门渊源甚深，但他却非仙门中人。”寄昙说继续为昏迷者输送元功，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出来，“好友，如果你在师尊面前说出这番话，我可也救不了你。”
　　话里绝对有夸张的成分，寄昙说语毕，无奈地笑着看一眼楚天行。
　　“我看墨舟前辈和人觉前辈都挺好的，墨舟前辈沉默随和，人觉前辈则十分温柔亲切。”上次聚餐吃得很尽兴，楚天行想，他还蛮想再来一次的，说不定还能拉着冽红角一起快乐唱歌。
　　……那是腿没断在你身上，你当然不知道痛啊！
　　可惜寄昙说觉得自己再说下去有抹黑自家师尊的嫌疑，只好说：“那下次我为好友你引荐越骄子。”
　　“嗯？老昙，你是不是想坑我？”就算是他也听说过越骄子有多疯的好么。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吐槽中，昏迷了半天‘原始魔君’终于清醒过来，睁开一双茫然的蓝眸。

　　飘撇浪子脑海中全然混沌，眼前同样白茫茫一片，努力定睛看了半天才适应了幽暗的天光。他呼出一口浊气，看见陌生的紫衫闲客仔仔细细盯着他，眼底暗藏警惕，还有一名白发如焰般扬起的佛者，看见他醒来便垂眸叹息。
　　一声梵呗落入耳中，莫名的熟悉。
　　“你们是谁？”飘撇浪子挣扎着坐起来，完全摸不着头脑。
　　“救了你的过路人！”闻言，紫衫人大笑三声，抛给他一壶酒，“不如先问问你自己，你是谁？”
　　飘撇浪子倒也不见外，接过酒壶喝了一口定神，呢喃道：“我？”
　　“是，你。”白发佛者将他扶起，眼底含着他看不懂的无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你究竟是谁。”
　　“我……”飘撇浪子愣住了，半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说道，“是啊，我是谁呢？”

　　“你看见的画面，预示就是此地？”
　　寒月升起，鬼气阴森，逼得草木枝叶上凝起层层白霜。
　　帝龙胤眉目冷肃，暗金双眸沉冷，手持黑龙长矛指向远处的沙丘，刀光映亮优钵昙花莹白的花瓣。
　　“对，就是此处。”地茧无限揩去眼角血泪，勉强支撑住身体，艰难道，“我看见血湖上的眼睛，从异空间出现、疾驰而过的马车，还有即将发生的一场血腥大战！”
　　话音落地，烟尘滚滚自天边而来，携着漫天黄沙，如海啸般扑向前方！
　　沙丘背面，同一时刻，飘撇浪子手中酒壶当啷落地，随即死死捂住头，低声痛呼起来。即使神志茫然不清，他还是硬生生从咬紧的牙关中挤出两个字——
　　“始……主！”

　　德风古道。
　　听完鬼麒主说的话，越骄子不禁挑了挑眉。
　　伏字羲这个坑挖得不错，他也确实踩了进去，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认识鬼麒主这个人。就算不认识，也肯定在某处听说过。
　　“好，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承认。天缺地陷·鬼麒主以及伏字羲之名，可真是如雷贯耳。”越骄子语带讽刺，扫视众人，不出意外看到玉离经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疏道谴冷静下暗藏的兴奋，以及身边忍不住有点瑟瑟发抖的御钧衡。
　　很好，看起来他还是让人畏惧的，反派没有失格。
　　翻车不要怕，逼格不能丢。越骄子暗中为自己点头。
　　“哈，既然如此——”
　　伏字羲本想再接再厉，继续说点什么，可惜越骄子将食指竖在唇前，阴森森地笑了：“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邪魂不死，挺方便移魂转体的，不是吗？”
　　仗着自己可以邪魂策王不会真正死去，这才浪得没边的鬼麒主：“……”
　　行吧，他闭嘴了。
　　鬼麒主想，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么此时退让怎么能叫退让呢？
　　明明是他大度！

