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川》夏之竞

2、二

　　适应了环境之后，会发现忘川并非如第一眼见到的那般荒凉，树木花草也是有的，只是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阴影之中，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发现。

　　不一会，吞佛童子便在一个跌撞后摸到一棵矮壮壮的松树。此时一莲托生打了烊，搬来小凳子坐在篱笆下，表面打盹实际是偷看吞佛童子伐树。

　　不要怪一莲大叔太无聊，实在是忘川很久没有有趣的事情了，直可以把像一莲托生这么有涵养的老和尚憋出病来。

　　砍树的人是一等一的好身姿，奈何奈何桥边的树儿实在不懂得消受，大名鼎鼎的朱厌砍过去它们却不解风情，旁观的一莲托生与那比磨牙更磨人的锯木声响奋斗了半个时辰后，终告崩溃。

　　“我说吞仔啊，你那把剑阴火气息太重，砍不动这里的阴树，来来，今天吾心情甚佳，这把柴刀送你。”

　　吞佛童子停下手里的活，瞥了眼一莲托生大力推销的缺口柴刀，又看了看板凳上笑起来就没形象的灰衣身影，断然道：“免了，不是自己的兵器，用起来也不会顺手。”

　　一莲托生抱袖大笑起来：“你大可放心，它的名字不叫杀戒。”

　　眼前熟悉的火光蹿起，篱笆墙瞬成灰烬，若非一莲托生跑跳的快，便是衣服和眉毛也要烧个精光。

　　当望川第三次涨潮的时候，吞佛童子终于搭好了一个小木屋。虽然一莲托生常常讥笑他那里像狗棚，吞佛却不以为意。说白了他盖房子非为栖身，而是在某人嘴巴发臭目光猥琐时施行有效隔离。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无聊，大多数时间吞佛都坐在屋子的顶端，无趣地看着一莲托生哄骗那些可怜的往生者喝下他那卖相可议的一莲秘制蒙骗（孟婆）汤。那些人不管愿不愿意，是哭是闹，最后都逃不过一碗忘记前世的孟波汤。不喝者不能过桥，这其实不是规矩而是唯一的选择，那些呼天喊地，信誓旦旦的人，没有几个能坚持过一日一夜的。阴霾的忘川成就了阴霾的绝望，在这块断了过去才有未来的阴阳界线上，魂魄一丝丝被抽离出去的滋味，只有住在奈何桥边的人最清楚。

　　一莲托生好生忙碌了一阵，之后渐渐清闲起来。忘川也分旺季和淡季，或许此时的阳间迎来了久违的和平，不过苦境如何，魔界如何，均与红发白衣的魔无关了，在很久以前，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一件事以及……一个人。

　　等待总嫌漫长，然而假如能永远地等待也是一种幸福，可惜没有人能拥有永远。每次给人舀汤的时候，一莲托生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对面的屋顶。那抹红发白衣的身影一日单薄过一日，一莲托生已经能从那具身体看到后面的屋脊，而吞佛童子仍是静静地坐着，眼中的坚定一如初来之时。

　　又一日的傍晚，一莲托生哼着小曲把汤锅端下，淡季就是轻松，一整天都没有人经过。除了煮汤一莲托生还会蒸馒头，虽然他们半人半鬼的，仍然需要吃东西。好在一莲大叔做出的馒头白白胖胖的远胜他那乌七八糟的蒙骗汤，吞佛童子也就没有拒绝。

　　于是黑灯瞎火中，两人一个房上一个房下，面对面地咬着新出笼的大白馒头。吞佛沉默的视线穿过那团跎在板凳上的灰影，对面的两间木屋有一间是空闲的，然而一莲托生却一直定期打扫。

　　“那里曾经住过人吧？”

　　作了街坊这么久，这是吞佛第一次主动开口，一莲托生很是乐见，热情地接上话题道：“没错，那间屋子曾有人居住。你想知道？”

　　吞佛一副无不可的样子点了点头。

　　一莲托生一贯富于表情的脸上沉静起来，声音亦比平时来的正直：

　　“ 那段日子，下来忘川的人好比蚂蚁一样的多，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惶惶无主的往生人潮中，只有他的眼中没有迷茫与浑沌，那时我就知道他不是来喝汤的。等所有的人都过了桥，只剩下他一个静静地站在原地。老实说，当时我受到了很大打击，他不喝汤都是我的责任，于是我痛下决心，日夜钻研，想方设法改良汤的味道……”

　　吞佛抚额，很受不了地咳嗽了一声，这才把说了一半便自动跑题的一莲托生拉回。

　　“他和你一样，任性，固执，留在不该留的地方不肯离去。但是我知道，生前的他，曾经如何地清心透彻可谓登峰造极…”

　　河畔的风，总似有声声叹息，伴随着忘川一去不回头的河水，吞佛有些木讷的道：“可他最后还是走了。”

　　“走了。”一莲托生以同样木讷的语调重复道，“吾看着他过桥……”

　　仅此而已，之后一莲托生打了个哈欠，搬起凳子回了屋。他没有去问吞佛听后的心情，而吞佛也没有再来打听那间屋主人的其他事。这一季一莲托生只有一个客人，而他的孟婆汤一直没卖出去。

　　一莲托生将精力转移到了做馒头上，吞佛童子的胃口却变差了，他甚至不常出屋，稍微寒冽一点的风都会令他脸色苍白，忘川变的越来越死寂，一莲托生嘻嘻哈哈的脸上也开始渗出淡淡的忧虑。吞佛的情况他并不陌生，那个人也曾经如此，一天一天地等待，一天一天地衰弱。