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盛装出席》一心向钱的浆果

33、咸32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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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知周以“今天的妥协”的说法去解释路禾在会议室里的沉默和不作为。
　　她俨然将路禾心里的纠结探查得清清楚楚。
　　她看得出，路禾欣赏并且敬重程忠民这样不屈于权势、敢于行动的人。
　　她看得出，路禾对具有程忠民这样品质的人是羡慕的、是赞叹的、是向往的……

　　可人生在世，普通人往往无法避免混迹于人海之中，他们浮浮沉沉，他们挣扎着去生活，如果仅仅依靠这样的耿直、这般的不屈，他们似乎难得保护自己、难得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事物。
　　若只有这样的品质加身，这样的人甚至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能困顿于一个小小的圈子里。
　　而即便是在这样小的圈子里，他们仍然可能举目无同伴、无队友，无法改变和成就任何事。

　　路禾放弃了最后一丝挣扎，她将心底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扔了出来。

　　“我……我做不到程叔叔那样……而且我不希望像他那样……”

　　路禾苦笑了一声，笑声里难得带着嘲讽又或许是解脱。

　　“新闻里那些无私奉献的人……在边远山区扶贫、支教，为了保护同胞守护家园牺牲生命，那些缉毒英雄、那些消防员、那些边防战士，还有为了某一项科研事业奉献青春的科学家，还有在廖无人烟地区坚持做了许多年护林工作的护林员，还有志愿在孤岛上奉献一生的守护者……”

　　“……我做不到他们那样……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我，没有那么无私，不想那么奉献。我只能也只想敬佩他们、崇敬他们、欣赏他们、赞美他们。我知道他们的行为是光荣的、无私的、伟大的，是值得人学习的，但我并不想做这些，我并不想成为他们。”

　　“……我在心里鄙视着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鄙视着那些趋利避害的人，鄙视着那些阿谀谄媚的人，可实际上，我自己也是一个趋利避害的人。我想活得自私一些，轻松一些。我一点儿都不想伟大，我也不想大公无私、完完全全的舍己为人。虽然我希望这个世界更加美好的心情同样是迫切的、同样是饱含期待的，但我做不到他们那样。我很自私，我也想要自己过得美好。”

　　路禾的声音里带了些哽咽。
　　奇怪的是，若是此刻的心情有不甘和自惭形秽，她还可以理解，可她竟然察觉到自己心里带着些委屈。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委屈？

　　委屈什么呢？
　　是委屈自己终究无法伟大？
　　是委屈自己想活得轻松一些、自私一些？
　　还是委屈自己终究是个趋利避害的普通人？

　　她将攥在手心的两张玉米糖透明包装纸折了又折……

　　她想。
　　她委屈的是她其实并不坏，她做到了许多向善的部分，只是缺少了那样的伟大和无私。

　　她不想因为缺了这部分就变成了他人眼里的小人。
　　她不想因为缺了这部分就变成了他人眼里的坏人。
　　她不想因为缺了这部分就变成了他人眼里的市侩人。
　　她不想因为缺了这部分就变成了他人眼里不值一提的人。

　　她只是缺了这个部分，可不可以、能不能够还将她视作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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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似乎察觉到夏知周想要安慰她的意图，路禾没有逃走反而将自己的右手覆在了夏知周的左手上。

　　她又靠近了她，紧紧的挨着。

　　她说，
　　“你不要着急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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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是他那个年代国家提倡计划生育、晚婚晚育的代表，他30岁才结婚，31岁才有的我。小的时候，我妈总拿这件事打趣我爸，说我爸是老来得子。”

　　“……没结婚以前，我爸在北城市检察院工作。我爷爷是工人，奶奶是农民，我爸家里没什么背景，但是他个人能力很优秀。当年进检察院工作也是需要考试，他考了北城市的第一名，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只不过进了市检察院以后没两年就因为某个案子得罪了上级领导，然后就被领导调来了高新区，后来又被高新区检察院踢皮球一样踢到了高新区财政局。他一个文科见长的人，算数能力其实相当一般，最后居然做起了财政审计的工作。”

　　“……我小的时候，那时候的公务员单位还会分房。当年我爸已经是副科级，全单位的副科及以上只有我爸没有分到房。我记得有段时间，我爸妈老是为这件事吵架。我妈总说，我爸只会傻着一张脸搞工作、不会溜须拍马，所以领导才会不喜欢他不愿意分他房子。”

　　“……过了几年，我爸挣扎着升了科长。后来，我印象中他们单位评了好多回副处，不过还是跟分房子一样，评来评去、来来回回，我爸同批的科长都升了副处，他还是科长。甚至于后来，他曾经的下属都升了副处、当上了副局长，他还是个老科长。他做了快20年的科长，临到了了还是因为国家照顾长期在基层任科级干部的公务员才总算在去年升了副处、当上了副局长。要知道，再有两年他就退休了……”