　　按住了鬼麒主，越骄子得空稍稍分析了一下目前的状况。
　　收到疏道谴的飞信后，非常君和越骄子难得动了心思，思索着要不要再布一局——说实话，他们并不是很想自己亲手布局，毕竟如今烟儿就在他们身边，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早就不是从前毫无顾忌的心态了。
　　于是定下行动方向有二。
　　一者为越骄子提议的‘要不干脆搞死鬼麒主算了’。不过此处指的是鬼麒主肉身的陨灭，毕竟八部众皆可邪魂策王，没那么容易真正死去。虽然他看着伏字羲的战绩都觉得寒碜，但不可否认，这人货真价实是八岐邪神亲点的鬼龙王，满肚子阴谋诡计都是为了迎接邪神到来。
　　可惜，帝弓十二虹中的假箭让他逃过一劫。
　　那么第二个方向，非常君提出，或许可以借玉离经的真实身份要挟鬼麒主，让他成为八部众中的内应，来配合奉天逍遥二人暗中的计划。
　　当时在意识境中，非常君曾语气发凉地说：“地冥只有一点值得赞许，行动迅速果决，八部众中已经有两名在他控制之中。而奉天逍遥？云海仙门？呵。”
　　早在越骄子和疏道谴接完头之后，他们二人就差不多看出了这十甲子当中奉天逍遥二人的行动以及目的。
　　那就是另辟蹊径，绕过天邪八部众，目标隐隐直指那八枚龙首。
　　——只有身负神皇之气之人，配合斩魔录心法，再辅以正确的顺序，才能真正消灭龙首，而不致使龙首邪气回归邪神本体，壮大其力量，促使邪神早日降临。
　　“可是他们找了这么多年的龙首还没找全，真是无用至极。”
　　这种评价之语其实完全失于偏颇，只是非常君和越骄子怎么看仙门怎么不顺眼，当然是能说多讽刺就说多讽刺，是以唯一的听众冽红角只好无奈笑笑，闭嘴当自己不存在。
　　不过现在，眼看着鬼麒主一步一个雷点，精准踩在他和非常君的底线上，越骄子想，他打算选择第三个方向。

　　“玉离经，此人我要带走。”越骄子唰啦一声收起折扇。
　　“这……伯父……”玉离经有些犹豫。他现在的心态颇似担心长辈遇到传销的年轻人。
　　越骄子笑得冰冷，嗓音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嘶哑：“人是我抓住的，他也说了是来找我的，听起来似乎和德风古道没什么关系——怎么，莫非玉主事不肯？”说完，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疏道谴。
　　疏道谴立刻义正言辞地站了出来，大声赞同他鬼主的话。
　　并不知道自家组织里藏着好多二五仔的玉离经：“……那好吧。”

　　送越骄子离开德风古道之时，玉离经欲言又止。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能忘怀当年第一次见面之时，越骄子邪肆外表下暗藏温柔的那一句“辰初”。
　　后来他也曾请求凤儒尊敬施展法术，让他回忆起婴儿时的过往经历。虽然碍于婴儿的视力没有发育完全，回忆起来的景象总是模糊不堪，但那朦朦胧胧中瞥见得一抹蓝影也足够了，足够让他至今仍然心生犹疑。
　　犹疑难以断绝，但玉离经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因为他对墨舟伯父并没有血脉上的感应。
　　——不过说真的，这件事情就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也许是深受盗版之害的玉离经面上那抹隐约的愁色让越骄子看得开心，他特别反常地拍了拍玉离经的肩膀。
　　“伯父，请。”玉离经有些意外，随即又笑起来。
　　然后越骄子转过身，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朝着伏字羲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明晃晃地扎着鬼麒主的心。

　　伏字羲：“嗯？！”
　　等等，这个眼神什么意思？越骄子你？你绝对知道点什么吧？不是，吾儿，你为什么只去看越骄子？不看看你父亲我吗！
　　饶是伏字羲意志坚定，现在心态也崩溃了一下，面容止不住地扭曲起来。
　　毕竟为了让玉离经继续名正言顺‘潜伏’在德风古道，伺机而作，他目前还不能和儿子相认。
　　他在心里默念了数遍“鬼者不酸，鬼者一点也不酸”，才凭借着强大的心理调控能力缓了过来，并且反复告诫自己，面对人觉示弱示好的计策已经成功。
　　也只有这么想，鬼麒主才不至于觉得自己鬼生失败。

　　[人觉是三光伏魔中最薄弱的一环。]
　　[魂魄半散，举止疯狂。]
　　[你要记住，他的弱点是……人之最。]

　　鬼麒主深吸一口气，心想他会按照众天邪王所说的，潜伏在其身侧，伺机一举击溃。
　　可惜如果非常君听到八部众的这个判断，只会呵呵笑两声，然后指出其中的一个根本性错误——
　　三光伏魔谓之日月星，所以请把目光放到浩星探龙身上，好吗？

　　此时，并不知道自家师尊很乐意把他推出去挡枪的寄昙说正在和人对战。对手就是他追踪多年的万魔始源！
　　结果出乎他之意料，他那一方没费多大力气地就将自称为造孽的诡异魔物打杀完毕。只可惜此名诡异魔物自爆地实在太快，让他们来不及活捉。
　　而没费多大力气的原因嘛……
　　寄昙说看着他们这方的楚天行和飘撇浪子，再看看站在对面的帝龙胤以及地茧无限，得出结论：始主众化之一就是这样被轻松干掉的。
　　所以说，苦境武林颠扑不破的真理就是——群殴虽然可耻，但非常有效。

　　同样一个道理，精分是作弊，但架不住它有用啊！
　　此时此刻，寄昙说很想这样回答楚天行曾问过他的那个问题。

作者有话说

　　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