　　“……你不知道我爸当时升了副处有多激动……过去那么些年，他嘴上说了无数回我对升职没有兴趣，可那一回总算熬过了升职的公示期，他回到家……我从来没见过他笑得那么开心。他拽着我妈跟我说了一遍又一遍。他终于没有再因为领导的不喜欢、同事在公示期的恶意举报而失去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其实如果说我爸不会为人、不会和人打交道，他又怎么总是能和其他人打成一片的？单位里的门卫爷爷、门卫叔叔、保洁阿姨，不论是曾经的下属还是现在的下属，他们都很喜欢我爸。以前在他手底下做事后来又调走的姐姐和哥哥总是记得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他打电话、总是记得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他买蛋糕……”

　　“……我爸有那么执着于副处级的待遇亦或是副局长的权利么？我后来觉得未必。能升到副处、能当上副局长，的确能够满足人最本质的虚荣心。可这件事他等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他最后想等的不过是一个交代。是对他自己三十多年来勤恳工作、踏实做人的交代，是对他自己坚持这一切的交代，甚至于是对我妈和我的交代。尤其是对我的交代吧，毕竟我是他唯一的孩子，毕竟从我小的时候，他就得教我如何做人、做事，总不能临到了了拿不出一个像样的结果去印证他教的这些是有回报的。”

　　“……我后来意识到，我之所以喜欢程叔叔是因为他跟我爸很像。他们是一类人，一腔热血又极其憨傻。可这样的憨傻，很多人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看过了他们的苦，所以不想苦。我想象过他们的苦，所以不想苦。如果某种市侩和趋利避害能够让我好过一些，哪怕是讨厌自己一些，我也想戴着面具过一段。”

　　“……如果决定了做这份工作，那么我想往上爬。我想爬得高高的，越爬越高。我不怕被人抓到把柄，因为我不会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因为我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不会违法乱纪，我会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围内做自己能够做到的正确的事。我最终想创造出一方小天地，然后让像我爸和程叔叔这样的人得到真正的嘉奖。他们这样的人值得真正的嘉奖也应当获得真正的嘉奖。”

　　“……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人灭绝掉……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品质灭绝掉……我即使做不到伟大和无私，做不到每一次直言不讳，做不到每一次刚正不阿，我也得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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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知周牵着路禾起了身。
　　她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了又一颗玉米糖，
　　“路禾，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儿不趋利避害、一点儿不自私自利。”

　　她将那颗玉米糖放进了路禾的手心，
　　“你在发光~既耀眼又温暖的光~”

　　她最终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路禾泛红的耳，
　　“你想要自己做的这些未必不是一种伟大。这，大概是最普通的不普通吧。”

　　“你当然可以不那么无私，当然可以不那么奉献，当然可以像大多数普通人那样趋利避害，当然可以戴着面具去与肮脏打交道、去看似同流合污……但你最终会问心无愧。因为你会是个好人，因为你会是另一种伟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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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禾有些忘记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
　　只觉得恍恍惚惚，然后下一刻就躺在了自己床上。

　　但她不觉得苦了。
　　承认自己做不到无私和奉献没有那么难，承认自己其实像多数普通人那般趋利避害没有那么难，承认自己自私自利没有那么难……
　　她选对了人。
　　她做到了坦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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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京剧回到四合院的马老太太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四合院门口的台阶有些不一样，台阶的两侧被人用水泥砌出了两块小斜坡。

　　到了她这把岁数，若是出门买东西一定会随身携带一只折叠小推车。
　　要知道，带着小推车出门能省下不少力气。

　　马老太太进了屋，遇到了在四合院中央品茶的夏知周，
　　“小夏，门口那斜坡是怎么回事？”

　　她话音里无不欢喜。
　　这小斜坡可解决了大问题，以后买东西回家，她就不用再费吃、奶的力气将推车搬进院了。

　　夏知周闻言笑了笑，她目光温柔极了，
　　“是路禾给您做的。她前两天看您搬着推车进门不方便，特意买了速干水泥刚才做的。”

　　“哟，小路可真能干。年纪轻还是个城市里的独生女，不是个娇滴滴的娇宝宝不说，居然连活水泥和砌东西都会。这事可不简单。年轻的时候我想跟着老头子学，老头子嫌我笨都不肯教我。”

　　“她很厉害的~”

　　“就是就是，咱小路可真不像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我感觉现在从农村出来的姑娘都不一定比她能干。看起来那么瘦那么乖的一个小姑娘，做起事来比男孩都麻利，跟个老师傅似的。”

　　马老太太无不感慨的回到四合院门口。

　　你看看这斜坡，直溜溜、平溜溜的。
　　嘿，这两头连坡度都对着称。

　　老太太见到跟来的夏知周又免不住夸起路禾的手艺，
　　“小夏，你瞅瞅，连一个裂缝都没有，小路可真是厉害。”

　　“嗯~”

　　夏知周当然清楚路禾有多么厉害。
　　那么会生活的一个人，那么闪光，那么向上。

　　她还清楚，如果能成为路禾在意的人有多么幸福。
　　会得到许多优待。
　　是愿意挡在你与陌生人之间保护着你的姿态。
　　是愿意为你砌筑一道斜坡、放置一盏太阳能灯的关怀。
　　是愿意为了你的交代和不必困苦而鞭策自己的绽放。

　　那只小禾苗口中“普通的自己”不过是不了解她自己有多么的不普通。

　　那女孩早已伟大，在陌生的、不陌生的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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